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收網(完)
烏雲的天幕之下,一道白虹倏然掠過。
遠處似有隱隱的雷鳴聲,墜在末尾的侯卿卻半點也無心顧慮,只是認真的盯著前方蕭硯在風中獵獵作響的衣角,俄而又抬頭看了看被自己攥緊的刀柄,復又掃視著腳下不斷被變換的山河。
侯卿悟了。
學無止境啊,當初自己在十一峒主面前展露了一手,可謂是讓十一峒主就被當場折服的納頭稱兄。
可如果讓十一峒主看見眼前這一幕,恐怕就要鄙夷侯卿急於賣弄了。
想到這裡,侯卿忍不住微微點頭。
看來等到自己成為前面那個馭劍飛行的人的時候,還得找機會去十二峒會一會那十一峒主,只溜一圈就走,連問的機會都不給他。
神秘感不能丟。
隨著高度開始下墜,侯卿止住念頭,回頭瞥了眼身後遠處,能看見萬毒窟的所在之處已經是黑影滾滾,仿若有一座幽暗天幕籠罩住萬毒窟的上空,徹底隔絕了彼處與世間。
想必那就是尤川說的『巫蠱大陣』了,據說其中不僅充斥著巫毒,且密集有一種名為『暗蚊』的東西,若是一個成年人步入其中,在沒有巫毒的情況下,被那『暗蚊』吸乾也僅需幾個呼吸的時間。
看來毒公已然開始煉製兵神了。
這時候,隨著距離地面僅有數丈的高度,侯卿鬆開了握緊刀柄的手,單手負於身後,飄然落地。
在死溪林外圍,姬如雪和蚩夢早已等候了多時,此時遠遠望見三人,自是又驚又喜,待蕭硯攙扶著仍然昏迷的蠱王落地後,二女同時上前幫忙。
蚩夢的眼眶早就紅了,咬著嘴唇,看著腰腳枯瘦,全身上下幾乎只剩一張皮的蠱王,淚水止不住的在眼角打轉,卻只是勉力攙扶著他,吸了吸鼻子,對蕭硯和侯卿道:「小鍋鍋,小徒弟,窩欠你們一條命!」
侯卿一臉正色,抱拳道:「弟子應有之責。」
蕭硯則只是擺了擺手,輕笑道:「蠱王的氣息有些紊亂,但身體狀況並沒有看起來這麼嚴重,可能將之前尤川說的那一道枯落術解開便無恙了,不用擔心。」
蚩夢擦了擦眼角,亦有種大石頭終於落地的感覺,展顏勉強一笑,只是重重點頭。
而姬如雪在替蕭硯收好唐刀後,只站在一旁上下打量著蕭硯,似乎想要看看後者身上有沒有什麼傷勢,好在蕭硯看起來依然如常,她便沒有在這個場合多問,只是問道:「後面可有追兵?」
「理應是沒有的。」不料回答的人竟是侯卿,他走在幾人之後,拍著骨笛道:「在我們帶著師爺脫困之時,那萬毒窟已然啟動了巫蠱大陣,毒公自始至終都沒有現身,看來已無心管顧萬毒窟之外的事。」
姬如雪聽此,便沒有再問。
蕭硯則突然偏頭,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姬如雪不由一怔,而後略略垂下頭,抿嘴一笑。
…………
幾人最終的目的地自然是曾經那座鮮參居住的神廟,在路上姬如雪就已告訴蕭硯,說鮮參答應了蚩夢,願意說動疸族出兵,但之前在聽說她們要來接應三人後,便已然不知去了何處。
不過待到了神廟,鮮參竟早已蹲在神廟裡的那個鞦韆上,盯著披頭散髮、全身上下都儘是污泥的蠱王,眼睛一眨都不眨,表情掩在亂發後並不顯示出來,只是有一口沒一口的咬著一個不知名果子而已。
蚩夢雖然安心了些,但終究看著自己老爸的模樣一時慌神,有些不著頭緒的在神廟裡走來走去,似乎在拼命想著該怎麼解蠱王身上的枯落術,但片刻後又不知從何處尋來了器皿盛著熱水給蠱王擦臉,自然沒心思理會鮮參。
不料鮮參卻是突然走到了她身後,輕聲道:「讓我來吧。」
正在打坐恢復元氣的蕭硯睜開眼,與向他望來的姬如雪對視了眼,而後點了點頭,兩人便一同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神廟。
「孃孃,你會解枯落術!?」蚩夢驚喜回頭,而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拍腦門。
好嘛,真是給她笨到家了,居然都忘記這個怪女人是十二峒的人咯!
想到這,她便急忙讓開,甚至都沒發覺神廟內已然只剩下她、蠱王、鮮參三人。
鮮參不置可否,亦沒有回答,只是蹲在蠱王身前,緩緩注視他良久。
蚩夢在旁邊緊張的捏著衣角。
片刻後,只見鮮參突然伸手輕輕放在了蠱王的臉頰上摩挲著,聲音亦變得格外輕微。
「蚩離,當年那麼稱頭的你,原來都這麼老了啊……」
莫名的,蚩夢的腦海突然一僵,小臉亦是一怔。
片刻後,又聽鮮參繼續自語。
「是啊,我們的小蚩夢,都變成大姑娘了……」
——————
「咚、咚、咚……」
鼓樂聲中,一行人穿過滾滾蟲陣,密密的黑影籠罩在他們四面,仿佛無時無刻都在準備著撲上來將他們盡數吸乾、吞噬。
墜在最後的幾個著月白色皮甲的侍衛格外緊張,手按著佩刀不住的左右觀看,連背脊都已被冷汗打濕,卻是有苦說不出,只能緊緊跟在隊列最後,生怕落後半步。
為首之人生著一張方臉、一對大耳,是個氣質儒雅的中年人。
他龍驤虎步間,一隻手不緊不慢的上下顛著一顆幽綠色珠子,另只手則是輕捋著八字鬍,嘴角略略上揚,一雙細眼好似看不見周圍的滾滾『暗蚊』一般,只是似笑非笑的盯著前方。
而四面的蟲陣便明顯是以他為中心,或者說以他手中那顆珠子為中心,方圓十步之內空無一蟲,連空氣都是乾淨的,半點巫毒都沒有。
「呵呵呵,遠來的貴客,恕老朽有失遠迎了。」
前方滾滾的蟲陣突然左右散開,一道黑袍身影拄著一根拐杖被人拱衛著緩緩走出來。
大耳中年細眼微眯,似乎先是辨認了一番那黑袍身影,但也只是一瞬,便已捋著八字鬍發笑:「有這巫王相贈的避毒珠,又何需巫王親自遠迎?」
說著,他收好避毒珠,淡笑著抱拳一禮:「且鄙人何德何能當得上萬毒窟巫王的一聲貴客?想我那位義父在與我等交談時都對巫王敬仰有加,何論是我李嗣源了……」
一身黑袍,身形莫名有些佝僂下去的毒公呵呵大笑,在李嗣源近前時,只是隨手拍了拍後者的肩膀,道:「俱是為大帥做事,何分上下?聖主名聲在外,老朽多年來何嘗不是早就想結識了?」
說著,他身旁的一眾護衛早已上前,引領一群通文館侍衛跟在二人身後行走。
在轉身之間,李嗣源略略皺眉,馬上不動聲色的以內力遊走全身,謹防毒公方才那個動作會有古怪,但在沒有探查到半點古怪後,半息之間便已恢復常態,而後腰間取下一隻摺扇,一面隨手甩開,一面笑問道:「巫王現身來接鄙人,豈不說明大帥令巫王做的那件大事已然……」
毒公不答,只是呵呵道:「聖主的消息果然靈通。」
李嗣源一收摺扇,謙虛道:「哪裡哪裡,不過是大帥提點罷了,若非大帥指派,鄙人此時恐怕尚在河北替義父奔走……」
毒公呵呵一笑,黑袍間臉上的淡笑略略收斂。
這大耳賊,真是開口就不離『大帥』二字。
呵。
「聖主既然問了,老朽便帶聖主去看看,來日為殿下謀事,亦離不開此物……」
「那鄙人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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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滔滔拍著江岸,身著嬈疆服飾的大漢站在岸邊,搓了搓胸口裸露出來的黑毛,望著東邊那座番禺城有些皺眉。
有侍衛從東岸淌著冰冷的江水過來,稟報導:「寨主,那中原楚人確實是退了,我們在那邊看的清清楚楚,營子都燒了。」
「這些狗雜種,居然真退了!」
這寨主吐了口唾沫,而後有些犯難的看著左右其他的各寨寨主:「巫王當初說了,南平國人在我們嬈疆害了那麼多人,不把他們這座大城屠了帶回去就不算報仇!眼下那中原楚人逃了,我們還打不打?」
一幫子人馬上合計了半響,一半人想回大山,一半人想去城下打一桿子再走,畢竟那麼多城都打過來了,有蠱師和戰象在,南平國人逃得實在太快,搶的東西和人口都不多,就指著這一座城了,這麼走了,實在對不起這麼幾個月在外打仗。
且楚人逃了正好,他們本來還擔心晚了些時日到番禺,只能跟在楚人屁股後面喝湯,眼下什麼都是他們的,還怕什麼?
這麼下來,不想走的人又多了幾成。
但就在他們這般商議妥當的時候,萬毒窟卻有信使趕到傳令眾人,說是巫王有令,讓大軍回返嬈疆暫且休整月余,且各寨兵馬都可入駐萬毒窟,接受巫王的賞賜以及巫術傳承。
換而言之,他們手下的這些寨兵,都有資格修習巫術和蠱術了。
如此一來,眾人自是歡喜,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打仗,即刻就要調頭退兵。
……
番禺城,一隊隊兵馬同樣正在集結。
城頭上,一四旬乾瘦漢子穿著一身黑色王袍,有些哀求般的對一老翁道:「還望公羊先生體恤小王一二,如今我南平國兵馬士氣低迷,不堪大戰。這嬈疆人馬既然要自退,我們又何必去追擊?」
「體恤?」
公羊左背著手,下巴上的白須在風中搖晃,他只是冷笑:「現在不攔著他們,等過兩個月,你們南平國上下,渣都不會剩。」
說著,他斜睨其一眼:「還有,若沒有我家君侯,楚軍早已破城而入,那種情況下,你劉隱恐怕就顧不上什麼讓人體不體恤了,你最起碼都得被馬殷那廝夷三族!」
南平王劉隱臉色一白。
公羊左冷笑一聲:「真當淮南朱瑾閒的沒事幹突然跑去劫掠楚國是吧?」
劉隱勉強一笑:「小王不曾這般認為……」
「所以說嘛,你不跟著我家君侯,還能怎麼辦?就不怕等兩個月馬殷再次揮師南下,你南平國兵馬,可都被打殘了……」
「小王定會竭力配合冠軍侯。」
公羊左哈哈一笑,直接一拍劉隱的肩膀:「那不就得了,聽我的,現在,馬上出兵追擊嬈疆兵馬,不管如何,能拖一日是一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