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大牢里,謝君離被扔在草蓆上,額上冒著細汗,臉色慘白,似乎隨時都要昏迷過去。
謝昭悄然而至,看到謝君離此時的模樣,心臟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慢慢蹲下,伸出手撫摸著謝君離的臉頰,喃喃道:「清辭……」
謝君離勉強張了張乾澀的嘴,聲音嘶啞地問:「祖父,我……」
「噓……」謝昭輕輕地堵住他的嘴,柔聲道,「聽祖父說,這裡有顆丹藥,你服下他,其他的事祖父自有安排。」
他從懷裡掏出一枚通體碧綠、晶瑩剔透的藥丸,餵給了謝君離。謝君離張開嘴將它含進口中,咽了下去。
「乖孩子。」謝昭露出欣慰的神色,低語道,「吃了這顆藥,你就不用怕了。」
他轉身欲走,謝君離突然抓住他的手,急切道:「祖父…蘭兒她……」
「蘭兒的事你就不用管了!」謝昭打斷他的話,語氣堅定道,「沒有任何人比你要緊。」
謝君離鬆開手,喉嚨間溢出一陣沙啞的嘆息,目光黯淡。
頤夫人不堪重刑死在了刑拘司。聽到這個消息,司馬煜猶如五雷轟頂,一路疾馳到了刑拘司,裡面血腥味濃郁刺鼻,蘭兒躺在草蓆上,面色蒼白,已經沒有了呼吸。
司馬煜緩步走近,伸手撫摸蘭兒的臉頰,指尖觸碰到的是一片冰涼,他輕輕將她的眼睛合上。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朕問你們,朕的愛妃究竟做錯了什麼?罪及至死嗎?」
刑拘司的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作答。
「說啊,為何要殺死她?朕待你們不薄,給予你們榮耀,讓你們享受權貴的奢侈生活,而你們卻用它來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司馬煜咆哮。
眾人齊齊跪倒在地:「臣等有罪!」
王銀霜按照王延臨的吩咐,假裝悲痛趕來安慰司馬煜,她摸了摸突起的肚子,確認牢固了之後才走到司馬煜身邊,哽咽道:「陛下,您別太激動,蘭妹妹的事臣妾也很傷心……」
司馬煜猛地抬頭盯著她:「你真的替她傷心?」
王銀霜被他凌厲的視線震懾,慌亂的避開眼,訥訥道:「臣妾、臣妾……」
「你若是真的傷心,又何苦一定要追究她?!」
「臣妾……」
司馬煜深吸一口氣,語氣恢復正常,淡漠道:「你下去吧。」
王銀霜怔愣半晌,猶豫道:「陛下…」
司馬煜擺擺手,示意她退下。
王銀霜咬了咬唇,終究還是不敢忤逆聖意,慢吞吞地站起身,往外挪去。
蘭兒的死對司馬煜打擊很大,不全是因為對蘭兒的憐惜,更加是因為那種無可奈何的惋惜,身為君主,他竟然連一個妃子都保不住。
想到這,他忽然想到了謝君離,他絕對不能再讓這樣的事發生,他決定要親自去大牢里釋放謝君離。
謝君離本就犯了血厥之症命在旦夕,又得知表妹慘死的消息,當即嘔血不止。
司馬煜剛走下地牢感到一陣涼意襲來,加快了步子,他看到謝君離如今的模樣,心臟猛地揪緊,眼淚瞬間涌了出來,撲到謝君離身邊哭喊著說:「清辭,清辭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謝君離抬眸望向他,眼瞳渙散,沒有焦距。張了張嘴,艱難地喚了一聲:「陛下?」
司馬煜急切道:「是朕。」
謝君離露出悲愴至極的表情,哽咽問道:「你答應過我會救蘭兒的,你說話為何不算?」
司馬煜沉默片刻,抿唇不語。
謝君離閉上雙眼,眼淚滑落,喃喃道:「我對不住蘭兒,是我……害死了她。如果我不帶她走,你是不是會念及往日情分饒她一命?你為什麼不殺了我?你為什麼要殺她?」
司馬煜抓著他的肩膀,顫抖道:「朕怎麼會殺她?不是朕,那是一個意外。」
謝君離的視線逐漸恢復光亮,他慢慢推開司馬煜,激動道:「他們說蘭兒逃跑是為了找我,該死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是我害了她一輩子,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的……」謝君離話音未落,又是一大口血湧出,他急切的用手去捂卻怎麼也止不住,只能任由鮮血肆虐。
司馬煜慌亂的抱住他,泣不成聲。
「是朕的錯,不怪你,你別動氣,朕這就帶你出去找御醫,你會好起來的。」
「不會好了,我……」謝君離話音未落,身體開始劇烈的抽搐,不知是不是錯覺,自從吃了謝昭給的丹藥,他覺得自己的肺腑像是被放在鍋上煎熬一般,五臟俱焚。他咬破嘴唇,藉以強撐住最後的理智,他用微弱到近乎呻吟的聲音,對司馬煜低吼道:「你若真是為我考慮,就放我走吧,治好了,也是痛苦……我……」
鮮血不斷從口裡湧出,染紅了司馬煜的衣袍,劇烈的疼痛他渾身痙攣,額頭冒出細密汗珠,但他仍然拼盡全力,拉著司馬煜的衣袖,張著口,想說得話被鮮血堵住,只是喉管里發出嗬嗬的聲響。
司馬煜想聽清他說的是什麼,可是除了充斥鼻腔的血腥,和粗重的呼吸聲他什麼也聽不到。
謝君離一遍遍的動著嘴發不出一個字節,他緊緊抓著司馬煜的衣衫,「我承認……我心裡……有你……也……恨你……」
「清辭……」司馬煜淚流滿面,「你撐住求你了,朕現在就帶你走,咱們回太初殿……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謝君離用力搖著頭,努力睜著眼睛,艱澀地說:「晚了……」
他的眼皮越垂越低,他的手指慢慢鬆開,無力的掉落下去。
司馬煜愣怔半晌,才反應過來,悽厲的哀嚎道:「清辭,清辭!」
司馬煜瘋狂的叫喊聲驚動了守夜的禁衛軍,幾名侍衛衝進牢房,見到渾身是血的兩人紛紛倒吸一口冷氣。
衛修壯著膽子上前試探謝君離的鼻息,確認謝君離已死,顫聲道:「陛下,謝大人他……已經走了……讓他安心去吧。」
「不會,清辭不會死,不會的。回宮,傳御醫。」司馬煜失控的咆哮,「誰敢耽誤了清辭的病情,朕誅他九族。」
禁衛軍連忙應諾。
司馬煜伸手摸了摸謝君離冰冷的臉頰,淚水漣漣,「清辭,沒事的,別怕,朕馬上就帶你回宮。」
太初殿內,御醫跪了一地。
司馬煜站在床榻旁,目光呆滯的盯著床上的男人,握住謝君離冰涼的手,緩慢撫摸著,始終不願意相信謝君離已經離世的事實。
「朕要治你們欺君之罪!他怎麼會死?他的身子還是軟的。你們這群庸醫,你們的話,朕一個字都不會聽。」司馬煜怒火攻心,一腳踹翻了桌子。
御醫嚇得瑟縮在牆角不敢吭聲,司馬煜的手覆蓋在謝君離臉上,觸碰到他冰涼的肌膚,心裡一痛,眼眶再次紅了起來。
「你不是說你心裡有我嗎?你怎麼捨得扔下我啊?」見謝君離毫無反應,司馬煜眼眶泛紅,伏在他耳畔道,「你累了就好好休息,朕陪著你。」
那之後司馬煜就再沒出過太初殿的內殿,上朝也不去了。
謝昭請了兩道旨想接謝君離回府安葬,司馬煜也充耳不聞,只是每天在太初殿裡抱著謝君離說話。
奇怪的是謝君離的身體竟然真的沒有僵硬,這也更加讓司馬煜相信他的清辭只是睡著了。
「御醫,你快來看看,他怎麼還沒有醒?」司馬煜很焦躁,長時間不眠不休,已經讓他的精神到達崩潰的邊緣。
御醫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哆嗦道:「陛下饒命,謝大人真的已經氣絕身亡,還請陛下節哀。」
「滾!滾,通通給朕滾!」司馬煜憤怒的大吼,將御醫統統趕走。他不允許任何人說他的清辭死了,他的清辭明明還那樣柔軟那樣鮮活,他只是睡著了,他一定會醒來。
這種堅信是支撐司馬煜的最後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