Chapter 35

  布滿高壓電圈的鐵門向兩邊拉開,藍白相間的防暴車在警衛們不信任的目光中,緩緩駛了進去。

  車頭前方,山坡間隱藏著大片軍事基地建築,鋼化頂在天幕下隱隱反射出白光。

  空曠的會議室里,一道窈窕背影坐在長桌盡頭。玻璃門無聲滑開,一名警衛大步走進,俯在那背影耳邊低聲道:「他們來了。」

  背影轉過扶手椅:「放進來。」

  ——那竟然是個樣貌非常年輕的女子。

  她形容瘦削,穿著便裝,半長發束成馬尾,如果不看左側臉頰上四道猙獰的赤紅抓痕,她的臉甚至能用秀麗來形容。

  警衛低頭退了下去。

  片刻後玻璃門又開了,警衛打了個手勢:「請。」

  防暴車上的三名不速之客踏進會議室,站定在長桌後——兩男一女,竟然全是白人。

  全是Alpha。

  「喲,」那金髮碧眼的女人身材極其凸出,用輕佻的目光上下打量對面一番,笑道:「還真是Omega……這可不多見了。」

  她旁邊身高足有兩米、站在那就跟岩石壘在地上似的男人沒出聲,前面為首戴墨鏡的白人男子也沒搭理她。不遠處長桌後,女子不動聲色打量他們,室內安靜數秒,才聽她開口緩緩道:

  「……羅繆爾上校。」

  為首男子摘下墨鏡,露出一雙灰藍色眼睛,開口便是標準得過了分的漢語:「幸會,陳雅靜小姐,非常感謝你百忙之中撥冗見面。」

  說著他彬彬有禮地欠了欠身,儘管上身傾斜不超過二十度。

  「不用多言。」陳雅靜抬手制止了虛假的客套,直截了當問:「你們要找的人是?」

  羅繆爾一伸手,他岩石般的手下遞上牛皮紙文件袋,隨即他走上前,放在了陳雅靜面前。

  「……」文件袋用線封口,陳雅靜思忖片刻後,終於伸手將它拆了開來。

  只見袋子裡不過薄薄兩張紙,記錄著目標人物的簡單生平和行事特徵,另外還有一張正面清晰照。圖片上的年輕人眉目修朗、輪廓深邃,五官就像雪白大理石雕刻出來的,有種帶著光澤的俊秀堅硬,兩眼直直盯著鏡頭。

  明明是毫無表情的證件照,他那仿佛空空洞洞又森然專注的凝視,卻讓觀者從心底里油然升起一股寒意來。

  陳雅靜放下了文件袋:

  「貴國軍方在全球災難的當口,不遠千里來到本地,就是為了找這麼一個人?」

  羅繆爾說:「你錯了,陳小姐。我國已經沒有什麼政府或軍方,一切國家機構全部分崩離析,現在所有行為都是以個人名義進行的了。」

  「那你以個人名義冒死而來的目的是?」陳雅靜拍了拍文件袋:「這個人有何特殊之處,跟你是什麼關係?」

  羅繆爾灰藍色的眼底浮現出一絲難以形容的,亮度有些瘮人的精光。

  「是我弟弟,」他說。

  陳雅靜微微挑起了眉梢。

  「恕我冒昧,羅繆爾上校。你的模樣可不像會有一個亞裔的弟弟,也不像會為了兄弟之情而穿越半個遍布喪屍的地球……如果此人身上有什麼秘密,你最好現在就說出來,否則我們的合作會變得很難。」

  羅繆爾微笑道:「你在威脅我嗎,陳小姐?」

  他袖口突然滑出一把袖珍槍,兜手接住,閃電般抵在陳雅靜太陽穴上!

  「幹什麼?!」門口警衛爆喝出聲,還沒來得及動手,那金髮女人已掏槍遙遙指住了他!

  變故陡然而生,情勢猛地劍拔弩張。

  然而陳雅靜毫無懼色,她甚至幾不可見地笑了一下,向羅繆爾胸口揚了揚下巴:「上校,請低頭。」

  羅繆爾向下一看,胸前赫然映著一星紅點,隨著他的動作牢牢貼在心臟位置上——他意識到什麼,抬頭望向窗外,對面樓房某扇窗戶里,瞄準鏡在陽光下反射出難以察覺的亮光。

  狙擊手。

  「你可以選擇不合作,但如果你殺了我,」陳雅靜說:「你和你的兩名手下,都不會走出這座倖存者基地。」

  羅繆爾思考了幾秒鐘,竟然率先放下了袖珍手|槍,誠懇且有禮貌地點了點頭:「不好意思陳小姐,一時手滑,請多擔待。你具體想問什麼?」

  金髮女人從鼻腔中輕輕哼了聲,收起手|槍,羅繆爾胸前的紅點也消失不見了。

  雖然危機解除,但警衛看上去仍然憤憤不平,倒是陳雅靜並沒有計較對方這一虛偽的驚天手滑。她活動了下久坐僵硬的頸椎,指著文件袋問:「請問你要找的這個人,和你是什麼關係呢?」

  「真的是我弟弟。」

  「喔?」

  「雖然不是同父同母,但至少在法律關係上曾經是。」

  「那他為什麼來到本地,是否存在任何危險性?」

  羅繆爾拉開一張轉椅,坐在陳雅靜面前,食指中指併攏,點了點那單薄的牛皮紙文件袋:

  「我不確定他到底在哪,因此我曾經聯繫貴國軍方,卻沒有得到任何應答,我猜想那是因為貴國政府也已經解體了的緣故。」

  「這一路上我聯繫過幾座倖存者基地,然而不幸的是,這些基地有的簡陋不堪,很快就在喪屍潮中覆滅了;有的為爭奪|權力而自相殘殺,也變成了從內部開始崩潰的堡壘。」

  「我會繼續一路北上,但目前看來只有你陳小姐的這座基地,是我見過最牢固,也最秩序井然的亂世王國。」

  陳雅靜禮貌道:「雖然事實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不過謝謝。」

  「不用謝,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羅繆爾話鋒一轉:「如果你真的找到了我弟弟,請謹記一點:他將會成為你這座堡壘建立以來最嚴重的威脅。」

  陳雅靜眉梢皺了起來:「哦,他很危險?」

  「……很危險,」羅繆爾重複這三個字,語調有些古怪,然後笑了起來。

  「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殺人狂,或者說天生的反社會份子。他擁有用任何日常物品做出殺人工具的天賦,筷子、湯勺、塑料片、石頭、甚至是一杯普通自來水……支離破碎的人體和鮮血讓他亢奮,Alpha臨死前的慘叫尤其是這樣,他第一次殺人時才六歲。」

  「是的,Alpha。」羅繆爾在陳雅靜錯愕的目光中頓了頓:「他成長過程中沒什麼機會接觸Beta和Omega,然而他仇視Alpha,就像連環殺手往往會專注於某一特定類型的獵物一樣。」

  陳雅靜皺眉道:「為什麼?」

  羅繆爾一搖頭,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我可以告訴你他最出名的事跡。」

  「幾年前的某天中午,他離開餐廳去洗手間,回來的時候同桌坐了幾個Apha。他開始並未表現出任何不滿,但他坐下之後,拿起漢堡咬了一口,突然喝令所有人離開他的桌子,否則就殺了他們。」

  「有兩個人因為畏懼而走開了,另外幾個不以為然。他數到三,接下來的十分鐘是那幾個人投胎轉世後都不會願意回憶起來的噩夢,他用一把勺子捅穿了他們的咽喉——」

  「雖然起因僅僅是別人在他用餐時,坐在了他身旁。」

  「……」陳雅靜沉默片刻,淡淡道:「你讓我不太敢跟你合作了,羅繆爾上校。維持這座末日基地的人事平衡是非常微妙的,這個危險分子……」

  但羅繆爾卻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示意金髮女子把手提箱拿上前。

  小小的金屬手提箱由密碼鎖住,打開後寒氣霎時氤氳而出,陳雅靜向里一瞥,只見懸空試管架里有一隻食指長的三段式注射器,淺紅色藥劑裝在密閉針管里。

  「這個,」羅繆爾在陳雅靜難以置信的目光中說,「是抗病毒疫苗。」

  陳雅靜難以遏制地伸手,但緊接著被羅繆爾擋住了,隨即古怪地笑了一下:

  「——雖然只是一部分的疫苗。」

  十分鐘後,樓下。

  羅繆爾提著冷凍箱,帶著他的兩名手下走出大樓;坐在輪椅上的陳雅靜被警衛推出來,停在了台階上。

  「最後一個問題,羅繆爾上校。」

  羅繆爾拉開車門的手頓了頓,只聽身後傳來陳雅靜的聲音,似乎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

  「你看上去並不是對我國文化心嚮往之的人,漢語卻說得那麼好,是為了你那位法律意義上的弟弟而特意學的麼?」

  羅繆爾久久沒有動作,半晌回過頭,眼神甚至稱得上有些陰鷲:

  「我說了,小姐。」他緩緩道,「法律意義上『曾經』是。」

  ·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司南盤腿坐在車后座上,披一件幾乎能把他整個人埋住的兜帽外套,用寬大的兜帽蓋住整個頭,但仍然擋不住前排眾人喪心病狂的笑聲:

  「顏豪能上我?哈哈哈哈顏豪那弱雞能上我?十個顏豪都能被老子一頓艹翻哈哈哈哈——」

  「隊長你夠了!你想打架麼?!」

  「哈哈哈戎哥跟顏豪倆Alpha信息素相斥怎麼談戀愛,純精神柏拉圖嗎,好感人的愛情哈哈哈哈哈——」

  「爸,原來顏豪就是我多年不曾相認的親媽!為什麼你們從不告訴我真相,真是太過分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不該問,司南面無表情地想,殺了這群Alpha吧。

  周戎從副駕駛上回過頭,隔著兜帽拍了拍司南的腦袋,語氣中洋溢著歡樂的神采:「給哥看看,喲,還生氣吶?」

  殺了這群Alpha吧,司南想,偏頭一躲沒躲開。

  周戎按著他的頭頂,強行迫使他靠近自己懷裡,邊捏他臉邊哈哈大笑:「你們A國長大的小孩就是會玩,倆Alpha上了床可怎麼搞?來告訴哥,你見過人上床嗎,知道上床是怎麼回事嗎?」

  司南縮頭躲開了。

  「……你,你為什麼不早來問……」顏豪從后座上探過頭,他從剛才起就一臉欲哭無淚:「那你從軍區出來以後呢,知道我們都是Alpha了,為什麼不去問問春草、祥子和大丁?」

  司南:「……」

  「我跟隊長哪裡會讓你誤會啊?」顏豪挖心掏肺地問:「這麼長時間以來你就沒有懷疑過嗎,哪怕只有一次?」

  ……當然有,經常。司南心想。

  但誰知道你們118為什麼要把定位儀設計得這麼騷氣,煞筆設計師一定是Alpha吧。

  司南嘆了口氣,撐著額角望向窗外,左耳上那粒用耳夾固定住的紅寶石熠熠生光。

  果然還是把這群Alpha全宰了吧。

  「當地機場附近有一座民營航空公司,昨天我和春草在周邊地區觀察過,停機坪上有兩架大型直升機勉強符合我們一次轉移所有人員的需求。」

  車廂在前進中微微顛簸,周戎拿著一截短短的鉛筆頭,在本市地圖機場的位置上打了個叉。

  「初步計劃是這樣的。我、顏豪、春草和丁實四個人為一組,以高火力為掩護,撕裂停機坪防護欄,強行進入跑道,起飛兩架大型直升機;司南和祥子帶著其他所有人,在附近尋找適合直升機降落的平台,並順帶為我們的Omega小朋友找藥房……找不到就算了不要冒險,命重要。」

  「而當你們找到平台並安全抵達後,由司南再按下定位儀——就是那個基佬耳釘——一千米內顏豪耳朵上的另一枚基佬耳釘會接收信號,以此互相定位,我們會開著兩架直升機前去接應。」

  周戎合上地圖,逡巡眾人:「有問題嗎?」

  顏豪:「我哪點看上去像是會喜歡上隊長,各種意義上的上?」

  春草:「爸爸爸爸,顏豪是我親媽麼,那司小南是不是新媽媽?」

  祥子:「找不到就算了不要勉強,是不是說明乾脆不去找了也可以……戎哥?戎哥!」

  周戎給了顏豪一拳頭,敲了春草一暴栗,在車廂有限的空間裡踹了祥子一腳,然後在混亂中看見對面司南面無表情地舉起了手。

  周戎心說我們隊裡現在愛崗敬業的只剩編外人員了:「小司同志請發言。」

  司南問:「怎樣才能確認信號發射成功?」

  「本來你發射定位後,北斗衛星系統會傳達給118專用的平板電腦和基地終端,但北斗在GPS崩盤的一個月後也相繼陣亡——為地球某處角落裡某位不知名的基站工作人員默哀。」周戎說:「所以現在它只剩物理反應了,一千米內接收信號成功後,兩隻基佬耳釘會一起震動。」

  司南無聲地點點頭,示意自己懂了。

  「還有什麼問題嗎?」

  眾人捂頭的捂頭捂臉的捂臉,都紛紛表示沒有異議。

  「很好,」周戎握拳道,充滿信心地鼓勵大家:「讓我們以活到今晚為目標,向美麗的南沙群島進發!」

  他起身離開車廂,鑽回了副駕駛,望著滿目狼藉的機場公路,和車窗前時不時被迎頭撞飛的喪屍。

  「……會一起震動,」突然他若有所悟。

  丁實邊開車邊扭頭瞥他,目光難以言喻。

  周戎喃喃道:「……這玩意不會真是給基佬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