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在微/信上發來一個地址。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在鎮上比較古舊的區域, 霍音看著手機上一連串精確到門牌號的文字,總覺得很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在哪兒見過。
出門前, 李美蘭再三叮囑今天降溫, 又有三四級的西北風,霍音里里外外穿了三層,才終於被李美蘭放出門去。
她最近一直悶在家裡, 沒什麼打扮的心思, 每天只穿厚厚的居家服, 或者衛衣緊身褲, 需要出門的時候外面就套一件厚厚的羽絨服, 日常慵懶又隨意。
今天突然被徐老叫出去工作, 雖然並沒有很精心打扮過,但還是化了個淡妝,將一頭黑色長髮梳成略微蓬鬆的高馬尾,額前留了幾縷細碎的劉海, 穿藏青色學院風牛角扣大衣, 平添幾分青春感。
不過原本很顯元氣的高馬尾, 配上她淡然又素淨的小臉, 並不顯得元氣, 反而看起來有種奇妙的溫柔。
和徐老約定好上午十點鐘到達目的地點, 霍音家距離目的地不過步行二十分鐘的路程,她九點十分出發, 硬是在路上步子緩慢, 磨蹭了整整五十分鐘。
十點鐘到了。
才不得不踩著點兒進門。
霍音原本想不通為什麼自己會覺得這個地址很耳熟,直到來到這戶人家門口,無意瞥見門牌上, 49號下方的小小的一個「劉」字,恍然被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這是已故的劉詠琴女士的家。
霍音之所以覺得這個地址熟悉,是因為之前在徐老那張A4紙上,看過這家的地址,還有這裡的照片。
潯鎮古裝潢千年不變,雖是1985年拍的照片,和現在的樣子卻也所差無幾。
劉詠琴女士早在1985年就已經年紀輕輕紅顏早逝,她的父親去年意外落水身亡的事也鬧得沸沸揚揚,所以霍音對這家略有一些了解。
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家現在就只有劉詠琴年逾八十的老母親。
徐老上次……
霍音站在老屋門檻前,躑躅須臾,才抬步進門。
略顯空蕩的老屋。
空氣里散發著淡淡潮濕發霉的氣息,還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裝潢。
統共三間房間,穿過外間,進到東側裡屋,一入眼便看見徐老和劉家老太太面對面坐在床對面的沙發上。
霍音下意識環顧房間。
兩秒鐘後,後知後覺地確認。
這間屋子裡,除了眼前兩位,沒有其他人。
她垂下眼睫,看向徐老爺子和劉家老太太,禮貌地打招呼:
「教授,阿嬤早上好。不好意思,我好像來得有一點晚。」
劉家老太太向她的方向看過來,從頭到腳細細打量過,這才轉回去看向徐老,問道:
「這是你家小孫女?這日子過得可真快,連你都是有孫女的人了,老太婆我孤寡老人一個,按正常來算,是不是都該有重孫了?」
「小姑娘是我帶的學生,」
徐老爺子帶著笑搖了搖頭,眼角因為笑意皺紋斑駁遊動,如同河裡自由無憂的魚。
霍音不知為何,從老爺子眼裡看出幾分落寞無奈還有頹喪不甘,面上表情卻只是笑,她聽見老爺子帶著笑繼續說,
「我這一支沒有後人,不過小姑娘確實是能做我孫女的年紀。」
「沒有後人了?你的意思是,你後來沒有再?」
「沒有了。」
……
徐老和劉家老太太聊天的空檔,囑咐霍音簡單做一下採訪記錄就可以,不用全程錄影拍照。
今天的內容,也不會寫進新聞稿里。
兩位老人家都上了年紀,說話語速慢慢悠悠,倒確實不像採訪,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霍音就坐在東側裡屋門口的小板凳上,橫線本放在腿上,手裡水性筆簡單地記上幾筆。
百無聊賴,一不小心就出了神。
出神的內容比一場光怪陸離的深夜夢境還要遼遠。
不記得從哪裡開頭,隱約能記起比較早的一些畫面是京郊,西山下,有段盤山道,蜿蜒迂連九曲迴環,號稱比秋名山還考驗車手技術。
有趣的是,從山腳橫穿盤山道,開到最山頂,能見到的只有一座香火不大旺的寺廟。
這畫面是她很久前的記憶了。
大約三年多以前,她剛剛從皖南偏遠的小鎮考到首都的A大,在讀大一的時候。
那時大約才剛剛入學一個多月,十月上旬,北京的秋老虎猶在。
她聽說京郊的西山上,有座香火不大旺盛的寺廟,特意從學校坐了十站地鐵,倒三十幾站公交到了西郊。
那個時候還是個單純得不能再單純的小姑娘,因為是鄉下人,講話有鄉音,總有同級的不同級的男同學接近她。
很不受寢室里室友的喜歡。
霍音聽到過幾次,她們背後給她取外號「霍白蓮」,講很難聽的謠言。
說她表面清純背地裡浪蕩,跟很多男人睡過,胎都不知道打過幾次。
以她在小鎮上學到貧瘠衛生知識,和乏味的交友經歷,那時候其實連精/子和卵/子具體怎麼搞到一起去的也不大弄得清楚。
後來稍微懂了一點點,還是她聽了謠言之後晚上躲在被窩裡羞紅著臉看言情小說惡補的。
謠言實在將她妖魔化得有些可怕。
霍音跟其他人明里暗裡解釋過很多次,無果,後來求告無門,想到求神拜佛。
又怕別人看到傳出更奇怪的謠言,在網絡上看了好久,才終於得知西郊的西山上有這麼一家佛寺。
記憶中,她是坐了整整半晌的車,下午兩三點鐘,日頭正毒的時候,才到了西山腳下。
她那條鵝黃色的碎花小裙子被身邊突然闖過的車風吹起,嚇得她直愣愣站在原地不敢動。
她當時跟學校里的誰都不熟。很多和學校和學校里的人有關係的事情,已經在旁人那裡傳的沸沸揚揚。
霍音卻無從得知。只可能是好久後,偶然看過學校論壇的帖子,滯後地窺知一二。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那天A大的摩托社團會跟另一個業餘摩托賽車隊在這裡賽車。
還很不巧地出了事故。
——有人賽車太過激動,車沒停穩摔了出去,雙手當即就動彈不得。
十月的天燥熱如流火,在場的車手、觀眾粗粗看過去少說有幾十號人。
所有人聚集了兩撥,一撥圍在受傷的人身邊慌亂緊張地詢問情況。
另外一撥圍在剛剛賽車超過傷者的那個年輕男人身邊,慌亂地問該怎麼辦。
霍音站在盤山道的另外一側,距離受傷的人不過兩米,遠遠看著這混亂躁動的情形,嚇得愣愣怔怔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所有人都在慌亂無措,唯有那個比賽獲勝的年輕男人倚在欄杆邊,摘到頭盔抱在手上,點起一根煙,淡漠地看著喧鬧的那一撥人。
這種情況,很難讓人不注意他。
更何況,他那煙抽了一半乾脆叼在嘴裡,手裡的頭盔扔給一旁的兄弟,他則是大步上前,下手又重又狠,三兩下給受傷人脫臼的骨頭正回來。
末了,還不叼著煙把沾染血污的賽車手套摘下來隨手扔給受傷那人。
一整個動作慵懶又放浪。
就像午夜寂靜山嶺萬千同族之中,一匹孤高無上的狼。
興許是覺察到霍音一直在旁邊看著。
男人半蹲在地,抬著下頜睨她一眼,薄唇邊噙了點似有若無的笑,跟那受傷的人調侃:
「瞧瞧,給人小姑娘嚇得。」
即使過了去好久,那天的畫面場景,霍音總是記憶猶新。
連他那天穿的黑色賽車夾克上有幾塊貼標都急得很清。
之後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霍音才知道原來那天西郊山下臨危不亂的男人叫程嘉讓。
A大醫學院16級的高材生。全A大赫赫有名的公子哥兒二世祖。
他的傳聞不止賽車散場輕描淡寫給對手正骨這一樁,還有校運會他只參加一項,操場容納幾千人的大看台上愣是坐了一多半拿著手幅應援燈的女孩。
……
或許是因為時間比較遠。
又或許是因為第二次見面的場景難堪到足以霍音刻煙吸肺,所以她對他的印象總是從她當著夜場眾目睽睽,被迫給他點菸而起。
很少會想到這一段。
今天或許是坐在這個小板凳上神思流轉過於無聊,不知怎麼就想到了這一段。
還是徐老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徐老的話不是對她說的,老爺子還是在跟劉家老太太說話,語氣十分客氣:
「您這麼大年紀,一個人生活很多不方便,周圍人能幫襯一些,估計也沒辦法總在您身邊,我也只能略盡綿力,買了些老太太您生活能用到的東西,還有些方便好操作的機器,這會兒都送過來了,剛給我打電話車子到門口了。」
「不過有點重,您自己估計是搬不動,我叫人去給您搬進來,您再看著怎麼歸置。」
霍音被這話拉回現實。
下意識又環顧房間一周,果然還是只有他們三個人在。
徐老剛剛說送來的東西有點重,老太太搬不了,那總不能叫同樣上了年紀的徐老去搬。
意識到這個問題,霍音忙開口:
「已經到門外了嗎?教授,那我去搬進來吧,兩位在這裡等就好。」
她說完,傻氣地沖老爺子和老太太笑了下,想也沒想往外跑,連老爺子接下來的話音都只聽了一半兒。
「哎小霍等等,你小姑娘搬不……」
和徐老說的一樣,送東西來的小貨車已經停在了院子門口。霍音一走過去,第一眼就看到一眼搬不盡的各種箱子。
她站在原地,咽了口唾沫下定決心上去搬,卻在手指馬上接觸到箱子的時候,被一道低沉淡漠的聲音叫住。
——「別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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