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止聞言,眸底的平靜如同被石頭擊中的鏡子,驟然碎裂。
如漆似墨的眼睛裡噙著寒星,好似下一刻就能將陳氏碎屍萬段。
陳氏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卻不捨得讓她兒孟行易孤苦伶仃地離開,便強壓下心頭慌亂,定定地對上孟行止的目光,道:「不過是個身份卑賤的丫鬟,止兒你若捨不得,母親再為你挑選十七八個美人丫鬟,侍奉左右,保證你再也不會想她。」
話落,她輕抬下巴,身後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廝就沖向溶月,準備直接將她拖走。
然,不等他們碰到溶月的衣角,候在一旁的長風便三兩腳踹中他們的胸口。
一群紙老虎瞬間倒地不起,捂著胸口呻吟不斷。
陳氏見狀,頓時面沉如水,訓斥道:「孟行止,別以為你是長寧侯就能無法無天了,我兒死了,這個賤婢就應該為他陪葬。」
「連皇族都不再讓人陪葬,母親憑何認為,孟行易比皇族還要高貴,竟敢以生人陪葬。」
孟行止目光如炬,直直地盯著陳氏,好似將陳氏所有小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
陳氏恨得咬牙切齒,卻也明白孟行止的話沒錯。
一旦此事被傳揚開來,不僅她會被皇上降罪,就連長寧侯府和陳家都會受到牽連。
可那又如何?!
她兒子死了,她最大的希望都沒了,何必再委曲求全。
若她不在的時候,陳家能花更多心思教導、幫助孟行易,他絕不會變成那般憤世嫉俗的瘋癲模樣。
陳氏腸子都快悔青了,恨她自己當初沒有果斷一點,跟孟行止徹底撕破臉皮。
也不至於落到自焚,以求留下孟行易一條命。
讓他變成那般無藥可救的可怕模樣。
陳氏心底的恨意如同綿綿不絕的江水,幾乎從她的理智之上狠狠砸了下來。
所剩無幾的理智,悄然化為烏有。
「易兒已經死了,讓溶月成為他的人,是他生前最大的心愿,我這個當母親的,自然要成全他。」
陳氏說得擲地有聲,毫不讓步:「孟行止,你若執意阻攔,我不會跟你客氣,陳家亦不會。」
對上陳氏那雙幽冷陰鷙的眼睛,孟行止心底毫無波瀾。
孟行易死了,陳氏就瘋了。
瘋了的陳氏並不可怕,做起事來不考慮後果,輕而易舉就能抓到她的把柄。
可他要的遠不止陳氏自尋死路。
他還要陳家,雞犬不寧。
思及此處,孟行止平靜地看向陳氏那雙溢滿憤怒的眼睛,道:「溶月已經不是長寧侯府的丫鬟了,她已經為她自己贖身,眼下,她不過是以本侯的客人的身份留在長寧侯府,母親不能對一個無辜的普通人痛下殺手。」
陳氏目光一滯,死死盯著溶月那張姣好的臉蛋,道:「不可能。」
溶月卻擺出她的身契,挺直了腰板,坦蕩又真誠地對上陳氏的眼神,道:「夫人看好了,我如今已是自由之身,生死在自己手中握著。」
並非陳氏想殺就殺的角色。
心知主僕二人早有準備,陳氏目光森冷而陰鷙地看向溶月,恨不得將她撥皮拆骨。
然,孟行止和溶月臉上沒有半點波瀾。
她大步流星地來到孟行止身邊,與他並肩站立,朗聲道:「從今以後,我都不是長寧侯府的下人,夫人,記住了嗎?」
話音未落,她輕手輕腳地來到陳氏面前,那雙眼睛裡滿是嘲諷:「記不住也沒關係,我以後,都不歸你管了。」
她展顏一笑,紅潤的臉頰上染著燦爛笑容,自信又熱烈。
這副模樣,跟她平日乖順溫柔的樣子截然不同。
饒是陳氏見了,都感到心驚。
「我早就提醒二爺,行房要節制,更何況他身體情況特殊,更不能過度消耗精力,誰知道他滿腦子都是女人,死到臨頭,都讓人笑話。」
眼看陳氏的臉逐漸漲成豬肝色,溶月心情大好。
若非陳氏故意放縱,寵溺無度,孟行易怎會長成那副紈絝做派。
視人命為草芥,毫不考慮做事後果。
在她姐姐被欺辱後,陳氏首先想到的並非是女子命苦,還要被孟行易那個畜生欺負,而是立刻送走孟行易,又暗中跟大理寺等人沆瀣一氣,為孟行易脫罪。
陳氏是害死姐姐的第二兇手。
這種永遠認為她兒子正確的人,就應該跟她兒子一輩子待在一起,看她兒子是如何悽慘又可笑的死去。
對上溶月毫不畏懼的目光,陳氏被寬大袖子遮擋的雙手悄然握緊成拳。
孟行易的死也將成為陳氏心中的一根刺,拔不掉,拔不掉也摘不下來。
心臟好似被無數把利刃戳穿,痛得她想要蜷縮身體,將這種感覺狠狠壓下去。
可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無法將那種心痛抹殺掉。
「母親若執意如此,本侯只能上報皇上,讓皇上為天下百姓做主了。」
此話擲地有聲,落在陳氏耳中,更恍若驚雷。
孟行止受杖刑,正是因為皇上不願意為江南開渠引水,解決江南每年的水患問題。
此事在京中傳的沸沸揚揚,如今皇上備受非議,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也有損,正需要一件事來挽回他的形象。
倘若此事傳到皇上耳中,她的計劃就打了水漂了。
陳氏狠狠咬了一口嘴裡的軟肉,眼神又凶又狠。
也罷,她死了無所謂,但不能毫無用處。
她必須為她兒子報仇雪恨。
無論是溶月那個賤婢,還是孟行止,她通通都要送下去,跟她兒磕頭認罪。
想罷,陳氏惡狠狠地掃了溶月一眼,這才罷休。
面上平靜無瀾的溶月目送陳氏等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她才鬆了口氣。
脊背上早已布滿一層細密的冷汗,心臟亦砰砰直跳,緊張異常。
察覺到她的惶恐不安,孟行止雲淡風輕地掃了她一眼,幽暗深邃的眼眸中透著幾分難得的笑意。
他問:「現在知道怕了?」
溶月乖順地低下頭,聲音又綿又軟,道:「奴婢一直都怕,只是有侯爺在,奴婢才稍微膽大了些。」
這話成功取悅了孟行止。
他鼻間發出一聲輕嗤,不再跟她鬥嘴,反而擺擺手,讓她扶他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