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程嘉讓」這是……

  男人疏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霍音目光越過寬大的紙箱,落到箱子後面高瘦的人身上。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剛剛記憶中的人和眼前的人緩緩重合,霍音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恍惚還在那段記憶中, 沒有抽身回到現實。

  不過聽到對方的話之後, 她還是本能地往後退一步,讓出通過的路,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

  直到男人搬了紙箱放進屋子裡, 又折返回來, 準備搬起另外一箱看起來很重的東西。

  霍音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反應, 當即上前去, 試圖搭一把手。

  未料手伸過去, 剛剛接觸到紙箱, 紙箱就被對方移到另一邊,她只窺到男人冷白手臂因為用力泛起的青筋,和手指分明的骨節。

  連箱子的半點而重量也沒接著。

  對方一系列動作流利迅速,霍音雖未抬頭, 卻也約莫感覺到, 他從始至終, 沒多投過一眼來。

  這一刻的程嘉讓, 似乎更接近霍音印象中的他。

  ——淡漠疏離。與不熟的人一貫不假辭色。

  氣象台說今天有西北風三到四級, 可是現在道邊的樹一絲不苟地站著, 連一丁點兒風影也不見。

  周遭靜寂無聲。

  霍音尷尬地收手,滿目無措地站在原地。尷尬得一時間無所適從。

  直到聽見來自徐老慈祥的安撫。

  老爺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屋子裡出來的, 似乎早站在院子裡, 已經在霍音沒注意到的時候,把剛剛這一幕看了個完全。

  此時程嘉讓一走,老爺子便從旁打圓場似的, 招手叫霍音過去:

  「小霍,快來,我這邊兒站著來。」

  老屋子的隔音並不大好。

  從劉老太太家狹小的院子裡站著,毫不費力,便夠聽得清屋子裡年輕男人搬運擺放重物的輕響。

  霍音聽話地走到老爺子身邊站定,徐老還特地跟她解釋了句:

  「你不用管他,這小子力氣大著呢,那些東西重得很,你去幫忙他還要擔心弄傷你。來,咱就在這兒看著就行了。」

  徐老似乎和這位劉家老太太是舊時故交,至於具體是什麼交情霍音無從得知。

  剛剛兩位老人家聊天,她也沒大好好聽……

  總之徐老出手闊綽,送來的東西用小型皮卡裝了整整一車廂。

  大大小小零零整整各個看起來都頗有分量的紙箱,程嘉讓動作利落,來來回回搬了不到十分鐘,就全給送進劉家老太太的房間裡。

  之後就是按照劉老太太的意思,將這些東西分門別類拆開收拾好。

  這回程嘉讓沒有再直截了當地拒絕霍音幫忙,只是放任她進屋,兩個人一南一北各不相干地各做各的事。

  散發著潮濕味道的狹窄小屋,兩個人背對背站著,面前各自放了一大堆摞疊的箱子。

  空氣中充斥著紙盒、膠帶被破壞的聲音。

  兩個人之間,也僅僅隔著不過兩步的距離。

  卻像遠隔天塹,見面不識。

  霍音暗自掃過一眼之後,也學對方的樣子,低頭專注做自己的事情。

  她所整理的這一邊大多是些小型家電。諸如電飯煲、微波爐、掃地機器人之類的東西。

  拆箱簡單,也不用組裝。只不過,不知道是老爺子下單的時候著急,還是賣家那邊出了紕漏,這些箱子裡面拆出了兩個一模一樣的電飯煲。

  拆出第二個電飯煲的時候,霍音手捏著紙箱的蓋子,直盯了裡面的電飯煲淺藍色的蓋子半晌,最後還是將箱子放在一邊,沒有開口提起。

  她很快就將面前一大摞的箱子拆開取出東西檢查完畢。

  暗暗偏頭看向一旁的時候,才發覺有人的速度更快,旁邊一開始堆了比她這邊多近一倍的東西,還有很多需要拆開組裝,現在都已經完工告罄。

  仍背著她,隨手將幾個拆完的紙箱扔到一起。

  常有人說他性子狂放不羈,實在沒有說錯,這事從他丟在一起那堆混亂的空紙箱便可見一斑。

  霍音爸爸的診所時不時會補給來一些藥品,同樣有數量不少的紙箱。

  她看過爸爸將那些用過的空紙箱由大到小一個個套進去,實在裝不下的酒壓扁摺疊放進大箱子裡。

  最後數量不少的紙箱子被收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十分規整。

  她一向喜歡將所有東西都收拾得規規整整,此時也學著爸爸的樣子將自己這邊的空紙箱都給收好。

  所以在看到程嘉讓把那一堆紙箱隨手堆在一起的時候,下意識想開口問對方需不要要幫忙,口已經張開,還沒出聲兒,卻又直直止住。

  收回目光的時候,恰好掠過她剛剛放在手邊的,多餘的那個電飯煲。

  正應該算是正經事。

  不好因為私人的原因耽誤徐老交代的工作。

  霍音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溫聲開口:

  「那個……」

  「啪嗒——」又是一個空紙箱從兩步外的年輕男人手裡扔出去,肆意摞起的箱子,快要占滿大半面牆。

  霍音沒有收到回應的聲音。

  不過現在話已說出口,再想假裝什麼也沒說,好像更為奇怪。

  是以,她只好繼續說道:

  「…這裡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電飯煲,不知道是教授下多了單,還是商家送錯,該怎麼處理?」

  霍音一口氣兒卡在喉口,上不去下不來。

  一直在心裡一遍遍暗自問自己。

  她這樣說,應該算得上比較官方的語氣吧?

  「什麼。」

  對方似乎沒聽清,停頓了一秒鐘,才漫不經心地轉頭看過來。

  霍音垂下眼,伸手指指多餘的電飯煲的方向。

  電飯煲淺藍色的殼子,襯得她手上繫著的白色蝴蝶結分外顯眼。

  小房間裡紙箱膠帶各種器具磕碰的聲音徹底消失掉兩秒鐘。

  兩秒鐘後,霍音聽見男人隨口撂下一聲:

  「擱那吧。」

  這兩句話是霍音和程嘉讓時隔數日,今天一整天唯一的交流。

  和她說完這兩句話他似乎手上的事情也做完了,沒兩分鐘就一言未發地出門去了。

  ……

  再見到程嘉讓的時候是晚飯時間。

  和小鎮上很多頤養天年的老人一樣,劉家老太太每天沒什麼事要做,大多數情況下一天就只吃兩頓飯。

  早上的飯大約在上午八/九點鐘,晚飯則就在三四點鐘,太陽還沒落山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得差不多。

  老太太說什麼也不要其他人的幫忙,堅持自己動手做了很具有皖南傳統的三菜一湯。

  霍音幫著把剛出鍋的飯菜端上桌,招呼徐老爺子上桌吃飯,待到她和兩位老人已經在餐桌前坐好,程嘉讓才一邊低頭隨手擺弄著手機,一邊走進門來。

  劉家吃飯的桌子是一張紅木紋圓桌,三個人在位子上坐好,只有霍音對面還留了一把椅子。

  程嘉讓打進門起就一直皺著眉,直到落了座,跟劉家老太太打招呼,才面色稍霽。

  劉老太太熱情招呼:

  「別愣著呀,快,都快吃吧。就是我現在年紀大了,腿腳不利索,腦袋也不太靈光,手藝大不如前了。」

  「你們嘗嘗還能不能湊合吃?」

  霍音收回目光,落到自己碗裡米飯上,老太太剛給夾過來的魚肉上,忙那起筷子夾進口中,咽下之後便溫聲評價道:

  「阿嬤也太會做魚了,這個味道和從小我阿嬤做的魚一模一樣,很好吃。」

  劉家老太太聽完這兩句話喜笑顏開,拉著霍音的手連拍了好幾下,由衷感嘆:

  「這小囡不僅長得好看,還這麼會說話,這要是我們家小囡該多好啊。」

  「……」

  不光是霍音,後來徐老爺子和程嘉讓也誇了一番老太太的手藝。

  哄得劉家老太太臉上的笑容就沒收回去過。

  這邊的話題剛剛結束,霍音正低著頭用調羹盛了一勺湯放在唇邊很輕地吹。

  心思正欲放空,倏然聽見一旁的徐老問起程嘉讓話來。

  「剛出去給誰打電話了?你不是給人打電話都說兩三句就掛的,怎麼今天打了快十分鐘?」

  徐老聲音帶了點兒調侃式的笑意,

  「怎麼,又招惹小姑娘了?什麼樣小姑娘能把咱們家這大少爺搞定啊?」

  劉老太太也跟著搭話兒:

  「我說怎麼出去那么半天,原來是出去給女朋友打電話了?我還以為你跟小霍是一對兒呢。」

  霍音始終低著頭,目不斜視,看著自己手中那勺熱湯,思緒有些飄忽。

  原本吹氣的動作本能停止,手無意識地將一勺湯直放入口中。

  她沒注意到湯里放了不少胡椒粉提味。

  咽下去之後猛地被胡椒粉的味道嗆住,慌忙別過頭捂住口鼻,為了憋住咳意,一張白皙的臉漲得彤紅。

  由著旁邊兩位老人又是遞水又是拍背,好一會兒才堪堪平靜下來。

  連連道過幾聲謝後,她有準備繼續縮頭裝鵪鶉,卻在垂頭的時候一不小心注意到對面年輕男人皺眉不虞的冷峻面容。

  她慌忙垂下眼去。

  剛剛被她打斷的話題被重新接上。

  程嘉讓答得很簡單,言簡意賅的幾個字:

  「程霖給我打的。」

  「程霖?」

  徐老聲調不由拔高了些,

  「你家裡那個堂哥?你們小兄弟倆又好了?」

  「什麼叫又好了,本來也這樣。」

  「嘖,還本來就這樣,你以為我不知道?那混球小子辦那些混蛋事兒不是你大義滅親,親自把混小子拉你們家老太太那兒挨罰的?」

  ……

  大義滅親?

  親自?

  霍音捏住筷子的手不自覺緊緊用力,指間因為硌在硬物上,陣陣泛白。

  她恍惚間有些弄不明白徐老的意思。

  就在同一桌上。

  一老一少的對話還在繼續。

  程嘉讓的聲音聽起來不以為意:

  「他做錯了事就得承擔後果,別說是堂哥,就是我親爹,他也得認罪伏法。」

  「不過我只對事,不對人。」

  「你這小子,倒是跟那混小子不像兄弟,你媽總跟我說連見都見不著你談個對象,怕你跟你那大摩託過一輩子。」

  徐老爺子似乎是拍了拍程嘉讓的肩,霍音聽到兩聲輕響,和老爺子讚許的話,

  「好好保持,別學你那堂哥,成天跟小姑娘瞎搞玩弄人家感情,成什麼樣子。」

  「等回北京找了機會,小顧那事我還得找他好好掰扯掰扯呢。」

  「……」

  這個話題後面,桌上幾人還有一搭沒一搭閒聊了不少。

  霍音皆溫聲笑著答應,卻半點兒沒進腦子。

  滿腦子全是剛剛徐老跟程嘉讓說的話。

  還有那天他送她從縣城回來,在鎮子口,她說那些話。

  一直以來,她對他的印象先入為主。

  以為他跟那些紈絝二世祖,跟玩弄人感情的程霖,不將人放在心上的林珩都一樣。

  可是今天發現。

  好像並不是這樣。

  可她之前避他如洪水猛獸,還在他幫過她之後,反問指責。

  好像真的,過分了。

  手裡的筷子被她掐得快要彎曲折斷。

  還好她沒有那麼大的力氣,沒出這個洋相。

  好不容易挨到五點多鐘,冬夜麻麻見黑,霍音安安靜靜等著徐老開口讓她下班。

  天已經黑了。

  按照之前,徐老會讓程嘉讓送她回家。

  她想到這兒。

  卻未曾想,徐老開口之前,程嘉讓先兀自出了門。

  那天從劉家出來,霍音是慌亂出逃。

  他在那個節骨眼上搶先出門,擺明了就是不想跟她有半點兒多餘的見面時間。

  霍音低著頭,怔忡著出門,路燈照孤影,一個人落寞地從劉家的大門出來。

  路過巷口的時候。

  沒想到會撞見站在路牙上抽菸的程嘉讓。

  越過香菸濃燃的白色煙霧,她恍惚瞧見他遠望過來一眼,然後轉頭邁步下了階台。

  千鈞一髮,萬籟俱寂。

  霍音不知哪來的勇氣,慌亂地追上前,拉住男人夾克衫的袖口。

  「程嘉讓。」

  此時此刻,她本能地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

  即使這三個字溫習過許多次。

  真正叫出口的時候,還是顯得很生澀。

  借著路燈昏黃的光線,霍音看到程嘉讓回過頭來。

  他剛剛下了一節台階,她則剛好站在上面一節,他這樣轉過頭來,她的眼睛幾乎要對上男人高挺的鼻樑上,那個鮮活的褐色小痣。

  霍音吸了口氣,借著剛剛未歇餘韻的勇氣,抬眼看著對方,很真摯地低聲道歉:

  「對不起。我之前…」

  「我誤會你了,對不起。」

  氣象台昨晚播報的三至四級西北風這個時候終於姍姍來遲,一陣轟隆的冽風颳過。

  霍音沒等到程嘉讓的回應。

  她咬著牙,手上攥住對方袖口的手快要力虛放開。

  突然見眼前的男人垂眼,很輕聲,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見:「還疼麼?」

  霍音未明所以:

  「什麼。」

  「手怎麼弄的,」

  他的眼神低低探過去,聲音帶了些淡淡的啞,

  「還疼不疼?」

  西北風吹得旁邊流淌千年的長河生生作響,被深藍色籠罩的古舊小鎮,這一刻,像極了潑墨寫意的水墨畫。

  他們無疑是惹眼的畫中人。

  霍音順著男人的目光,覷見自己手指上被風吹著搖搖晃晃的蝴蝶結,後知後覺地弄懂對方的意思。

  「不,不疼了。」

  她很輕很輕地搖搖頭。

  下一瞬,他往她手裡塞了一盒已經被他手心溫度焐熱的上藥。

  只撂下兩個字。

  「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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