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工分成兩組開始幹活。一組在河道中淘采,這是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一種方法,礦工只要拿著簸箕和濾網,將河床表面的泥沙挖起來,然後對泥沙簡單清洗淘選。
另一組礦工將河道泥沙與河水混合,形成泥漿狀混合物,倒進磨盤似的淘洗盤裡。由兩名礦工推動軸杆旋轉盤中的釘齒耙,讓泥漿混合物保持懸浮狀態,這時候含有鑽石的礦石因為質量比較大就會沉底,釘齒會將它們自動推到淘洗盤外緣,而質量較輕的泥沙則會被水流帶走。
這些沉澱下來礦石並非就是鑽石了,它們還要再進行進一步篩選,首先進行徹底的清洗,粗大的礫石用工具敲碎,再用濾網進行兩次過濾分離和人工篩選。
淘洗盤由於製作簡易、成本低微,在袋鼠國早期的採礦潮中脫穎而出,成為最受歡迎的淘洗採礦工具之一。不少家庭化作坊式的採礦者至今仍然使用這種工具進行選礦。
但隨著鑽石採礦業的規模發展和專業化,正規的礦場基本已經淘汰這兩種方法淘采鑽石了。面對河流鑽礦,大型挖掘機、挖泥船代替了人工,搖床、磁選儀、破碎機則廣泛地被運用在選礦上面,機器不僅更加精密準確,工作效率也大大得到提升。
在安特拉,北部高原像是謝秋歧他們這樣的非法礦區遍地開花,基本都還停留在小作坊的生產模式上。即使是這樣,隆達地區的產礦率仍然是驚人的,這裡每天可以挖掘出接近100克的有經濟價值的毛石。換算下來,每天就是500克拉。
從早上五點鐘開始,到晚上八點結束,礦工們必須一直彎腰,手腳都泡在水裡,用手中簡單的工具一直不停地淘洗、挑選、碎石。兩隻手握著簸箕一直搖,別說持續好幾個小時,堅持十五分鐘都要腰酸腿麻。
袋鼠國的山林里,什麼都有,蟲子和微生物歡快地繁衍,躲藏在泥土裡,沒有手套、沒有消毒和清潔措施,幹活甚至被寄生蟲鑽進皮膚都不可能知道。
至於晚上不作業的原因也很簡單,並不是想給礦工們休息時間,而是點燈發光可能會引來森林巡警,這才導致非法採礦者不得不晚上中斷作業。
沈青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才剛下水沒多久就已經不行了,頻繁站起來捶腰。一個士兵用粗口罵他,舉起槍對準她的腦袋,讓她把腰彎下去。她咬著牙又堅持了一會兒,手腕搖得都酸了,東方才微微發亮,還沒見到太陽的一點影子。
林朝陽沒理她,低頭默默做自己的活。他也累,但這些還不算什麼,走路的時候他不忘留心觀察這一帶的地形,基本上可以確認他們在深山裡、一片人煙罕至的原始樹林裡,這意味著用雙腳跑是跑不出去的——沒有方位沒有指示,轉三天都不一定轉得出這座山。
昨天他還對著沈青梅信誓旦旦地說一定要出去,但在沒有交通工具甚至連輛自行車都見不到的地方,人只會被埋葬在殘酷的自然里。
他默默地看著太陽的高度角和樹影計算時間,每一個半小時到兩個小時就去上一趟廁所,給自己找空隙休息。午餐有一個小時的休息,他領了自己的白麵包爬到河道上面吃。
有人在他背後坐下,用中文說:「不用看了,一個人是出不去的。從這裡到最近的雜貨店開車至少一個小時,到鎮上要一個半,不是沒有人試著跑,走不出一公里就被蟒蛇咬死了。」
林朝陽臉色一變:「你出去過?」
中年男人笑著壓低了聲音:「他們總要把挖出來的毛石運出去進行精加工和切割。每個星期會派士兵開車出去兩次,一些聽話、表現好的礦工也有可能被分配到這個任務。」
林朝陽朝他伸手:「林朝陽。您怎麼稱呼?」
「刑知非,」中年人和他握手,遞給他一根煙:「叫老刑就好。你也是被騙來的?」
林朝陽搖頭:「被仇家賣了。您來多久了?」
「一年。」
「還沒找著機會出去?」
「試過一次。」刑知非微微一笑,撥了撥鬢邊的頭髮,一條兩指寬的猙獰傷疤露出來:「一點小代價。」
林朝陽也笑:「但是活了下來,說明你有用。」
刑知非點頭:「我以前是個工程師,他們爆破、引水、選礦都需要我。」
林朝陽暗暗吃驚,打量這個看上去起碼有50歲的男人。澳洲高原的太陽將他曬得炭黑,胳膊能有謝秋歧的腿粗,兩隻大腳板,皮膚泡得發皺,被蚊蟲盯過後布滿潰爛的紅斑。他抽菸的時候兩隻小眼睛眯起來,像那種到最差的洗腳店找小姐還講價的遊民,老話叫二流子。
如果他不說,林朝陽絕對想不到這是個工程師。
「怎麼?不像啊?」刑知非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別以為工程師多厲害,就是高級農民工。」
林朝陽想起他剛剛的話:「『被騙來的』是什麼意思?」
「也是我自己貪了,」刑知非苦笑:「一個朋友和袋鼠國的李家有點關係,說是接了個大項目在澳洲,問我願不願意,薪水開出業內平均的三倍。我就答應了,在機場被人迷暈,醒來就是在貨櫃里。唉,家裡還有老婆孩子,就是想著能出去再見一面也好。」
「這兒的人都是這麼被騙來的?」
「有的據說是欠了高利貸還不上被賣來的。」
林朝陽問:「一個都沒有出去過?」
刑知非只是搖搖頭。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等刑知非把那支煙抽完。
老男人說:「隔一段時間就會來一批新的,十到二十個不等,死的死,病的病,很快就沒了。新來的都一樣,嚇得沒了魂似的,就容易做傻事。其實可以堅持下來的,也被自己嚇死了。」
林朝陽現在沒心情關心別人,他身上不止自己一條命,還有一個沈青梅。
刑知非衝著他皺眉的表情笑:「你這人挺有意思,你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