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
「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
丁實苦著臉道:「戎哥我求你了,別念了,搞得跟我們二萬五千里長征去似的。咱就是突破一道鐵絲網再偷兩架飛機,開了就走人了好嗎?」
「我這是見縫插針的愛國主義教育,經過湘江革命聖地你們都沒什麼想法麼?」周戎有些不滿:「前路如此曲折,境況如此艱難,你們不應該沉浸在高漲的革命熱情中,準備摩拳擦掌大幹一番麼?」
丁實把軍用望遠鏡塞給他,指指窗外,示意他自己看。
遠處,當地機場黑煙滾滾,高架橋上、停車大樓、候機樓前滿眼望去全是喪屍,跑道上兩架客機撞在一起,機翼、渦輪四分五裂,機身已被燒成了漆黑的焦炭。
丁實把周戎眼前的望遠鏡推了個角度,讓他看另一邊。
民營直升機公司。幾架大小不等的直升機降落在大樓前,停機坪被鐵絲護欄圍繞,護欄外幾百隻喪屍蹣跚游弋。
鐵絲網內遼闊的停機坪上空空蕩蕩,一隻喪屍都瞧不見。
「……好像革命征程也沒那麼艱難,」周戎自言自語道。
按原計劃小隊兵分兩路,周戎等四人開兩輛裝甲車去強闖停機坪,而司南換上防暴制服,背上槍,和郭偉祥一塊兒轉移到旅遊大巴,帶領群眾找能讓直升機降落接人的平台。
「顏豪,」周戎突然道。
顏豪正準備起身去送送司南,聞言腳步一頓。
周戎拍拍他的肩,漫不經心道:「借我個東西……」說著閃電般伸手去拔顏豪的耳釘。
「你幹什麼!」顏豪立馬躲閃,箭一樣躥下了車。周戎怒吼:「憑什麼你跟我家小司同志戴情侶耳釘?給我!」話音未落也跟了下去,兩人頓時扭打成一團。
司南怔住了,站在旅遊大巴車門前,呆呆盯著周戎。
「誰說司南是你家的?你誰?!」
「滾蛋,反正不是你家的,不信自己去問!」
「用不著問反正不是你家的,你……你走開!」
周戎把顏豪狠狠壓在裝甲車邊,死命去扣那耳釘,顏豪在他身下拼命掙扎:「我他媽要喊了!真喊了——!」
「所以你怎麼會懷疑他倆是一對?」郭偉祥嚼著口香糖,百無聊賴地靠在車門邊問。
「……」司南茫然道:「我不太懂你們Alpha。」
顏豪飛起一腳,把周戎踹得退了兩步,捂著耳朵衝上了裝甲車。
周戎哼了聲,竟然沒有追,立刻就轉移了目標,轉身衝到司南面前,雙手抱著他的腰,一發力,把他連人帶裝備抵在旅遊大巴車邊,腳尖離地一厘米。
司南:「……?」
周戎勇敢地親了下來。
周戎已經幾天沒抽菸了,唇齒間卻還殘留著溫存的菸草味,淡淡的挺好聞。他舌尖從司南嘴唇間探入,自緊閉的牙關前溫柔舔舐,沒有給司南拒絕的機會,旋即唇舌分開。
——雖然動作迅猛,卻又出乎意料地小心和體貼,似乎那一舔舐中,傳遞了無數難以道盡的情意。
「等我來接你,」周戎貼在他耳邊說,轉身箭一般沖回裝甲車。
「……」司南站在原地,表情一片空白。
「春草放開我!他媽的,乘人之危,司南肯定不願意……」
「顏豪別激動!你看他明明很願意的!」
周戎得意洋洋,一溜煙躥進駕駛室,快樂的吹了聲口哨。
司南感到自己頭頂上似乎在冒煙。但他什麼都沒說,轉身鑽進旅遊大巴,動作同手同腳,然後一屁股坐在了駕駛座後,把臉埋進了掌心裡,仿佛渾然沒聽見身後傳來郭偉祥大驚小怪的「喔——!喔——!」聲。
周戎雙手抵在嘴巴上作喇叭狀:「等——哥——來——接——你——!」
然後他用力揮揮手,縮回車窗里,凝視著旅遊大巴緩緩發動,消失在了高架橋後。
春草在另一輛車上慘叫:「戎哥!你再不走我攔不住顏豪了!」
下午四點半,天光猶在,蒼穹未暗。
城市在天地間化作巨大的墳墓,旅遊大巴開下高架橋,向市中心駛去。
相反方向,城鎮相接處。兩輛裝甲車全速駛向機場,直升機停機坪外遊蕩的喪屍們聞聲而動,然而車窗後探出突擊步和迫擊炮,炮火在喪屍群中無情炸開,硝煙瀰漫。
轟——
兩輛裝甲車撞塌公路護欄,壓過鐵絲網,在震盪中將圍牆化作廢墟,隆隆碾進了停機坪外的水泥跑道。
很多喪屍在車後碾成了兩道長長的血泥,而很快更多斷胳膊斷腿的喪屍們搖晃站起,嘶聲嚎叫著,尾隨裝甲車衝進了圍牆。
「顏豪小組準備!」周戎的聲音從車載擴音器中傳出:「確認目標直升機,我跟顏豪開車掩護,丁實春草準備登機!快!」
辦公大樓前,一排五顏六色的直升機錯落停在草地上。兩輛裝甲車以披荊斬棘之勢橫衝直撞,同時來到草坪前,齊刷刷掉頭漂移,連車尾擺盪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刷拉——兩車後輪外側,荒草飛濺而起,扇形弧度在半空中完美平行。
「你倆咋這麼心有靈犀!到底什麼關係!」春草嚷嚷道,打開天窗爬上車頂,開始撬她面前那架大型直升機的艙門:「我要去告密,新媽媽要生氣了!」
顏豪:「閉嘴!軍校駕駛課都這麼教的!動作規範懂嗎?」
周戎:「再說爸爸就遺棄你,跟新媽媽生弟弟去!」
周遭安靜一秒,周戎猛地咬住了舌頭。
丁實:「……新媽媽?」
春草:「誰是舊媽媽?」
顏豪:「……?!」
周戎自知說錯,歇斯底里吼道:「你們幾個都是爸爸從垃圾箱裡撿的!閉嘴幹活去!」
周戎扛起迫擊炮,轟隆巨響中將跑道夷為平地,撕裂的喪屍身軀衝上半空,如噴泉般四散綻放。
哐哐兩聲鋼鐵撞響,春草喝道:「好了!」
丁實:「戎哥上來!」
兩架大型直升機的艙門分別被軍用撬棍硬生生扳開,周戎仔細逡巡跑道和停機坪,確認沒有大股喪屍了,才收起迫擊炮,迅速從裝甲車中抱起裝備和物資,混亂中一股腦扔進機艙里。
爆炸聲驚動了辦公樓里的喪屍,直升機公司的老闆和員工們穿著髒兮兮的西裝,眼歪鼻子斜,一扭一扭地從大門中湧出來歡送他們。
「別開槍了,大丁!」周戎喝道:「剛偷完人家的飛機,殺人越貨是不對的!」
丁實衝著領頭那穿著阿瑪尼西裝、愛馬仕領帶和鐵獅東尼皮鞋的男喪屍遙遙抱拳,嘴裡絮絮叨叨:「不好意思啊老闆,非常時期理解一下,軍隊需要暫時占用你的個人財產,戰後你可以憑購買合同和發|票向政府申請補償……」
周戎砰地摔上裝甲車門,仔細收好車鑰匙,跳上直升機駕駛座。
不遠處顏豪和春草也鑽進了另一架飛機,接通機載電源,點著渦軸發動機,螺旋槳鼓盪出巨大的風聲,將喪屍們推得集體趔趄。
幾秒鐘後,兩架深綠色直升機緩緩升空,一前一後向市中心方向飛去。
·
市區,二環外大街。
商業區空空蕩蕩,馬路上還保留著末日來臨那一刻的慘像。被喪屍吃光的肉體腐爛發黑,蒼蠅繞著骨架嗡嗡飛舞,老鼠在大巴車駛過時跐溜躥過街角;它們身後人類的黑血浸泡著垃圾,緩緩流進下水道。
巷口拐角、建築物後,時不時冒出喪屍,向飛馳而過的大巴車茫然伸手。
陰灰蒼穹沉沉蓋在半空,俯視著地獄般的末世。
郭偉祥望著窗外,漸漸不說話了,年輕的眉宇間升起一絲掩不住的愁緒。
突然他發現車窗中自己肩膀後倒映著另一張臉,下意識一回頭,撞見了司南波瀾不驚的目光。
「……哎?怎麼?」
司南打量他數秒,問:「你發愁?」
郭偉祥點點頭,長嘆一口氣,癱在了座椅上:「我在想我爺爺。」
司南安安靜靜,沒有說話。
「我爺爺……嗨,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我爸媽去得早,從小是爺爺把我帶大的。他年紀上去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跟政府一起轉移到南海,你說這末日怎麼突然就來了呢?戎哥整天嘻嘻哈哈的,其實很多時候都是在裝。他陰沉下來的時候可怕人了,但會故意避開不讓人看見。」
郭偉祥的語氣十分認真,聽著他這輩子服氣的人除了他爺爺,就只有周戎了。
「戎哥說我們特種兵不能消沉嘆氣,群眾的希望都在我們身上呢。我們一個眼神,他們的心就跟著七上八下的,我們要是整天把危機啊末日啊什麼的掛在嘴上,群眾就該承受不住自殺去了。」
「唉——」郭偉祥還是忍不住,壓低聲音長長嘆了口氣:「但我還是在想,怎麼就偏偏輪上我們這代人了呢?怎麼就這麼倒霉催呢?」
郭偉祥同志眼神放空,手腳大開,直梗著脖子,就像一顆發黃半蔫的小白菜。
司南若有所思,片刻後俯身拎起自己的背包,摸出一罐紅牛,默默遞到了他面前。
「……啊?」郭偉祥非常意外,繼而有點感動:「——不不,謝謝,我不渴。謝謝謝謝,你自己留著喝……」
他看上去也不像是因為身體疲勞而導致的心情低落。司南又考慮片刻,問:「你是不是需要周戎?」
郭偉祥苦著臉道:「這事吧,怎麼說呢。雖然戎哥叨逼叨的習慣讓人很想揍他,但偶爾他叨逼叨也挺叫人想的,尤其像現在……」
司南慢慢坐回他的座位,也不知道他在思索著什麼,半晌從唇縫裡小聲道:「是挺想的。」
「對吧——他念的那個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萬類霜天競自由……下面怎麼背來著?」
司南冷冷道:「我指的是周戎,不是周戎的叨逼叨。」
郭偉祥開始沒反應過來,幾秒鐘後刷地坐起身,用一種混合著驚愕和感動的目光注視司南冷冰冰的臉。
司南無動於衷,仿佛忘了自己剛才出人意料的發言。
然後他閉上眼睛,嘴裡開始念念有詞。
郭偉祥:「………………」
郭偉祥豎起耳朵仔細聽了半天,覺得那滿口鳥語抑揚頓挫,竟然還頗為耳熟,終於忍不住虛心請教:「你在念什麼?」
「1776年7月4日,賓夕法尼亞,《獨立宣言》。」司南回答道:「我不會背詩,你先將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