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旌旗揚(二)

  第348章 旌旗揚(二)

  一片譁然。

  早朝時,那些跟著建陽帝一路征戰而來的武官們俱都面色鐵青。前朝留下的舊臣,就更是不必說,每一個都白著臉,夾緊尾巴做人。

  去歲冬天,靖寧伯和孫閣老被射殺的事,好像還在眼前。

  如今,永定侯也被殺了。

  一年復一年,局勢非但沒有變得平穩,反而愈加糟糕。

  暗流湍急,而他們都陷在水中。

  建陽帝的這艘大船,真的不會翻嗎?

  那高坐龍椅的男人,有著寬闊厚實的肩背,似乎能扛起一切。但此刻,他眼中透著急躁。

  永定侯的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過是些無用小民,怎麼殺得了永定侯?

  侏儒站在龍椅後。

  高大的椅背擋住他的身體,也擋去他面上神情。

  他緊緊抿著嘴,直將唇線抿成一道,眼睛則瞪得很大,仿佛要透過龍椅,落在朝下眾人身上。

  陛下陛下的,一群人個個都有話想講。

  但建陽帝只是沉默。

  他坐在那,一言不發,也不知聽進去多少。

  儘管暴君和仁政,八竿子打不著,但他也不是生來就想做暴君的。如果沒有復國軍,他也許早就已經是個賢明仁慈的君主。

  開國第一年,他每日掐著手指頭在那算,到底還要多久,大昭才會成為他想要的樣子。

  天天殺人,他也會厭倦的。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變成了現在這副讓人心煩的樣子。

  下朝後,小祝和建陽帝一起去了御書房。

  翌日清晨,大太監霍臨春帶著聖旨出現在人前。他的桃花眼,看起來冰冷如刀。

  聖旨上,一共三件事。

  第一件,建陽帝要派兵一萬,往西去。

  永定侯死前,各地起義的人已匯聚成團,快速地崛起了。

  分明不會成什麼氣候,但就是有本事讓人不痛快。

  建陽帝已經受夠。

  永定侯輕敵也好,尋死也罷,總歸是死了。替他收拾爛攤子的人,決不能再失敗。

  第二件,他要六皇子楊玦親自領兵。

  眾人面面相覷。

  六皇子是個什麼德行,他們都知道。若是往常,打發他去查查復國軍殘黨也就罷了。

  可這一回,是非贏不可的仗。

  這場叛亂,原就是不該拿上檯面的瑣事,拖得越久越顯得建陽帝無能。

  大昭丟不起這個人。

  而永定侯已經將他們的臉面丟了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交給六皇子,委實令人不安。

  可建陽帝不顧永定侯新死,執意讓六皇子前去。兒子的安危,似乎並不重要。

  霍臨春的語氣,漸漸輕鬆起來。

  說到第三件,他慢慢將手中聖旨收起。

  不同於嘉南帝,建陽帝看似好懂,卻心思莫測堪比深潭。

  霍臨春伺候了他幾年,從未接近過那深潭的邊緣,更不必說底。

  建陽帝讓楊玦領兵,他多少還猜得到用意。

  既然楊玦有望要做儲君,那眼下這個年紀便該有些功績了。要不然,如何服眾?

  當然,風險在,危機在。

  可已有永定侯這個前車之鑑,六皇子便是想死,恐怕也沒有那麼容易。

  再說了,他若是這樣便會死,還當什麼儲君。

  霍臨春宣完旨,腳步輕快地去見楊玦。

  第三件,是拆除國師的尋仙塔。

  建陽帝的心思,他猜不透,楊玦這做兒子的會不會清楚?

  ……

  臘月里,國師的殘塔被大雪覆蓋,白茫茫一片。

  工匠爬上梯子,撥開積雪,叮鈴哐啷,才敲下一塊磚,便被國師派人攔住。

  建陽帝要拆。

  國師不讓拆。

  工匠僵硬在梯子上。

  頂著大雪,國師進了宮。

  建陽帝已讓人備好熱茶,似乎早就知道他會來。厚重的布帘子將風雪隔斷在外,裡頭溫暖如春。

  焦玄由冷至熱,長舒一口氣。

  雖然打著傘,但雪粒子還是撲了他一身。

  小祝上前來,等他脫了大氅,便抱去邊上。他人不高,力氣也不算大,這件大氅卻很沉很重。

  他抱著,走得歪歪斜斜。

  焦玄問:「陛下為何要拆了它?」

  喑啞古怪的嗓音自大氅後傳來:「國師先前不是說了麼,只是座塔,沒什麼打緊的。」

  「既然如此,留著無用,便不如拆了。」

  「那些磚石木料,拆下來總有用場。」

  他將大氅丟在榻上,而後坐到建陽帝懷裡:「還是說,國師已經改了主意?」

  焦玄捧著杯熱茶。

  杯壁有些燙手,掌心傳來陣陣刺痛。

  他已不想再建下去,但真要拆,心中又十分的捨不得。

  「國師?」建陽帝喚了他一聲。

  熱茶灌入口中,並沒有想像中的燙,焦玄一口氣喝下半杯。

  因為步行而發冷的手腳一下全暖和過來。

  他放下杯子,嘆息道:「微臣還想再留它幾年。」

  角落裡,鵲尾金爐香菸裊裊。

  自這一日起,國師又恢復如常。

  ……

  臘八時,民間一片歡欣。

  楊玦一身戎裝,離開了京城。臨行前,他很想去見一見壽春,但馬到門前,猶豫來猶豫去,他還是一勒韁繩掉頭而去。

  這將是壽春出生以後,他們第一次分開守歲。

  年關上,各有各的痛。

  皇子也未能免俗。

  另一邊,太微正在點香。

  對她來說,父親已有兩個忌日。

  一年終了,不過三百多日,她卻有兩日要為他流淚。說來都怨這香,每次點,都熏得人睜不開眼。

  攥緊扳指,太微將額頭輕輕抵在薛懷刃背上。

  一陣子不見,他似乎瘦了些。

  淚珠掉下來,一直墜到靴子上。

  父親若是還在,看見她這樣,一定會嘲笑她。

  太微不出聲地哭,哭到鼻涕水也滴下來。她現在丑極了,不知道母親在松山,有沒有哭。

  她希望母親不要哭。

  眼淚這種東西,讓她來流便好。

  母親她們,笑著就行。

  反正哭過臘八,天就晴了。第二天,太微一早起來掃雪,看見無邪在窗下對著手哈氣。

  她眯著腫眼泡望過去,發現地上堆著個丑絕人寰的雪人兒。

  她五歲時,就能做的比這好百倍。

  「你家主子三更出去,如今還沒有回來。」太微將浮雪掃成一堆,問道,「有消息了麼?給永定侯擦屁股的人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