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旌旗揚(三)
「是六皇子。」無邪搓著手,輕聲應了句,上前想要接過太微手裡的笤帚。
太微沒讓,只是問:「帶了多少人?」
無邪道:「一萬。」口氣有些怪,不知是覺得多還是少。
太微眉頭蹙起,掃雪的動作也停下來,道:「看來建陽帝很想讓楊玦贏一場。」
和前世不同,這一回的楊玦沒有死在回京的路上。
他不但活著,而且逐步走向了儲君之位。太微不清楚,是哪點改變了楊玦的命運,但從她第一次見到楊玦起就知道,這個人的未來是張沒有寫過任何字的白紙。
不知他何時會死,也不知他是否一定能成為皇帝……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謎團。
她只知道,在那個已經遠去的未來里,復國軍輸得很徹底。
師父一個人,遠走天涯,隱世不出。她的存在,是師父那段日子裡唯一的慰藉。
但這一次,復國軍拿到了前世沒有的寶藏。
那日他們下山以後,晏先生從太微找到的地點重新開始演算,最終還是帶著人找到了六合教的珍寶。
雖然綾羅綢緞全已朽爛,但其餘物件俱都完好無損。
這世上的瘋子,遠超眾人想像。
六合教當初必然有大批信徒,要不然不會這般的堆金積玉。
可惜,宋宜一死,教主也躺到了地下。
邪門歪道,瓦解起來只是一瞬間的事。
大廈傾覆,眾人作鳥獸散,雖有不死心者,也只不過苟延殘喘而已。
否則,那些珍寶,哪裡輪得到復國軍。
比起六合教的後人,比起國師和楊玦,他們只是運氣更好一些罷了。
那日楊玦上山以後,始終困在路上,才給了復國軍機會。
雖說險勝也是勝,但終究不夠痛快。
太微掃完雪,胳膊發酸,隨手將笤帚立在牆邊。遠處霞光滿天,映得積雪也如火燃燒。
太陽完全升起來以後,薛懷刃也回來了。
聽說楊玦親自帶兵去了西北平亂,他也和太微一樣,第一句便問了兵馬人數。
「他會贏的。」聽完,薛懷刃換下衣裳,低低道,「對面再多,不過幾千,又是幾乎沒有拿過刀劍的人。」
「他去與不去,只是多個功名而已。」
「永定侯的死,未必是那些人有多勇猛。」說到這裡,他看了太微一眼,「陳敬廷被你三姐殺了以後,靖寧伯府卻沒有受到任何懲處,聽說他很生了一場大氣。」
氣急攻心,人一下便垮了一半。
而且,打進襄國以後,他們便順風順水過上了花天酒地的墮落生活,如今哪裡還像什麼大將。
永定侯只帶了一隊親兵,如何能不死?
但楊玦不同,他帶夠了人。
沿途過去,他見人殺人,見鬼殺鬼,很快便殺紅了眼睛。
正如太微和薛懷刃所料,建陽帝想讓他贏。這場平亂之仗,只是皇帝給兒子的一份新歲賀禮。
除夕夜裡,鞭炮炸響,許多人的心也被炸開了。
血在路上流淌。
大雪鵝毛般落下來,也變成了血色。
楊玦幾乎將那些人屠殺殆盡。
西北一帶,提起他的名字便不寒而慄。偏生大雪不止,寒上加寒,將血肉都凍起又撕開。
然而,楊玦這一仗,卻到次年春天也沒有結束。
叛軍林林總總不過數千人。
就是一個一個殺,也用不了多久。
何況,殺到後面,降者紛現。
楊玦已經做好打道回府的準備。
可這時,變故陡生,甚至差點令他死在西北。
大昭,是由襄國故土和笠澤另一邊的夏國合攏而成的,但也就僅此而已。
世上還有許多其他的小國,大昭的屬臣們眼看夏王成了新帝,在大昭手下又不如在襄國手下時那般好過,早就生出異心。
當初,建陽帝攻打襄國的時候,就有人想要渾水摸魚,揀些甜頭吃。
建陽帝能打贏,是天時地利人和。
不但要謝嘉南帝的昏庸,還得謝這些渾水摸魚的人。
奪下襄國後,建陽帝雷厲風行,轉頭便用鐵血手段控制住了邊境。
到現在,已經安定好幾年。
是以楊玦一行人,發現北梁軍隊殺進來時,已經錯過反攻的時機。
再兇猛的野獸,養在蜜罐里,也會變得像貓一樣慵懶。春風吹過麥田時,北梁軍隊已占據西北一角,圈地為營。
戰報送回京城。
建陽帝拿在手裡的點心,「啪嗒」一聲掉在長桌上。
沒半月,東邊也發了兵。
論大小,甚至不如夏國的東燕,也敢同大昭動兵?
建陽帝還在吃飯,但味如嚼蠟。
小祝的臉色,已經比烏雲遍布的天空還要陰沉。
他每日都在御書房裡一遍遍地看戰報。
每一份都是壞消息。
是夏國起了頭。
告訴他們,就算以小博大,也有贏的機會。
而只要贏了,便可以翻身做主人,過自己想要的日子。
若非膽小怕事,誰想永生永世地做屬臣?更何況,就算不能吃下整個大昭又怎樣?吃下一角,他的國土便能擴大一角。
那樣的地,多一寸是一寸,誰還會嫌自己的國土過大?
凜冽的春寒從窗外透進來。
小祝咬著牙,撕了面前的紙。
六皇子還留在西北。
援兵到達以後,戰況得以緩解,但他還脫不開身。
小祝擔心他會死,卻又不能就這樣將他叫回來。
外頭的雪雖然已經不再下,但冷意即便開了春也沒能消散。
小祝趴在桌子上,突然哆嗦了下。
他本來就很醜陋的臉,這兩日看起來更加如同龜裂的泥地。皺紋附著在上面,終於讓他看起來有了年紀。
吃過飯,建陽帝擦擦嘴,走過來,湊近了小聲問他:「小祝,你在生氣麼?」
小祝當然很生氣,但氣的並不是他。
坐起來,兩腳夠不著地。
小祝晃著腿,伸長胳膊,去摟建陽帝的脖子。
建陽帝高大的身體在他面前彎得低低的。
這一刻,像貓的人,不是小祝,而是他。
他才是小祝養的愛寵。
小祝摸了摸他的頭。
男人雖然上了年紀,但還沒有一根白頭髮。
小祝看著他,就想起了母親的那一頭烏黑長髮。
「我沒有生氣。」他輕聲說道,「我只是有些不舒坦。」
「病了麼?」建陽帝很憂慮。
小祝搖搖頭,笑起來:「不要緊,很快都會好起來的。」
就像窗外的景色一樣,再暖和一些,就全是綠草紅花了。
但春風一直吹到三月,卻傳來又一個壞消息——
信陵王起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