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直到現在都不明白,蘇越心是怎麼一個人摸到那後門去的。那位置明明挺隱蔽的。
當時的他,正依著白河的指點,獨自一人在一個固定地點蹲著刷怪。
他本身並沒有什麼攻擊技能,用的是一柄從隔壁廚房裡順來的管子鉗,用著還挺順手,再加上他五感靈敏,也能靠著技能做一定的預判,刷怪的效率雖然不如白河高,但蹲了幾十分鐘,還是有些收穫的。
墓地很大,實際野怪出現的範圍也很廣,每次有怪刷新,都是在不同地點同時出現幾隻,且每個地點之間都相隔很遠。昨天白河想刻意壓呂獲他們的進度,才總是和他在一個範圍內搶怪,今天換了老吳上,他卻特意給對方指了個遠離呂獲的位置
理由很簡單,大家現在估計都知道了,殺人和畫開眼不是必然關係,彼此之間也就沒那麼客氣了。再明著去搶人家的怪,他怕老吳直接被對面的肌肉男套麻袋打。
因著白河這一指點,今天的墓地變得十分和諧。老吳和呂獲各據一角,你刷你的,我刷我的。因為老吳清怪沒有呂獲快,所以呂獲時不時也會利用遠程工具搶上那麼一兩隻,這讓老吳有點不爽——但總體來說,相安無事。
直到蘇越心從那個後門探出頭來。
那會兒老吳只是遠遠看了她一眼,很快便移開了目光,去追新爬出的怪了。
當時他腦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飛快閃了過去,但他並沒有在意。
現在想想,那閃過去的,可能是一個巨大的「危」字。
蘇越心一開始像是還沒搞清楚情況,只獨自站在邊上靜靜看著。看了一會兒後,就見她開始東張西望起來,像是在尋找什麼。
那個時候,離她最近的是呂獲。而呂獲在她出現的第一時間就沉下了臉,顯是嫌她礙眼。
偏偏蘇越心在張望了一番後,就朝著呂獲走了過去,老吳遠遠瞥見,微微蹙了蹙眉,想到白河對這姑娘還挺上心,便趕緊朝他們那邊跑了過去,琢磨著若是蘇越心被刁難,好歹替她解個圍。
結果他人剛走近,便聽蘇越心的聲音傳了過來:「真的不可以嗎?我只是想借個工具,沒別的意思。如果你願意,我等等可以分一些掉落給你當報酬。」
而呂獲,只是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以一種嫌棄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呵」了一聲。
「就你這身板,借個錘子。」
正在暗中觀察的老吳:「……」這大兄弟說話也是夠不客氣的。
他咳了一聲,正要上前勸走蘇越心,卻見對方低頭朝著呂獲的旅行袋裡望了一會兒,跟著平靜地點了點頭。
「好,那就借個錘子。」
接著就見她從呂獲的旅行袋裡掏出來個手臂那麼長的錘子,單手提著,還試著揮了兩下。
老吳:「……」
「謝謝。」她還很有禮貌地和呂獲道謝,並表示,自己會遠離一些,注意不和他們搶怪的。
「……」
呂獲當時顯然也被蘇越心的動作嚇了一跳,但表情很快就從懵逼變為了不爽。他估計是把蘇越心的行為和發言都當成了挑釁,當即便道:「你搶嘛,啷個還怕你嗦?這怪本來就是可搶的嘛!」
……如果能重來,老吳哪怕是拿襪子堵他的嘴,也不會讓他把這句話說出來。
可惜他沒有。
他只是看著蘇越心蹙眉思索了片刻,跟著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單手提著錘子,自行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他還特地觀察了一下呂獲的神情,見對方不爽歸不爽,看上去卻沒有要攔下蘇越心算帳的意思,這才放下心來,轉頭又跑回自己的角落,安靜蹲著刷怪去了。
當然,很快他就後悔了。
在第一隻從他面前爬過的野怪,被一擊從天而降的錘子敲成白白的一灘之後。
他愣愣地抬眼,目光順著錘子的柄爬上去,掠過裹著精緻袖子的手臂,最終鎖定在蘇越心的臉上。
蘇越心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卻莫名給人一種很陰沉的感覺。
她看也不看老吳,只面無表情地將錘子抬起來,倒轉過錘柄,在怪物的屍體裡撥弄了兩下,眉毛微微蹙了起來。
「又是空的……」她抬眼看向老吳,眸光沉沉的,「這珠子的掉落,是不是和死法有關?被敲死的就不掉了嗎?」
老吳:「……」
他沒有回答蘇越心的問題,而是轉頭朝旁邊看了看。
放眼望去,儘是一地的怪物屍體。不光是自己這兒,就連呂獲那邊也是,地上全是白白的肉餅。粗略估計下,起碼有七八隻,幾乎是一波怪物的總量。
全都是被錘死的。
……她是怎麼辦到的?這波怪明明才刷出來沒多久啊?她就這麼全給敲死了?這是什麼速度?她也長觸手了?
老吳當場就驚了。
而在細細琢磨一下蘇越心話里的意思後,他更驚了。
所以她是這一路敲過來都沒爆出一顆珠子?這又是怎麼辦到的?!這不科學!
老吳懵了。
他怔怔地轉回目光,抬頭看了眼蘇越心,磕磕絆絆道:「可能是因為,你這麼敲……把珠子都敲碎了?」
蘇越心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有道理。謝謝你。」她說著,拔起錘子,轉身走了。
剩下老吳一個人,望著面前的怪物肉餅發愣。
這怪物的刷新是有規律的。每次刷新一波,分批次出現,一批大概兩三隻,同時出現在不同區域,距離非常遠,除非有遠程技能,否則根本不可能全部抓到。三批過後就算是一波結束,之後就是較長時間的等待期,等待的時間從二十分鐘到一小時不等。
根據之前的經驗,一波怪的總數,也就在六到九隻,總之不會超過十隻。然而接下去的一波怪,不知是他們走大運了還是怎麼著,等待期非常短,才過五分鐘就又刷了出來,而且每一批的總數都在五六隻左右,出現的區域也非常密集,十分利於一網打盡。
一言以蔽之,天贈十連。
然而這並不關老吳什麼事。
因為他一隻怪都沒搶到。
一次五六隻怪,加起來快二十多隻,全讓蘇越心給敲了。
她這次還吸取教訓了,沒拿錘子敲,而是拿錘子的柄敲的,努力保證了怪物屍體的完整性。
……可以說是在非常認真地擺玄學姿勢了。
可惜這並沒有什麼用。
她攏共就出了一顆珠子。
快二十多隻怪,加上之前那一波,得有三十隻了,就出一顆。
旁邊老吳見了都想哭。
他還試著委婉地攔了一下。隔壁呂獲也去攔過了,只是沒那麼委婉——他直接提著斧頭就去找人干架了。
而蘇越心,也不知她是怎麼操作的,反正等老吳反應過來時,呂獲人就已經摔地上了。
她還很認真地跟兩人說,自己就再試最後一次。
「大妹子,聽哥一句勸。這種事不能上頭,越上頭越不成。抽卡遊戲玩過沒?一般這麼說的,都肯定出不了貨。」
老吳還在那兒不死心地勸,然而不知為啥,蘇越心在聽了他的話以後,周圍的氣場似乎更陰沉了。
「……最後一次。」她默了一下,堅定道。
老吳:「……」行吧,最後一次。
然後那一整波怪就全沒了。
神特麼最後一次。女人的嘴騙人的鬼。
老吳是真的想哭了。
蘇越心是怎麼做到在呂獲和他眼皮子底下一錘一個小怪物的已經不重要了。他更在意的是,她為什麼能非成這樣……
他本來以為,蘇越心說要打怪也就是湊個熱鬧而已。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明顯沒技能沒道具,連工具都是問別人借的,用的還是那麼大一柄錘子,一點也不靈活,這野怪跑得又快,她怎麼打?怕不是只能打個寂寞。
而他這會兒更是確定了,他沒說錯。
蘇越心確實打了個寂寞。
關鍵是,她不光是自己寂寞,她還拖著其他人一起寂寞……
不光是老吳,呂獲也傻了。倒提著個斧頭,站在一堆墓碑與怪物的屍體中間,一副懷疑人生的表情。
他還時不時看看老吳兩眼,目光裡帶著探究。看樣子他不光懷疑人生,可能還懷疑蘇越心是他們派來的自爆彈……
老吳沒空應付他質疑的目光。他原地沉思了幾秒,果斷返回了公館,開始樓上樓下地找起白河來。
今天那墓地裡面,他和蘇越心只能留下一個!白河必須看著辦!
「不然我就跪下來求你……」
老吳說到最後,誇張地抹了把眼睛。
白河:「……」
聽完老吳的敘述,他無聲嘆了口氣,只能暫時將對老吳的疑問拋到一邊。
「行了行了,我這就去找她。你還回墓地嗎?」
老吳應了一聲,跟著他一起往外走,想了想又道:「白河啊,其實你要在遊戲裡搞對象也不是不行,但也不是誰都能搞啊。起碼不能搞個臥底嘛……」
白河:「……」這特麼都哪兒跟哪兒。
「你別瞎扯。什麼臥底。她就是一普通玩家,單純力氣大跑得快而已。」白河一邊快步往外走,一邊還在為蘇越心找補。
老吳當場就「害」了一聲。
「別裝了。正經玩家誰能非成這樣!」
白河:「……」
等他們感到墓地時,已經又一波怪過去了。墓地里全是怪物的屍體。
老吳連連嘆息,今天的怪確實出得很快,數量還多,只可惜,全讓人非掉了。
白河望著那一地的屍體,心裡卻隱隱冒出些猜測。他轉頭看了一眼,只見呂獲正蹲在墓地邊上,嘴裡叼著根沒有點燃的煙,估計是他自己帶的,眼神蒼涼,神情麻木。
像極了一個蹲在田埂邊上,望著顆粒無收的田地,獨自絕望的農民大爺。
白河見慣他一臉冷漠神情倨傲的樣兒,陡然見他這樣,還被嚇了一跳。他默默移開目光,又往墓地深處看了眼,終於看到了蘇越心。
蘇越心這會兒正坐在一塊沒有刻字的墓碑旁發呆,那柄大錘就擱在她的旁邊,身後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灌木叢。白河示意老吳在原地等著,自己緩步走了過去,在一堆怪物屍體的包圍下,蹲下身看她。
「你廚房水管修好了?」他問她。
蘇越心抬眸看他一眼,搖了搖頭。
「那我們要不先去廚房吧。等等再過來,好不好?」他試著和蘇越心商量。
蘇越心閉眼呼出口氣,從地上站了起來:「不必了。我工作還一大堆,本來就不該在這裡浪費時間的……抱歉,剛才上頭了。耽誤你們進度了。我回頭去和工作人員溝通下,看能不能把這兩波怪補給你們。」
「算了,你現在是玩家。你本來就有搶怪權利的。」白河笑笑道,也跟著站了起來,「不過我還蠻驚訝的,你居然會在這種事情上上頭……」
「老毛病了。部長也說過,可惜情緒一上來就控制不住。」蘇越心自己也很不好意思,「偏偏我運氣還那麼不好……」
白河:「哪裡不好了。你忘了我的掛鎖是哪裡來的?人品守恆,你以前走過大運,現在非點也正常……」
蘇越心:「……」
蘇越心:「那個不是走運掉的。達到條件就給,換你你也行。」
白河:「……」行吧。舉例失敗。
「總之,不要太在意。」他默默將沒說完的後半句話咽回去,換了個角度繼續安撫,面上卻露出些思索。
這最近兩波怪出現的頻率和數量都和以往不一樣,而且還是在蘇越心加入以後才開始的。很可能是有暗中有工作人員調控,見蘇越心過來,才臨時改了機制的。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他們能改頻率和數量,為什麼不能把掉率也一起改了?
白河陷入困惑。
與此同時,另一邊
「你們怎麼這麼不懂事啊?頻率和數量都改了,不知道把掉率也改改?」
另一邊,監控室里,破臉頰正單手叉腰,指著兩個阿飄,一臉痛心疾首:「你們稍微把掉率提一下,讓心老師早點出貨,這事不就結了嗎?別說水管了,說不定這會兒連電冰箱都修好了……」
兩個小鬼比他說得頭也不敢抬,過了好一會兒,才見其中一個抬起臉來。他支支吾吾地剛要說話,就聽屏幕里傳來白河有些失真的聲音:「真的沒必要在意……再說,你這打怪的掉率,誰知道是不是被故意調過的?可能他們覺得你用不上這珠子,就刻意將你的掉率調低了呢……」
監控室內:「……」
「這是誹謗!污衊!」那兩個小鬼終於憋不住了,一前一後地叫起來,「誰調低概率了啊?心老師所有檔次的出貨率我們都往上調了10%的!」
「就是,這已經是能調的極限了!再往上調就是違規操作了……」
「而且他有什麼資格說話啊,他以為自己運氣很好嗎?他的一檔和二檔的掉率一開始就被調高了2%,結果還不是一次只掉一顆珠子……」
兩個小鬼你一言我一語地碎碎念著,語氣里都是委屈。
一檔出貨就是一次掉三顆珠子以上,二檔出貨就是一次掉兩到三顆。白河因為之前替他們留下了蘇越心,所以被暗中提了這兩檔的出貨概率,然而並沒有什麼用,因為他最多就只爆出過兩顆珠子,次數不超過一隻雞爪子。
至於蘇越心……就不用提了。
提了也是讓人懷疑人生。
破臉頰揉了揉腦門,轉頭看看屏幕上,見蘇越心已經被白河陪著往墓地外走了,便默默嘆口氣,決定不再追究了。
「把下一波怪的刷新時間往前調幾分鐘,然後就按正常頻率走吧。」他對著兩人揮了揮手。
蘇越心打的這兩波本來就是臨時加上的。除了為後續的打掃帶來一些壓力外,對正常的遊戲進度倒是沒啥影響。
「哦對了,記得等心老師離開以後,再刷新怪。」
破臉頰想了想,還是又補充一句。
兩個小鬼對視一眼,紛紛深以為然地點了下頭。
另一頭,墓地里。
蘇越心正往呂獲那邊走去,打算先將錘子還給他。白河則走向了老吳,拍了拍他的肩,向他保證蘇越心不會再來了,讓他安心刷怪。
「不過答應我,別再打聽蘇越心的事了。」白河意味深長道,「這事兒我沒法和你解釋。」
老吳往蘇越心的方向看了眼,心有餘悸地點點頭,旋即又搔了下頭髮。
「不過我還是納悶,她無緣無故的,怎麼就晃蕩到這兒來了。」
「這事啊,我問過了。」白河道,「她本來是要去廚房辦事,結果發現那裡缺了把管子鉗,聽說是被人拿到這兒了,就一路找過來……」
他話說一半,忽然頓住。
只見老吳手裡舉著把管子鉗,神情怪異:「這把?」
白河:「……」
得,你也是會挑。
老吳悔不當初,當場就說要把管子鉗還回去。轉頭正要往蘇越心的方向走,卻被白河拉住。
白河往呂獲的方向看了眼,見他和蘇越心似乎正談著什麼,便趁機將老吳往後一拉,又往外拖了幾步。
「這事不急。我等等幫你給她。」白河說著,自然而然地將老吳手裡的管子鉗拿了過來,同時壓低了聲音,「我先問你個事。你老實回答我。」
他抿下唇,緊盯著老吳的雙眼。
「唐博愛,是不是你殺的?」
「……」
話語落下,一片寂靜。
老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陷入了沉默。
白河觀察著他的神情,試圖從裡面捕捉出些什麼。觀察了好一會兒,才聽老吳沉聲開了口。
「白河啊……」
白河:「嗯?」
「你看我,像是個傻子嗎?」
老吳抬眸看他,眼神真摯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