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瘋了,他瘋了,她也瘋了

  白瑛從小到大對經商不感興趣,長大專攻醫學,對商業的門道不甚清楚。

  只說,「好像是沈黎川在非洲的項目出問題,跟走私和傾銷有關,然後還有他跟銀行的貸款,牽連到他叔叔沈先生。」

  連城跟沈黎川訂過婚,沈家的親戚,她都認識,敬過酒。跟銀行貸款有關的叔叔——

  她問,「是省里那位嗎?」

  白瑛點頭,餘光瞥見白逸仙就站在門口,立即召喚他。

  「爸——我不懂商業,你來跟連城解釋。」

  白逸仙沒有靠近,「情況和你說的差不多。涉及他叔叔,性質更惡劣,主要看上面紀委怎麼查,怎麼得結論。」

  連城跟梁朝肅四年,再不主動關注他,也知道一些他在商場上攻克制勝的招數脈路。

  涉政了,就是沒打算撤手,給對方留活路。

  走廊傳來噪雜聲響,由遠及近,白瑛本能示意白逸仙,「關門。」

  聲響停在門口。

  梁朝肅逆著走廊的燈光,踏進屋內,門外還立著蕭達,向白逸仙做請的手勢。

  白逸仙心領神會,喚白瑛,「出來。」

  白瑛目光掃過梁朝肅,又看看連城,竟沒有反駁,乖乖巧巧跟著白父離開。

  室內空蕩蕩寂靜下來,門關上,更靜了。

  連城挺直坐在床上,眼珠黑滲滲直盯他,沉默到極點。

  也危險到極點。

  梁朝肅走近,頂著她尖利的目光,坐在床邊,「白瑛告訴你國內的情況,你接下來想如何做。」

  連城緘默。

  沒有詢問沈黎川,也沒有指責他喪心病狂,當然,更沒有詰問。

  梁朝肅注視她蒼白的臉,眉眼的清澈靈動,已對他化作劍鋒。

  劍尖指著他,他累累罪行,又添一筆。

  「你還沒想好,對嗎?」

  梁朝肅忽然有絲笑,說不上嘲諷,還是黯然,「沈黎川太嫩,他可能清楚商業上不能碰觸的底線,但認知不夠深,條條框框,溝溝線線,一個不經意的馬腳,就足以對手撕開他的防線。」

  「而與他這般的危機,我這四年有過無數次,怎麼遏制頹勢,怎麼鋪墊,如何反制,都在你眼皮底下,不曾瞞過你。」

  連城臉上一分波動。她回想過去,上學路上,他接的電話,深夜床頭,不滅的電腦屏幕螢光,斷斷續續全是零碎片段,她不上心,記得得不全。

  「還有白家。」梁朝肅坐得很近,往前一俯身,他眼睛像漆黑的巢穴,兇猛的野獸蜷縮著,下一秒會不會張牙舞爪,不清楚,但無形的威脅已經套住她。

  「沈黎川動貸款,是道口子。白家病歷作假也是道口子,我從這口子撕進去,白家醫院最低審查,白瑛吊銷醫師資格,再接著就是白家本家,白逸仙比沈黎川能耐大多了,但我無所謂成本,他攔不住我。」

  連城全身繃緊,被子下手臂筋脈凸脹,幾乎崩碎皮肉。

  她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但還是瘋不過梁朝肅這個魔鬼。

  「甚至王姨,深恆泰多多,那個胖組長,再加上管家,他現在是我在護著,若不然只他向沈黎川泄露秘密,我那位父親就足夠讓吃盡苦頭,卻有苦難言。」

  連城快要忍耐不住,她目光頻頻落在梁朝肅的脖頸,整個人繃張到極限,是一根馬上就要射出去的箭矢。

  梁朝肅視線籠罩她,他面容在病房明亮光線下纖毫畢現,眼窩深,是吞噬人的黑洞,洞裡陰暗有枷鎖,溫度卻熾熱。

  「連城,你恨我恨到無解,我對你也不會放手。倘若你掙脫我,這世界上總有你在乎的東西。到最後,就像轟炸過的廢墟,你在意的付之一炬,我那時也徹底瘋癲,這世上金屋築籠,自古都有,我們就你死我活到最後一秒。」

  連城神經驟然崩斷了,她掀開被子,手裡藏著玻璃的碎片,對準梁朝肅的脖子,卻他精準攥住。

  連城目眥欲裂,渾身哆嗦。

  她太清楚梁朝肅有身手,相當過硬,擂台上1V1,是小菜,1V2,是熱身,1V3,他不落下風。可她終究沒忍住,沒等到他破綻鬆懈,一擊致命。

  病房白亮的光線映照牆壁的粉色,輕柔,溫馨,氛圍籠罩兩人之間,卻是焦黑的一片灰燼。

  梁朝肅掰開她手,拿下玻璃片,她掌心割破了,腥紅滿手,像死不旋踵的火,轟轟烈烈映進他眼底,「白瑛給的,她在哄你,玻璃劃頸動脈,沒有練習過的新手,很難一擊即中。」

  他從床頭櫃找紗布,酒精,處理好傷口,一圈圈纏好,連城雙目猩紅,恨一半,絕望一半,在血管里生根發芽。

  梁朝肅系好紗布結,一個完美的蝴蝶結,他垂眸注視兩秒,「但我不想你痛苦,我想你笑,想你快樂,想你擁有這世上最好的一切。所以連城,我們無解中求解。」

  他掏出懷中匕首,捏著刀柄,將刀把握進連城另一隻完好的手,「你解恨只有我死,現在刀在你手裡,我們解這一局。」

  「你這一刀刺進我心臟,我死了,沒有魔鬼糾纏你,蕭達那裡有你的新身份,一張瑞士銀行存摺,幾家公司,也不用擔心梁家會報復你,我安排了人。」

  「倘若微小的機會,我活著。你留在我身邊,我不碰你,與你保持男女界限。這期間,我歡迎你對我百般註解和識讀,用對待犯人的苛刻,來回剖析和審視我,只要你客觀。」

  「倘若最後你仍然恨我,可以像我對沈黎川一樣,收集我罪名,告到我無期徒刑。」

  連城緊緊攥著匕首,渾身的筋骨,睫毛髮絲,包括毛孔都在不斷哆嗦。

  梁朝肅鬆開手,解開襯衣扣,扯開衣襟,露出整片左胸膛,他眼神像雜糅瘋魔、溫柔、混著血骨的鞭子,落在她身上,上一刻是鞭痛,下一個絞住她,要融入她骨血。

  簡直恐怖的詭異。

  「我心臟的位置,你很熟悉。這四年,風風雨雨我都趕回去,在濃夜凌晨,你耳朵貼著它入睡,你覺得它吵嗎?」

  連城舉起匕首,刀尖懸在小麥色肌膚一寸前,她不知道在震駭什麼,只覺得恨,又覺得想炸開,逼得她嘶聲喊,「你以為我不敢,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

  梁朝肅面頰上還有她巴掌的緋紅,像提前鍍上一層血色,「你在懷疑,我是不是心理戰術。」

  他笑,「這一刀,我絕不會躲。我用這一刀,換你看向我,走近我,認清我,為什麼哥哥會變成瘋子,瘋子又變成魔鬼,全在那四年,你來找答案。」

  連城聽到那四年,那四年——

  像曲別針扎瀕臨爆炸的氣球,像炸彈引線的最後一毫米,是她日夜找不到出口的恐懼,是她剜骨剔肉的悲痛,是她支離破碎的四年和一塌糊塗的生活。

  有血。

  好多。

  她機械送出刀柄,注視滿目血色。

  病魔沒有戰勝他,是她。

  瘋了,他瘋了,她也瘋了。

  極端的,都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