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盲,是公館裡最可愛的小孩,大家都很喜歡我。閱讀
別人也會叫我盲少爺。不過我還是喜歡別人叫我小盲,這樣會顯得更可愛。
這兩個名字都是眠眠給我起的。我問她那我以前叫什麼,眠眠說這不重要。嗯,我是一個體貼的小孩,既然眠眠不說,那我就不問了。
我住在一個叫做眠眼公館的地方,這裡有眠眠,還有其他一些人,眠眠說他們是「員工」。他們也都很喜歡我,每次見面都笑嘻嘻的。
可惜心心不在這裡。除了眠眠以外,我最喜歡的就是心心了。不,我對她們一樣喜歡。如果眠眠管我沒有那麼嚴的話,我可以考慮更喜歡她一點點。
從我有記憶開始,眠眠就一直陪在我的身邊。心心一開始也在,不過後來她就離開了,我想去找她,眠眠不讓。她說我不能離開這裡。
說起來真的好奇怪啊,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想不起來了。總覺得自己好像睡了一覺,醒來後就在這裡了。睡覺前我經歷了什麼,睡前的我是什麼樣的,我卻一點都不記得了。
我問眠眠,眠眠兇巴巴地告訴我,這不重要。
嗯,也是,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嘛!
我,現在是這個公館最可愛最受歡迎的小孩!所有人都喜歡我!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是最可愛的,所有人都喜歡我!
我是……最可愛的……所有人,都喜歡……
「錯了。」
望著面前蜷曲著捂起面孔的身影,男人輕輕地笑了。
「你再仔細想想,真的有人喜歡你嗎?」
盲少爺的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嗚鳴,搖著頭不住往後退去。
美好的濾鏡破碎,一直以來都被美夢掩蓋的真相忽然就片片翻湧上來,如同飄在污水中的魚肚皮,腐朽又不容忽視。
他想起來了,眠眠看著他的眼神總是帶著防備的,其他人看到他的表情總是帶著恐懼的,還有心心……
他想起了他和蘇越心的第一次見面。
她手裡拿著柄骨朵錘,一臉淡漠地仰著頭看他,很輕地說了句,好大的怪物。
怪物……
盲少爺在心裡默默重複著這個詞,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般,緩緩挪開了擋在臉前的雙手。
他現在看清楚了,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手」。
那是一雙爪子。
暗綠色的、裹著粘液的細長爪子,每一個指甲縫裡都散發著腐爛的氣味。
盲少爺嗚咽一聲,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更多的粘液從他的身上滑落,掉在地上,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
他現在的外表,已經和之前所見的倒影別無二致了。翻車魚一樣的腦袋、猴子般的四肢與身軀,以及空洞漆黑的眼眶。
唯一的區別,就是他身上還穿著那件小馬甲,戴著那朵精緻的小領結。然而領結很快便從膨脹的脖頸上掉了下來,馬甲亦被撐得破破爛爛,變成了一堆掛在身上的破布。
怪物低頭看著領結,發出一聲哀哀的鳴叫,遲疑著想用爪子去撿,還沒來得及觸碰,便見一隻漂亮的手從旁伸出,將它輕巧拾了起來。
「別看了。」男人望著怪物,面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信手將領結揣進了自己的懷裡。
他肩上有淡淡的灰霧飄蕩著,身上散發出氣息更加香甜濃郁,說出的話語都像是帶著蠱惑。
「別看了,你還不明白嗎?這本來就不該是你的。」
就像這世上,就不該有什麼「盲少爺」。
有的只是怪物而已。
一隻被馴服而不自知的愚蠢怪物而已。
走廊上。
安眠小姐正提著裙擺急急往前走,小紅裙默不作聲跟在後面,走著走著忽然一聲悶響,定睛一看,卻是安眠一個平地摔,撲地上了。
小紅裙嚇了一跳,忙上去問情況。安眠小姐用手撐著地面爬起來,面色十分難看。
「我的腳……」她咬牙說著,似是忍受著莫大的痛苦。小紅裙往她裙擺下一看,臉色頓時一變。
她這才發現,安眠小姐的腳已經沒有了。
漂亮的系帶皮鞋掉在地上,本該是腳的地方卻只有兩團繚繞的黑霧。那黑霧還在不斷向上吞噬著,沒過一會兒,安眠小姐的小腿,亦變成了層層的黑霧。
「眠、眠小姐……」小紅裙嚇到口齒不清,「這個是……」
「書寫規則失敗後的反噬。」安眠小姐陰沉著臉道,「有人弄醒了小盲,我施加給他的規則不起作用了……」
「規則失效了?」小紅裙更是慌亂,「那、那現在怎麼辦?我現在去找心老師?還是先去寫報錯報告?」
「先做應急處理,封閉副本,疏散低等員工。」安眠小姐儘可能冷靜道,「肯定是有外人混進來了,這事必須追究。網斷了就斷了,讓人直接把消息帶回總部,報告……麻蛋副本都要崩了還寫個鬼的報告啊!」
安眠小姐說著說著突然就火大了:「你們先撤,我來做善後,還有蘇越心……你給我帶句話給她,非常重要。」
「嗯嗯。」小紅裙連連點頭,神情鄭重,「小姐您講,我一定帶到。」
「你讓她,處理完了那一堆烏七八糟的事,趕緊地、麻溜地,滾過來見我。我要和她商量之後的對策。」安眠小姐一字一頓地說著,後槽牙磨得作響,「真是的……孩子都出這麼大事兒了還死外面不回來,她真當自己是來度假的啊!」
……搞什麼?我明明只是來度假的啊。
為什麼我非要放著好好的早餐不吃,過來對付這種東西啊?
又一次踹開撲到跟前來的屍塊,蘇越心疲倦地晃了下腦袋,眼中透出沉悶的怒意。
她的面前,已經碎裂到幾乎只剩一些肌肉組織的肉塊頑固地再次爬起,搖搖晃晃地朝她衝來,她的身後,老吳他們正全力對抗著另外的屍體,臉色比起蘇越心,更是難看數倍。
沒人知道這些受到控制的屍體是怎麼回事。它們仿佛變成了一堆只知道攻擊的死肉,哪怕已經破碎到只剩一點纖維,也要鍥而不捨往在場玩家的臉上蹦躂。
如果只是已死玩家的屍體也還罷了。最令他們感到絕望的是,不過錯眼的工夫,大片的白色觸手便出現了周遭的牆壁和地板上——那些本來只在墓地和外面樹林裡出現的怪物,居然大批地出現在公館裡,還張牙舞爪地揮出黏膩的觸手,不斷往眾人的四肢和腦袋上捲去。
如果是在一天以前,老吳他們看到這麼多的觸手,估計會欣喜若狂,然而此時此刻,他看到了卻只想罵娘。
之前要刷的時候,蹲到腳麻了也才出那麼一兩個,這會兒倒是集體過來找場子了?!
「大佬,這可咋整啊?」老吳拼盡全力將撲到臉上的一團觸手拔下,一臉反胃道,「這些怪物沒完沒了,光這樣打也不是辦法啊……」
而且它們和公館內部的鬼怪還不一樣。它們不怕光,任憑小安把光球搓得多亮都沒用,有時被強光照一下,反而更騷動了。
除開小安的光球,他們一群人里,也沒誰有群體AOE技能了,能做的反抗也很有限。他的技能是尋寶相關,根本沒啥攻擊性,徐維維的技能也沒法發揮,許曉璐還能靠著隔空取物的本事去砸屍體的頭,他和徐維維、小安基本只能縮在蘇越心後面,十分被動。
這讓老吳感到相當煩躁。
而事實上,蘇越心只比他更加煩躁。
這些東西很麻煩。
綿綿不絕,不知死活,不識進退。
那些屍體就算了,那堆觸手,也不知它們到底是被什麼東西操控著,居然連最基本的恐懼和求生欲都沒有,不論蘇越心如何暗搓搓地施壓,就是不肯讓路,一副拼死一戰的架勢。
要是放在平常,她或許會考慮直接開大將這些玩意兒吞掉……但偏偏她這次拿的是遊客玩家的身份,又偏偏現在還有其他人在……
身為遊客玩家的她,是不能主動在不知情者面前施放任何技能的,這規定很死,沒的空子鑽。
而且這個副本的本質和其他副本還不太一樣,它的核心規則是建立在安眠的技能上的。而安眠作為她的同類,品級比她要低,受她天然壓制。如果她大範圍釋放能力,對這個副本規則的影響,搞不好會比其他副本要強烈得多……
不過管它呢。受影響總比整個崩了來得好。
蘇越心面無表情地想著,視線從身後的幾個玩家身上掠過去,開始認真思考起將他們敲暈之後直接開啟黑霧快樂自助的可行性。
就在此時,忽聽走廊盡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不知何時脫離戰場的白河又匆匆跑了回來,手中提著一個巨大的旅行袋。
他身後的藤蔓張狂揮舞著,不斷拍飛撲向他的屍塊和觸手,很快,白河便衝到了眾人之間,啪地將行李袋甩到地上。
「我把呂獲的工具都拿來了!」白河飛快道,「他古怪玩意還挺多的,你們先挑順手的使!」
他說著,身後藤蔓一垂,動作迅捷地從袋子裡挑出個鉤爪,轉身遞到蘇越心旁邊:「蘇越心?」
蘇越心應了一聲,手中管鉗一揮,再度敲扁一團肉塊,轉頭正要去接那鉤爪,動作忽然頓住。
「?」白河奇怪地看著她,將鉤爪又往前遞了遞,「蘇越心?怎麼了?是不需要嗎?」
「……對,不需要了。」蘇越心喃喃著,抬頭向上方看去,臉上顯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她的耳畔,傳來了巨大的崩毀聲,像是冥冥有什麼東西,正在一寸寸地向下坍塌。
「你們得趕緊出去。」她深吸一口氣,沉聲對白河道。
白河皺了皺眉:「什麼?」
「出去。」蘇越心語氣里難得帶上了幾分焦急,「這個副本的基本規則崩掉了!如果不出去,你們會被困在這裡……」
白河有點懵了,連帶著身後的藤蔓,都自然而然地彎成了好多問號的姿勢:「不是,等等……我有點混亂……」
「別問我具體什麼情況。這事兒我沒法和你解釋。」蘇越心無奈道。事實上,她現在也十分混亂。
這個副本的機制,從根本上來說,其實和之前的張家村副本十分相似,都是將副本的原生波ss控制後切片,一部分用以推進遊戲,另一部分則加以束縛封印,避免波ss脫離控制。
張家村里,被切片的波ss是秀娘,而這個副本里,被切片的則是盲少爺。
但他和秀娘不同。它實力超出秀娘太多,和安眠、蘇越心屬於一個等級。想要控制住它,尋常的手段根本不行。
所以當時總部才同時派出了蘇越心和安眠兩個人。
蘇越心憑藉蠻橫的實力,將怪物的靈魂撕成兩半,安眠則拘住了其中最為核心的那一部分,以技能束縛住了它。
她為它編造了一場美夢,一場足以讓它忘卻自身的夢。只要它還活在夢裡,這個副本就能繼續運轉下去。
也正因為這點,安眠直接就領下了這副本負責人的身份。不是她有多喜歡這裡,而是因為這裡離不開她。
然而現在,這個副本的規則卻開始崩了。
是因為盲少爺?有人喚醒了他?是團混進副本的灰霧嗎?
蘇越心腦中種種疑問紛至杳來,不過很快就被她強壓了下去。
當務之急,得先把白河,還有別的人送出去。
一群玩家,被困在一個規則破碎的世界裡,這想也不是什麼好事。
蘇越心定下心神,腦子一轉,忽然有了主意。
「向我告白。」她驀地抬頭,對白河說道。
白河:「……啊?」
蘇越心:「嗯,真誠一點。一定要真誠。」
白河更傻了,他呆呆地拍飛又一根觸手,餘光瞟過旁邊,發現老吳他們同樣也正傻著,正悄悄地往他們這邊看。
白河:「……現在?」
「嗯……」蘇越心正要點頭,突似想起了什麼,懊惱地蹙了蹙眉,「等一下,我搞錯了。」
白河:「?」
蘇越心拍了下腦袋:「我傻了,我這次拿的是玩家卡……沒事,我有辦法了。」
她沖白河做了個稍安勿躁的姿勢,旋身抬手,大片的黑霧從她手掌湧出,如同獸群般奔湧向前,毫不留情地將擋在面前的屍體與怪物吞噬殆盡。
不僅如此,那大片的黑霧在掃清面前障礙後,還順勢拐了個彎,繞著眾人轉了一圈,把其他方向上的障礙順便也給掃了。
掃完一圈後,黑霧回歸蘇越心手中,蘇越心抬起另一隻手掩了下嘴,肩膀輕輕聳動了一下。
「……」
她這一手露出,眾人頓時更傻了。
小安忍不住咕噥了句「有這本事早幹嘛去了」,站在他身前的白河卻是蹙起了眉。
「蘇越心?」他靠近一步,遲疑道,「你這樣……沒問題嗎?」
「副本都快塌了,哪還空管那些有的沒的。」蘇越心理所當然道。
再說,她之前畏手畏腳,一方面也是怕把副本搞塌了,但現在是怎樣?她什麼都沒做,它還不是塌了!
怪物的事情解決,蘇越心很快便進入了下一步——她的目光掠過眾人,腦子裡飛快地計算起了時間。
副本要完全崩毀還要一會兒,這個時候工作人員應該還沒有完全撤離,而且安眠肯定會派不止一人來找自己,NPC肯定還是有的……
理論來說,來得及!
打定主意,她抬眸望向眾人,神情凜然道:「你們站在此處不要動,我去找個鬼魂來給你們告白。」
眾人:「……?」
「記得等等要真誠一點。一定要真誠。不誠心沒作用的。」蘇越心特別認真地囑咐道,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眾人:「……???」
「這啥情況?」老吳望著蘇越心的背影,喃喃道,「這是看我們死定了,打算臨死前給我們安排個相親還是怎的?」
他雖不知目前具體什麼情況,但方才蘇越心提到「副本崩毀」一事,這話大家是都聽到的。
而且哪怕沒有聽到,他們或多或少,也都有所察覺——他們雖然無法像蘇越心那樣直接聽到規則崩塌的聲音,但隱隱還是有所感覺的。
從某一個瞬間開始,某種沉重的、巨大的恐懼感,就已經緊緊攫住了他們。這與面對怪物時的恐懼不同,更像是一種必死的預感,令人顫慄,又清晰地意識到,無法逃避。
他們現在就像是身處在某棟正在坍塌的大樓內,雖然無法親眼看到大樓的崩毀,卻能感知到,自己正在無可避免地朝地下摔去。
比起這種令人絕望的感覺,蘇越心那反常的舉動,反倒不是那麼令人在意了。
老吳看到她一本正經地要去張羅「相親」,反而還有點想笑。
「我特麼就知道網紅靠不住。」他艱難地笑笑,向後靠在牆上,「早知道還不如去拜孔子,轉發什麼供電箱啊……草,我才剛升的段位!」
他掏出了自己玩家卡,只見原本是紫色的玩家卡,已經變成了金色。
看來應該是在完成特殊任務後,遊戲自動給升的等級。白河估摸著,自己的卡應該也升了,心中也頗不是滋味。
他大概猜出蘇越心是什麼想法了。他在上個副本里,曾和蘇越心提過玩家向NPC告白後被踢出遊戲的事,她估計是回去特意查了下這個機制,然後這會兒就想依葫蘆畫瓢,讓他們也用同樣的方式被踢出去……
雖然場合不對,但白河真的要被蘇越心的想法給逗笑了。
她也不想想,在這種情況下,誰會有心思對一個阿飄真心告白啊?
不過……如果對方是蘇越心……如果是她的話……
白河模模糊糊地想著,心中突然好像有什麼東西,輕輕動了一下。
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他的腦袋忽然沉了一下。
怎麼回事?白河瞬間警覺起來。
他轉頭向其他人望去,見他們也正一臉茫然,臉上都帶著相同的困意,眼皮子正不斷往下垂。
白河皺了皺眉,正要開口說話,忽感一股強烈而又古怪的睡意湧上。
他感覺自己像是聽到了歌。
一個清亮的女聲憑空出現,在他耳畔盤旋環繞著,輕輕哼唱著熟悉的歌謠。他聽不清楚那歌的旋律和歌詞,卻本能地知道,那應該是首搖籃曲。
奇怪,這個時候,怎麼又跑出來這麼個東西……
白河咬咬牙,用力掐起大腿,想要讓自己保持清醒,眼皮卻克制不住地耷拉下來。
他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了熟悉的白洋裝。
是蘇越心。她又回來了。
「蘇越心……?」他低聲喚著對方的名字,看到對方當著自己的面蹲了下來,神情有些無奈。
「我在。」蘇越心說著,伸手在他的眼皮上輕輕按了一下,「別怕,睡吧。我問過了,只是應急處理而已……」
「應急處理?」白河撐著最後一次意識,輕聲問道。
「嗯。」他聽到蘇越心的聲音,話語被睡意切割得支離破碎,「總之先睡吧。我很快就來找你……小心些……別做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