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止手持狼毫,骨節分明的手指悄然用力,骨節亦微微泛白。
書房中陷入短暫的沉默。
很快,他便幽幽開口:「知道太多,並非好事。」
他和溶月註定沒有結果,一別兩寬,最為合適。
他看出了溶月不動聲色中泄露的心意,不想讓她以為她的一腔付出都打了水漂,黯然神傷。
所以他提前給溶月準備好賣身契、房契、地契和錢,讓她有足夠的退路。
他明白溶月不想給他添麻煩的心思,又讓孟畫凝出面安排,保證溶月離開長寧侯府後,能夠安穩生活。
溶月知道他的心意,但也會明白,僅限於心意,不會再有前路。
如此一來,都能毫無遺憾地放下一段過往。
孟行止思及此處,薄唇忽而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
在孟畫凝疑惑地注視下,他正了臉色,極認真地說道:「往後太子和三皇子的黨羽可能會去你的醫館找麻煩,你做好心理準備。」
孟畫凝忍不住蹙起眉頭,無奈地坐下,扼腕嘆息道:「小本買賣,還能讓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看重,堂兄,這都託了你的福。」
孟行止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語調一如往昔的清冷疏離:「你也可以選擇關門。」
他和孟畫凝都知道,孟畫凝為了這個醫館,耗費了多少金銀和精力。
她並非為了賺得盆滿缽滿,而是讓更多患病的女子從難以啟齒的暗河中走出來,治好身體的病,也治好心裡的病。
孟行止目光灼灼地看著孟畫凝,聲音難得溫和了些許,語重心長地說道:「放心,他們並非想要搞垮你的醫館,而是拿捏我。」
「那我就不怕了。」
孟畫凝眉宇間掠過幾分笑意,語調跟他有些相近的清冷:「我相信堂兄,聰明過人,必定不會任人魚肉。」
孟行止沒再說話,那雙清冷的眼睛裡,透著明明滅滅的光彩。
見孟畫凝欲起身離開,他方才沉聲說道:「若有人真為難你們,我亦不會冷眼旁觀,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告訴我。女子不易,為男子生兒育女,卻連病痛都不敢開口言明,只能飽受折磨,畫凝,望你能不忘初衷,為天下女子,尋一條出路。」
如此鄭重,孟畫凝平靜的心瞬間生出驚濤駭浪。
她回過頭,極其認真地看著孟行止那張清雋俊秀的臉。
她自幼就知道,這個堂兄心懷天下,非池中之物,卻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心思。
能夠看到天下女人的不易,亦記得天下男子,皆從女人胯下出生。
她這位堂兄若是坐在至高無上的位置,或許能給天下人帶來更多利益。
孟畫凝眸光微閃,雙手合攏,鄭重其事地向孟行止行了一禮,聲音清冷凝重:「我孟畫凝,定不忘初心。」
「去吧,凡事小心。」
孟行止擺手,深邃幽暗的眸中掠過淺淡的倦色。
她看在眼中,不再多說,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離開了。
另一邊。
溶月按照孟畫凝給的地址,尋到那處小院。
半舊的木門半敞著,裡面似有人在小聲說話。
她沉吟片刻後,推門而進,青色的裙擺從台階上掠過,院門外的參天大樹投下一片陰影,正好落在她白皙如玉的面頰上。
兩道忙碌的身影悄然躍入她的視線,一老一少。
「您就是溶月大夫吧?」
年老的嬤嬤正在打掃地面,見到她,立刻放下水桶和刷子,笑吟吟地迎了上來。
那個年輕的丫鬟亦停下手頭上的活兒,隨意地用衣裳擦了擦手上的水,笑吟吟地走上前來。
溶月眸中掠過淺笑,向兩人點頭示意道:「我就是溶月,二位不用如此客氣。」
老嬤嬤呵呵笑道:「姑娘可以喚老奴趙嬤嬤,她是桃子,老奴的孫女,畫凝小姐特意交代,讓老奴和桃子伺候姑娘的生活起居。」
她眸中笑意淡了幾分,輕聲拒絕道:「我不需伺候。」
這話一出,祖孫倆手足無措地揪著衣裳,小心翼翼地看著對方。
還是趙嬤嬤率先緩過神來,略顯渾濁的眼睛裡透著幾分慈愛,商量道:「姑娘有姑娘要做的事情,老奴和桃子只為姑娘準備飯食,打掃屋子,姑娘的事情,我們概不干涉?」
混濁的眼睛裡透著幾分小心翼翼和期待,希望能夠留下來。
見二人巴巴地望著自己,溶月頓生無奈,輕聲道:「也罷,二位隨意一些,咱們既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就算是一家人了。」
她平淡清冷的腔調,跟孟行止真有幾分相似。
然,她自己並未察覺,背著她的小包袱,問道:「隨便我住哪個房間?」
這話一出,趙嬤嬤和桃子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桃子連忙帶著她去了收拾乾淨的臥房。
她踏進臥房看了一眼,上下皆一塵不染,床上換了乾淨的被褥,還散發著淡淡的花香。
回頭看去,桃子站在臥房門口,惴惴不安地掐著衣角,靈動的眼睛直直地打量著她。
桃子生得微胖,白生生的小臉圓乎乎的,眼睛生得圓潤靈動,水汪汪的,格外好看。
察覺到溶月打量的目光,桃子咧開嘴角,燦爛一笑,道:「姑娘瞧什麼呢?可有什麼不滿意?儘管告訴我,我一定幫姑娘辦妥了。」
「桃子!」趙嬤嬤輕聲呵斥,提醒道:「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眼看桃子的圓臉逐漸垮下去,溶月意識到趙嬤嬤的提醒是什麼意思。
她剛進長寧侯府時,亦時常忘記自稱奴婢。
若非迫不得已,誰願意為奴為婢。
桃子認錯的聲音將她思緒拉扯回來,她寬慰地笑了笑,道:「無妨,我這沒這麼多規矩,你們也不必將自己當成奴婢。」
「啊?」桃子不敢置信地看向溶月,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溶月卻輕頷首,道:「房間挺好的,你們去忙你們的吧,我再收拾一下。」
知道她還有東西要收拾,祖孫二人不再多言,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心知二人的心態一時半會改變不了,溶月也不強人所難,讓她們自己去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