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打碎魔鬼的枷鎖

  破開的門,哐當響的平車,白大褂來來去去,門口人的影子光怪陸離。

  然後消失。

  白瑛從外門衝進來抱住她,連城手中猶存刀柄紋路的觸感,還有另一種黏膩的,溫熱的液體流動的感覺。

  她靈魂凝固,機械式問白瑛,「他沒有躲,我把刀插進他心臟,應該是心臟,他會死對嗎?」

  白瑛胳膊緊緊摟著她,渾身肌肉又繃又哆嗦。

  這個問題,她不知道怎麼回答。按理說,刀刺入心臟,沒有生還餘地,但醫學上的事又並非絕對。鋼筋從頭穿透整個人,在國內也有好幾例存活。

  而她剛才在走廊上,還見到世界前二的心臟外科專家。倘若這刀刺入心包,立即搶救,出血量不多,命是能保下,但保也是與老天爺賭命,且機率不高。

  「沒事,沒事……你捅他是應該的,他這種……瘋子……」

  就是瘋子。

  誰會拿命賭,誰會功成名就、風光無限的時候,不格外珍惜小命,去閻王顯擺命長福氣大。

  護士請她們換一間病房,這間病房在走廊西邊,新病房換到走廊最東。

  室內陳設的位置也不一樣。

  連城視線失焦,眼前蒙著一片血色,死亡的,不祥的,看不太清楚具體事物。

  也快遺忘梁朝肅以前的樣子,但他絕非這樣,她也不是。

  從梁朝肅窮追不捨來冰島,孩子公開化的那刻,她心態出了問題,急躁昏腦想假死,徹底擺脫梁家,結果被順手推舟玩弄一圈,孩子沒了。

  她陷入崩塌,心境崩塌。

  她恨梁朝肅,也恨自己,總忍不住想,或許她如梁朝肅所講,安分一點,乖巧一點,不管是翡翠公館時脫離梁家,還是冰島每一次梁朝肅詢問。

  她選擇另一個答案,孩子都能保住,也不會總牽連他人。

  可又不想屈服,撕扯到最後,她只想跟魔鬼同歸於盡。

  現在梁朝肅被她一刀刺入心臟,她是不是也該去贖罪。

  連城問,「報警了嗎?」

  白瑛推她躺下,乾燥柔軟的織物包裹到連城下巴。

  白瑛撇開她髮絲,摸她的臉,「蕭達沒報,我爸也沒行動,醫生護士亂中有序,那瘋子早有準備,連城你不用有負罪感,就當報仇,出氣。」

  她越說越順暢,餘光瞥見遲來的白逸仙,腦中靈光火花帶閃電。

  「這一刀他就算不死,也去半條命,不在ICU躺十天半個月,醫生絕對不會放他出來。連城,現在仇報了,醫院正亂,我帶你走吧。我們不回國,去紐西蘭,去瑞典,流浪到月球我也陪著你。」

  連城懵懵地,早有準備,去半條命。

  「算計……」她遲遲反應過來。「還是算計。」

  連城心臟驚悸停跳,是三九隆冬,結結實實凍結骨縫的寒意。

  她每次都覺得認清梁朝肅的可怕之處,他每次都能打破這份可怕,生死局他都干,連城想不出他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這一刻,她驀地想到剛到冰島被抓後那通電話。

  ——我年年送你,一直送到你天打雷劈,送到你入土歸西。

  ——我完全奉陪。

  走廊刮進來一陣風,並未吹到床邊,連城卻被冷得眼角結出眼淚,她徹底明白逃離梁朝肅是個偽命題,根本沒有結果。

  這一刀他沒死,往後答案只有一個,被他抓住、困死。

  白瑛望見她面孔,無望的,悲哀的,面如死灰,不由急火攻心,怒吼白逸仙,「爸怎麼走,什麼時候走,你現在、馬上立即給方案,」

  白逸仙想退出門去,簡直腸子都要悔青,五六十歲半截入土,不遠萬里跑來,結果還要做《呼嘯山莊》現實版非正常情感樊籠下輔助。

  「其實我不建議——」

  「白叔,我不跑。」連城掙扎坐起來,垂著眼表情靜寂,「跑來跑去,除了連累旁人,毫無用處。」

  梁朝肅說得沒錯,他本可以金屋築籠,而且她現在是黑戶,更方便了。

  他偏偏大費周章搞出這一刀,是自信她將來必定沉淪。之前是貓鼠遊戲,如今是圍獵她這一顆並不出彩的心。

  可她這顆心,連同骨與肉,已經血淋淋剜出來了。難道以後幾分好,幾分所謂那四年的牽強附會的真相,就能叫人死而復生,重新長出心臟,像狗一樣去舔他的手?

  連城覺得自己不能,卻也沒了要他命的想法。他那句梁家報復,現在回想起來,倒是給她提了醒。

  她殺了他,心甘情願去坐牢。梁父那種人,卻絕對會遷怒白瑛,沈黎川,這件事所有的參與者。

  她要解脫,要打碎魔鬼的枷鎖,就該像魔鬼一樣,擁有資本,或者抓住魔鬼的命脈,讓他徹底失去害人的能力。

  白瑛肺腑揪扯的酸疼,掀被子上床,緊緊環抱她,「你別怕連累人,這也不是連累,沈黎川那個大傻春也不會覺得是。」

  「我不信梁朝肅真能把我們白家和沈家都滅了,頂多就是一些損失,或大或小。」

  「我不做醫生,正好回去幫我爸。沈黎川受點損失,正好跟梁文菲那個事精退婚。大家有得有失,多公平。」

  白逸仙欲言又止。有得有失是沒錯,可要是房子都塌了,院裡飛進來一隻雞,這得與失,未免懸殊的太讓人『欲仙欲死』。

  連城坐的不算穩,被白瑛摁在懷裡,成了半躺半坐,眼淚全擦白瑛衣領上,良久終於抬出頭,白瑛眼圈比她還紅,連城用衣袖擦。

  「現在我眼淚在你衣服上,你眼淚在我衣服上,這也是公平了,你就不能再哭了。」

  白瑛憋著嘴,一抽一抽凝望她,「連城,你是不是已經決定不走了。現在我發現,我跟沈黎川一樣,也是大傻春,正忙幫不上,全是給你落把柄。」

  連城抻她衣領,濕漉漉的浸著她眼淚,「是救。我發現懷孕後,一直非常害怕,來冰島被抓後更怕,怕肚子大了沒力氣跑,怕孩子生下來,我再也帶不走她,怕到最後,結果我害了她。」

  「白瑛,如果沒聽到你的聲音,我不會想睜眼,結果你被白叔捂住嘴,我怕你出事。」

  連城,「然後我發現並不是了無牽掛,萬念俱灰,多謝把我拉回來,還幫我藏玻璃片,陪我捅他一刀。這一刀,又讓我發現與他同歸於盡,還是犯了之前顧此失彼的錯誤,以後不會犯了。」

  她回頭又去看白逸仙,「對嗎?白叔。」

  白逸仙遲鈍一下,沒了兩不沾的圓滑,目光溫和,「很對。但我原本準備是忽悠你的,想擺的道理也三觀不正,很世故——」

  白瑛瞠目,一萬個難以置信,親爹竟然準備當叛徒。

  白逸仙肺腑之言卡住,乾咳兩聲,「你回國後,要是暫時沒地方住,白叔家裡大,正好白瑛房間旁邊還空了一套客臥。有喜歡的裝修風格,讓管家給你安排。」

  話音未落,他拖白瑛出門。

  白瑛出離憤怒,「白逸仙,你個老狐狸,你配做我爹嗎?一套爛房子誰稀罕?連城都快碎了,我不走,我要陪——」

  「她現在不需要陪,她需要靜。」白逸仙嘆口氣,教這個傻閨女。

  「她伶俐又透徹,所以有苗頭,很快就能想到接下來該走的路。但想到是想到,想通和說服自己走上去,卻需要時間,你在裡面,她剛被逼出的那點心氣,全用來哄你,多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