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白河此時所看向的牆壁,牆體整體呈一種很深的灰色,看上去十分平整。但借著光仔細一看,還是能看出些許紋路的,如果調整下姿勢,還能看得更清楚些。

  蘇越心從後方走上來,白河見她似是感興趣,便將筆記拿給她看——只見筆記上,是半輪太陽的圖案。

  蘇越心「唔」了一聲,若有所思道:「只有半個。」

  白河笑了下,將筆記的後兩頁翻折過來,露出畫在另一面上的另外半輪太陽,與這個圖案拼在一起,恰好拼成了一個完整的圖樣。

  然而兩半太陽雖然可以拼合,上面的花紋卻不太一樣。左半邊的設計比較普通,以火焰的紋路來表示太陽光;右半翻折出來的部分,卻將太陽光畫成了波浪的模樣。

  「你再看這牆。」白河將蘇越心拉到自己剛才站的位置上,提示道,「你看兩邊的元素是不是有些像?」

  他指的牆上的花紋與筆記上呈現出的圖案。蘇越心仔細看了看,唔了一聲。

  確實,認真一比對的話,可以看出兩邊的紋樣其實十分相近,只是牆上的花紋是完全破碎的,還混雜了一些其他的元素,看上去凌亂非常。

  「波浪,指的是河?」蘇越心想了一下,明白了,「那這個提示應該不是你們的。」

  「嗯。三個提示是分開的。」白河說著,將書頁又重新折了下,很快便呈現出兩個新的太陽圖案——左半邊的圖案都是固定不動的,但能拼接上去的圖像,一共有三種,分別以波浪紋、石紋和金錢紋作為主要紋路。

  正對上了故事裡的大河、石頭和有錢人。

  而在故事中,他們也恰恰是借著主角,去向太陽詢問自己的人生答案。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牆壁應該是可以動的。」白河說著,走上前去,試著上手摸了一下,不意外地感受到了細微的凹凸感。

  他按著一塊花紋,稍稍使勁,果見它輕輕轉動起來。他又在其他位置試了試,進一步確認了自己的想法——這個牆面,實際是由無數打亂的碎片組成。而玩家,是可以轉動這些碎片的,甚至能將其移動……

  「這裡,應該就是空槽之類的地方。」他抬頭觀察了下,指了指上方幾塊看似脫皮的地方,對蘇越心道,「我們可以將碎片挪進這裡,然後為其它的碎片騰位置,方便移動……」

  簡單來說,這就是個大型拼圖加華容道,只是將三張拼圖打亂了混在了一起,所以不是那麼明顯,解決起來也更加麻煩。

  「……哦。」蘇越心盯著看了一會兒,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

  然後就見她低下頭去,再次在本子上劃拉起來。

  白河奇怪道:「怎麼了?這也要記的嗎?」

  「不,我在刪之前的筆記。」蘇越心頭也不抬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真脫皮呢……」還說怎麼脫得這麼規整。

  白河:「……」所以你到底是在記些什麼?房屋檢查報告嗎?

  既然確定了思路,那後面的事就好處理了。

  白河湊到牆邊,對著筆記上的圖案,不慌不忙地撥弄起一牆碎片來。這個時候,他有鬼藤的優勢就顯示出來了

  只見幾根鬼藤從他身後探出來,跟八爪魚似地趴在牆上,幫著一起處理碎片來。它們腦容量有限,不會利用空槽移動碎片,但照著筆記上的圖案識別花紋,並將碎片擺成正確的姿勢,這點還是能做到的。

  偶爾有擺放錯誤的,還會被旁邊的藤蔓抽打一下。至於工作著工作著就跑去蹭蘇越心的,加倍抽打——在如此和諧有愛的氛圍下,白河的工作效率被大大提高,很快便將牆面上的圖案拼出了大半。

  剩下一點費了些時間。一來是移動碎片確實有些難度,二來是白河在拼圖的同時還在進一步打亂其他兩個任務所需的碎片,有些分心,還有就是因為,這碎片移動起來實在不太方便,摩擦力太大了,好幾次白河都愣是沒推動……

  還是蘇越心走上來,幫著推過去的。

  白河還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道了謝,蘇越心卻是淡定,一邊記著筆記一邊道:「不是你的問題,是下面的凹槽卡住了。沒事,問題不大,回頭讓它們做個潤滑就行。」

  ……它們?

  白河眉毛動了下,明智地決定不要去追究這個細節。

  他轉而看向面前的牆壁,小心地將最後一枚碎片從空槽里劃了出來,撥向了牆面的中心。

  最後一枚拼圖歸位,一個完整的太陽紋樣出現在了牆面的正中央,左半邊燃燒著火焰的紋樣,右半邊則是一圈石紋。

  牆面上的花紋原本都很淺,不挑角度看幾乎看不出來。在白河完成了拼圖後,被拼出的太陽圖案卻逐漸變得明顯起來,房間中也泛起了微微的熱意——旋即,只聽喀啦一陣響,面前的牆壁自動向兩邊裂開,露出了牆壁後方的一扇門。

  那扇門也是灰色的,比牆的顏色淺一些,上面同樣畫著一個太陽的圖案,半邊是火焰紋、半邊是石紋。圖案下面是一雙眼珠子,眨巴眨巴的。白河揮著藤蔓試探了下,那眼珠子還順著藤蔓的動作轉了起來,可活泛了。

  轉動的時候,白河還能看見那白眼球上纏著的淡淡血絲。

  坦白講,有點嚇人的。

  蘇越心見他一臉嚴肅地盯著那眼珠子,卻是誤會了。

  「別看了。」她好心勸道,「這個摳不下來的。」

  白河:「???」不,您誤會了,我壓根就沒敢那個方向想……

  摳個人偶的假眼珠子也還算了,這一對活靈活現得跟能爆漿一樣,誰敢動它啊?

  白河嘴角抽搐了一下,目光繼續朝下望,看到那眼睛的下方,還有一個孔洞。

  那孔洞瞧著和上方的眼睛差不多大小。白河觀察了一會兒,從口袋裡拿出枚圓珠來,湊近比劃了一下,目測是正好能塞進去的。

  「怎麼了?」蘇越心在旁看著,奇怪道,「不放進去嗎?」

  「我也覺得該放,不過有點肉疼。」白河看她一眼,坦然道,「畢竟保命的東西呢。」

  他現在手裡拿著的,並不是蘇越心剛才給他的,而是他早上臨出門前,自己從人偶身上扒下來的。如此算下來,他身上已足有四枚圓珠,比老吳還多兩個。儘管如此,他還是不太捨得就這樣貿然丟出去。

  「沒事,放吧。」蘇越心無所謂道,「三樓應該也有。我等等再去給你摳。」

  白河:「……」那還真是謝謝了。

  不過仔細一想也是,三樓也有獨立衛浴,說不定這遊戲就是每個衛浴都配個帶眼珠的人偶呢……

  白河默默想著,終究還是下定決心,將那枚珠子給推進了孔洞裡。

  珠子入洞,卻沒有滾進去,而是嵌在了洞內,原地轉了一下,圓潤的珠子表面忽然裂開道縫,縫隙張開,變為了一道柳葉形狀的瞳孔。

  又見那瞳孔顫動了兩下,竟如同嘴巴一樣開合起來,瞳孔深處,居然真的傳出了一絲細微嘶啞的歌聲

  「去摘九十九個眼珠餵我,

  再將我渴求的答案給我。

  我也必將將你要的東西奉上,

  太陽會見證我們的承諾。

  去摘一百九十九個眼珠餵我,

  再將我渴求的答案給我。

  將我的腮幫填得鼓鼓囊囊,

  我也會給你更多更多。

  去摘三百九十九個眼珠餵我,

  再將我渴求的答案給我。

  三個太陽若註定有兩盞熄滅,

  何妨將它們全部掠奪。」

  唱完最後一句,那圓珠上的瞳孔倏然閉合,整個珠子隨即安靜下來,緊跟著便「咕咚」一下向後倒去,骨碌碌地滾進了洞中,再不見蹤影。

  白河怔怔地望著那孔洞,好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任務……合著還分價位啊。」

  九十九顆眼珠算完成,一百九十九顆給加餐,能給到三百九十九顆你就是爸爸——這唱了這么半天的,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關鍵是,上哪兒給它找九十九顆眼珠啊,他和老吳徐維維三人手裡的加起來,連九個都沒有……

  「這任務還挺有難度。」白河憋了半天,選了個比較委婉的說法。

  相比起來,蘇越心的說法就直接多了。

  「它為什麼不去搶?」蘇越心望著那孔洞,真心實意地困惑道。

  雖然那扇門擺明了一副「多餵多優惠」的架勢,白河還是很堅定地無視了它,並沒有要將剩下珠子也餵給它的打算。

  肉疼是一方面,還有就是考慮到這個特殊任務的非綁定性——在這個副本里,特殊任務是可以轉移的,萬一他們斷斷續續餵到九十八顆,任務突然被人截胡了怎麼辦?那前面九十八顆珠子是算他們的還是算別人的?包退嗎?

  根據白河以往的經驗,退是不可能退的,搞不好任務中斷直接清零,那門白吞九十八顆珠子,美滋滋。

  至於所謂的「渴求的答案」,若沒猜錯,指的應該就是故事中,大河、石頭和有錢人分別尋找的答案,也正是老吳手中任務提示和那本《精怪故事集》所指向的東西。

  這部分內容白河心裡已經大致有數了。雖然如何殺人也是個難點,但真要做起來,也不是不能完成。

  ……比起這個問題,他還是更關心上哪兒給它整九十九個珠子的問題。

  白河仔細想了一下,目前可以確定的是,人偶的眼珠是可以拿來投餵的。然而一個人偶只有兩隻眼睛,想要完成一個任務就需要五十個人偶,假設每間獨立衛浴里都有一個人偶,那也得需要五十間獨立衛浴……

  白河覺得,這公館裡有沒有五十個房間都不好說。

  不過,若是這公館裡的人偶能保證每日刷新的話,那或許是真的可以……

  「怎麼可能。」得知了他想法的蘇越心神情古怪地看著他,「你難道覺得人偶不要錢嗎?」

  白河:「……」難道是要的嗎?

  「不管怎樣,這公館裡肯定是有能合理獲得珠子的方法的。」蘇越心寬慰他,「你別太緊張。」

  「我猜也是。」白河呼出口氣,面露苦笑,」我就怕它把活人的眼睛也算在『合理獲得』的範圍內……」

  考慮到三個特殊任務里有兩個是需要殺人的,這遊戲如果搞出這種設定,也不算奇怪。

  這樣一來,他們不光得和其他玩家爭,還得和那殺人的怪物一起爭……

  白河都有點想罵人了。

  「那應該不至於。」蘇越心想了想,說道,卻沒有進一步解釋。白河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不至於去搶人眼睛」,還是「不至於和怪物搶東西。」

  不管是哪種,他都並沒感到特別開心。

  「再到處看看吧,說不定有別的發現。」蘇越心將記得滿滿的小冊子收好,對他道,「也不知道這裡有車床沒有。如果有的話,我能給你車一百個。」

  白河:「……那我估計是不會有……」

  「有小刀也行。」蘇越心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就是要慢些。」

  「這聽著倒是可以一試。」白河琢磨了一下,笑起來,一邊回應著蘇越心,一邊順手拿起桌上的筆記,若無其事地將幾頁提示撕了下來,塞進兜里。

  從他的經驗來看,這樣講不定能阻礙其他人多久。指向同樣結果的線索未必只有一條,一道線索被隱藏,也很可能會有另一道替代性的線索被刷出——但無論怎樣,能搶得一刻先機,總是好的。

  ……也就是那牆上的碎片摳不下來。不然他絕對得扛走一麻袋。

  見蘇越心準備離開了,白河也跟著出去。他打算去找老吳他們通個氣,順便問了下蘇越心接下去的打算。

  「我要繼續做筆記。」蘇越心一面說著,一面往樓上走。負一層的房間,她已經檢查得差不多了。

  「放心吧,有看到什麼線索,會及時通知你的。」

  「你這也算是在工作吧。」白河聞言卻蹙了蹙眉,「你不是說來度假的嗎?」

  「是來度假的。」蘇越心歪了歪頭,「可我也想不出要做什麼了。」

  白河看著她這樣,不知為何感到有點心酸。他勸蘇越心:「度假不就是為了好好休息……你可以試著找點別的想做的?或者你打手機遊戲嗎?你給我的手機我還帶著……」

  他記得白露的手機上就裝了好幾個遊戲APP。蘇越心這個應該也能裝。

  蘇越心卻搖了搖頭:「我不玩這個的。」

  白河:「??不玩?是不擅長,還是……」

  「不想玩。」蘇越心道,「平常也不怎麼玩。只在很久以前,被同事帶著玩過一個抽卡遊戲。」

  白河:「哦,抽卡。那確實適合入門……」

  抽了一百抽沒出貨,我把手機吃了。」蘇越心淡淡地繼續道,「後面很長一段時間,我連手機都不配了。」

  給白河的那個手機,還是她在張家村副本吃過虧以後,才給配上的。

  白河:「……」那看你的性格,可能確實不太適合……

  兩人一邊交談著,一邊自樓梯上走了出去。樓下,一個半透明的身影緩緩浮現。

  他抬起雙眼緊閉的面龐,「望」著蘇越心離開的方向,怔了好一會兒後,渾身僵硬地掏出一個手機來,開始發消息。

  【話說,我們那個假眼概率掉落的機制,現在改還來得及嗎?】工作人員的同事小群里,突兀地出現了這麼一條消息。

  【誒?不能吧。這個要改得走負責人那邊。】很快就有人回了,【而且我看已經有玩家發現那個機制了,這時候再改也來不及了吧。】【……】

  【怎麼了?】

  【沒怎麼,突然覺得那個機制有點不安全……你們說心老師會參與進去嗎?】「?」

  正在三樓巡視情況的破臉頰望著手機上跳出的信息,一頭霧水。

  「莫名其妙,這又關心老師什麼事了……」破臉頰困惑地咧了咧嘴角,正要將手機放好,忽然聽到旁邊一個稚嫩童聲響起:「心心?是心心來了嗎?」

  破臉頰身體一僵,緩緩低頭,只見一個小男孩正站在他旁邊,仰著一張粉嘟嘟的小臉,正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他的懷裡抱著個等身大的玩具熊,玩具熊的大頭正湊在他的臉邊上,但見兩張可可愛愛的面龐上,齊齊空著一雙黑色的窟窿。不同的是,那男孩空蕩蕩的眼窩中,正有微弱的火苗在顫動。

  「我聽見你說『心老師』了!」那男孩很開心地叫起來,忍不住伸手抓向破臉頰的衣角,後者卻飛快地避開,如避蛇蠍。

  小男孩像是完全沒感受到他的畏懼與牴觸,只自顧自興奮道:「她什麼時候來的呀?怎麼都不和我說。我現在能去看她嗎?」

  破臉頰沒有回答他的話。

  他的身體已經完全僵掉了,甚至在微微發抖。

  而如果老吳或徐維維在這兒的話,想必只會比他抖得還厲害

  因為這小男孩的聲線,和那差點剜去他們眼珠子的怪物,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