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王姨

  冰島時差比國內早五個小時,國內六點天擦黑,冰島已是濃夜。

  病房窗外黑暗張牙舞爪,無邊無際,仿佛要倒灌進來,撲滅床側唯一亮著的小燈。

  床頭心電儀器撤去,室內愈發寂靜、空蕩的梁朝肅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計算時間,推想連城回國後做什麼,說什麼,她在冰島枕戈待旦,白瑛也無法使她放鬆,情緒是凝固的水泥,只保留對他的尖銳。

  那她見到王姨,有沒有痛哭,有沒有把悲哀沉痛都發泄出來。

  而長途飛行疲累至極,她現在應該入睡了,如果沒睡——

  華僑那套房子在三樓,兩室一廳。照她性情,王姨今晚就會被接過去住。管家從旁幫忙,他仍在梁家工作,住在梁家,連城會留他一起吃晚飯。

  或許還會有沈黎川。

  門外沒有聲響,蕭達還未收到國內匯報。

  梁朝肅後仰,沉進墊枕中。角度變換,陰影在他臉上延展,他眉眼陰鬱也擴大,黯淡也擴大,沉抑的塌陷感。

  梁文菲那種挑撥,壓根沒用腦子,他再警惕也不會蠢到相信。

  他只是在想連城喜歡沈黎川什麼,是他分手就接受,足夠聽話?還是他溫柔小意,不會說「不」,再或許,是他容貌儒雅,身材清瘦,年齡相仿,足夠年輕?

  倘若是情場如商場,分析優點,攻擊缺點,將中間的平庸轉化成負面,一場勝利,探手可得。

  可四年了,她不曾怨恨過沈黎川,甚至不怪他怯懦。

  若要叫他仿照沈黎川,她會接受嗎?

  梁朝肅胸膛湧現一股灼意,慰得心臟發軟。

  這荒謬的念頭,閃現一秒又涼下去,涼得化成冰棱,扎進骨縫,凍得他心顫,刺得渾身血液都在咆哮。

  如果她真的接受,接受的是梁朝肅,還是無奈之下沈黎川的相似品。

  門外腳步聲由遠及近,呼吸間,門從外推開。

  蕭達表情不驚不喜,不是壞事,也沒有好消息。

  梁朝肅手撐著床,挺身坐直。

  蕭達立在床邊,「梁先生,連城小姐下飛機後送走白瑛,在停機坪見到沈黎川,他是從梁文菲處得到的消息,但連城小姐並沒有與他過多交流。見面幾分鐘就乘蘇成懷的車,去了油坊口的租房。」

  「房子已經請家政打掃過,連城小姐入住後,王姨就搬過去,順道添置了生活用品,買了菜。管家幫忙檢查線路和水管,五點共用晚飯。送走管家後,連城小姐就休息了。」

  匯報完,房間內短暫陷入沉寂。

  昏黃蒙亮的燈光,幽幽籠罩住梁朝肅半個身體,面容被淺灰的陰影覆蓋。

  蕭達沒有直視,分辨不了是喜是怒,猜不到他會作何反應。

  依照梁文菲的性格,只會欺瞞沈黎川,連城流產的消息,時間越久越好。

  最好沈黎川永遠不知情,但她忽地改主意。

  不僅冰島經過告知的詳細,連城回國的時間,也清楚確切。

  蕭達覺得其中不簡單,像故意要沈黎川失去理智,衝動之下與連城見面。

  梁朝肅靠回墊枕,窗外黑暗仿佛不那麼深濃了,天際隱約有星光,他找到一兩顆,出神遙望著。

  梁文菲的挑撥,他不信,她小心思小動作,他也沒攔。

  連城有句話點中中心。只要他還想對兩人未來有心思,就等於受制於她。那些要挾,形同核武器,能提不能來真。

  這次是他放她回國,放她去王姨,如果她見沈黎川,熟絡、親近,互訴衷腸,梁朝肅尚未想好辦法。

  他學不了沈黎川,將她親手送進別人懷裡,哪怕假大方,哪怕只是想法剛起了頭,他就抑制不住暴烈,靈魂都在喧囂,嘶喊要將那個「別人」粉碎,挫骨揚灰。

  梁朝肅,「檢查結果出了嗎?必須初七才能出院?」

  蕭達點頭,「您畢竟傷在心臟,醫生勸不可小視。」

  「他呢?」

  蕭達心知肚明是問梁父,「碰車太刺激,老梁董下車時受了傷。維爾斯處理過後,這會兒剛到峽灣,明天出海。」

  梁朝肅表情平淡,「這邊兒事務加快安排,初五送他們上郵輪,安排包機回國。」

  語句雖有歧義,蕭達全然領會。前半句,提前送梁父梁母離開,後半句,梁朝肅初五也要回國。

  他從另外角度勸,「梁先生,我們已經申請好初七回國的航線,包機比不了私人專機的舒適度,只會更不利您的傷。」

  梁朝肅直接略過話題,「叫梁文菲來。」

  …………………………

  初四。

  連城一大早醒來,洗簌完出房間。

  客廳旁小餐桌擺了一桌子菜,道道是她愛吃的。

  廚房門掩著,雞湯的鮮香味從狹窄門縫裡,偷摸鑽出來。

  連城順著香味拉開門。廚房窗戶正對朝陽,焦黃色的晨光盈了一室。

  王姨拿著勺子,細緻撇湯油,新染的黑髮金燦燦,衣服還是樸實無華的素色。

  連城立在門口,看得整個人都發軟,像寒冬里凍透了骨頭,被人結結實實捂上棉被,棉絮剛曬過,陽光的味道暖到肺里。

  她過去抱住她腰,臉貼她後背,小貓一樣蹭,「明天我定五點鬧鐘。」

  王姨手不停,嘴角按不住,問道,「是有什麼事嗎?我能不能幫你做?」

  「有,能。」連城每個問題都回答,「起來做早餐,王姨幫我再睡兩個小時。」

  王姨叫她蹭得心裡軟成泥,聽完更是一塌糊塗。

  「不用,姨給你做,上了年紀我覺少。」

  末了,王姨不是梁家傭人了,滿腹心疼忍不住嘮叨,「你現在不能碰涼水,不能見涼風,最好別出門,躺著多休息。」

  連城嗯嗯嗯,最後一聲埋在王姨衣服里,悶的幾不可聞。

  王姨不太會勸人,一時很後悔多餘嘮叨這幾句,在機場管家提,沈黎川問,蘇秘書看著像勸,連城都應對了。

  還以為是接受了,沒想到是忍著。

  「現在不能——。」王姨心軟全揪成酸楚,澀的她立即又改主意,「哭吧,所有委屈都別積著,姨看了你二十年,你小時候也在我懷裡哭。」

  連城睫毛有水跡,印在王姨衣服,非常小一片,涼意冰到皮膚,一絲一縷勒著心臟,裂出一道口。

  澎湃洪水般衝出來,泄出唇齒一聲,連城咬牙嗚咽。

  聲音斷斷續續,許多聲悶小的碎泣,才有一聲悲切壓抑不住,王姨轉身緊緊抱她在懷裡,鼻子酸的說不出話,只會摸她頭髮。

  早餐後,連城不能碰涼水,插手洗碗被王姨堅決推出廚房,找了抹布,清理餐桌。

  門鈴響了,王姨急匆匆從廚房出來。

  連城已經拎著掃帚,打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