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還真被蘇越心打爆過啊。��
十五分鐘後,人類營地外的黑暗角落裡,白河終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他的旁邊,是正埋頭打著遊戲的白露。她兩眼緊盯著屏幕,聞言頭也不抬道:「嗯,沒錯,你說的對。」
白河:……你真的有聽清我在說什麼嗎?
他一言難盡地望過去,只見手機屏幕上色彩變幻,盡數打在白露臉上,花里胡哨的,再配上那慷慨激昂的BGM和遊戲音效,在這靜謐的黑暗中完全稱得上吵鬧。
光看這沉迷遊戲的勁兒,還真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副本的波ss……嗯,准波ss。
更看不出來她不久前還在蘇越心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
該說電子遊戲不愧精神鴨片嗎……白河默默想著轉頭往燃著火堆的營地內看了一眼,只見不遠處幾個人類正圍著火堆安靜坐著,離火堆稍遠的地方則還站著幾人。即使隔了那麼段距離,他依然能感受他們那邊透出的沉重氛圍。
再看看旁邊打遊戲打到飛起的白露,他一時間竟有種世界分割的荒謬感。
他現在知道,為什麼她在求救信里還要特地抱怨網不好,又為什麼蘇越心臨走前,還要私下囑咐自己看著點,別讓她玩太瘋了。
「我就說正常的機子哪有那麼容易沒電。剛修屏幕的時候看了下她桌面,全是遊戲APP,也不知道是哪裡學的……」蘇越心當時是這麼說的,眼神裡帶著疲倦,「總之,你等等幫著看一下吧。實在不行把網切了。」
白河那會兒還在想別的事情,心不在焉地就答應下來了——然而現在看看,哪有那麼容易。
單看白露那恨不能鑽進手機屏幕的模樣,白河毫不懷疑,要是現在自己按蘇越心的說法把那WiFi放大器拔下來,白露轉臉就能把自己的腦袋也拔下來。
「我說,你要不還是小點聲?」白河思前想後,決定還是採取委婉一點的做法。他望著不遠處的火堆,意有所指道,「萬一讓那些人類聽到,他們要更惶恐了。」
「安啦,他們聽不見的。」白露振振有詞道,「只要那片葉子在,他們就察覺不到我們的。放心好了。」
她指的葉子,是在將白河帶到營地邊上後,順手塞給他的隱身道具——一枚小而堅硬的葉片,背面是一枚綠色的別針,做成了螳螂的形狀,還挺別致。
那玩意兒有個很文雅的名字,叫「障目葉」,佩戴上後可使人進入無限期的隱身狀態,除了同樣使用障目葉的人以外,其他人既無法看到他,也無法聽到其聲音,論效果,比白河自己的隱身便利貼好到不知哪兒去。
唯一的美中不足的,就是它的隱身效果很易碎,被人碰一下就自動解除,因此他們特地停在了離人群稍遠的地方;其次就是它的使用壽命。這是一次性用品,一旦掉落就等同作廢,這讓白河有些可惜。
這玩意兒要是能反覆利用的話,他還能蹭個便宜——不過仔細一想,白露又不是蘇越心。真要是那樣的話,她可未必會讓他把這東西帶走。
在抵達營地前,他就已經和白露達成了共識,白河將不會被作為新成員引入現有的團隊,而是將在白露的掩護下,潛伏在這群誤入人類的周圍,伺機而動——所以在白露將這枚葉片別針遞給他的時候,白河並沒有感到多驚訝。
令他驚訝的是白露接下來的動作。
只見她另外拿出了一枚別針,別在了自己身上。
然後原地一坐,拿出手機,點開圖標,認真玩了起來。
白河:……?!
說好的掩護呢?
「不要急,營地里不還有另一個『我』嗎?她會幫忙看著的。」白露兩腿一蹬,看上去倒是與世無爭。
白河:……
他知道白露是什麼意思。在來的路上,白露已經和他解釋過了——作為樹鬼,她的造型和意識,實際都是可轉移的。
只要是歸她管的樹木,都可以轉換成她模樣,她也隨時可以將自己的意識轉移過去。之前蘇越心所說的「異地登錄」,就是這個意思——那會兒白露呆了好久沒動彈,就是在登錄停在營地附近的另一個「號」,好快速回歸查看情況。看完之後,又迅速登出,將意識又轉回了蘇越心這邊。
這個操作方便是方便,就是有一個小問題。那就是相同的人類造型,一次只能維持住一個。而此刻,那個有著完美造型的白露,正維持著甜甜的笑,在火堆旁坐著呢。
既然外表已經給了別的號,白河旁邊的這個,自然就沒什麼造型可言了——乾涸的面部、搖搖欲墜的五官、瘦到不成人形的身體,再加上那雙因為遊戲而瞪大的雙眼,被瑩瑩的手機光芒一照,何止女鬼二字。
而此刻,那個女鬼,還在對著手機咬牙切齒。
「有毒啊,都什麼陰間隊友!千里送人頭!」她忿忿地罵著,白河偷偷往她界面上瞟了一眼,不意外地看到大大的「失敗」二字。
見她好像還想再開一局,白河忙道:「你要不還是回營地看看?你注意力全在這裡,那邊有人找你說話怎麼辦?」
「沒事,我倆現在距離近,它那邊的事我這基本都能感受到,有什麼需要處理的趕緊轉過去就行了。」白露沒好氣道,想了想卻當真將手機收了起來,一臉生無可戀的疲憊,看上去是真的被陰間隊友氣傷了。
「這算個什麼事兒啊,真波ss打不過就算了,連個假的都打不贏。」她自嘲似地說了句,轉頭看向白河,「誒對了,你剛才要跟我說啥來著?」
白河:……
他現在再重複一遍對方被蘇越心打爆的事,是不是不太好?
他斟酌著想委婉開口,對方卻忽然想了起來,輕輕拍了下大腿:「哦哦,想起來了,你問我被蘇越心打的事兒是吧?」
她在蘇越心面前斤斤計較,提起這事來卻是大大方方,像是覺得沒什麼好遮掩的:「對啊,被她打得可慘了。在原生副本歇了好久呢。」
「……那你為什麼心心念念著要做她助手?」白河默了一下,問道。
「當然是因為她厲害啦。」白露詫異地看他一眼,仿佛他問了什麼很多餘的事情一樣,「反正都是要拜老大,那肯定是拜越強的越好了。」
她說完,見白河仍是蹙著眉,又補充道:「就像打遊戲,到了後期,肯定會自覺跟上隊裡最強的隊友嘛。嗯,你們人類怎樣我不知道,反正干我們這行的,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慕強的。」
她說著說著,又生起氣來:「我當時就為了找她才入的總部,誰知道她拒得那麼利索。我氣得差點就毀約跑回副本了。」
「還好你沒回去。」白河道,「不然估計現在都見不到了。」
「我那會兒倒是沒想那麼多。」白露十分坦然,「我就是饞總部給的手機,還有網絡包。」
雖然總部提供的機子都不便宜,網絡服務也貴的很,尤其是能和現世相連的網絡套餐,又爛又貴,價格上天,要不是當了波ss後福利上漲,白露壓根想都不敢想。
但不管怎樣,聊勝於無。對於一個習慣了殺戮和獵食的怪物來說,適當玩玩遊戲,在遊戲裡聆聽一下對手的哀嚎,還是蠻有利於平衡身心的。
白河聞言,卻是陷入了思索。
「你的意思是,你們的網絡,是可以和現世相連的是嗎?」
「有是有,不過只能由我們這邊買。」白露說著說著,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神情一下子警覺起來,「你想幹嘛?」
「……不幹嘛。就好奇問問。」白河摸了下鼻子,若無其事道,暗地裡卻有些失望。
白露上下打量了一會兒,忽然道:「我還沒問你呢。你和蘇越心什麼關係?」
「我?我真是被她不小心拉進來的。」白河苦笑道。他知道白露對蘇越心的事情有些敏感,生怕她聽到什麼雙人車票的事情又要鬧,只含混解釋說是bug,具體情況他也不清楚。
「不過我還蠻奇怪的。我聽你的意思,蘇越心應該是很……很厲害的一種,嗯,工作人員。」白河本來想說NPC,但想想蘇越心好像也不算,便斟酌著換了個稱呼,「但她好像工作壓力還蠻大的。我之前見到她的時候,她還在副本里做一些打雜的活……」
而且他看過蘇越心謄在手機上的工作時間表了。連換燈泡和修水管都有,正常大佬會去做這些嗎?
這才是他真正想問的。
事實上,在白露出現後,他就隱隱有種感覺了——蘇越心的處境,似乎和他所猜的並不一樣,這種感覺在白露不假掩飾地表達出對蘇越心的推崇後而達到頂峰,也讓他對蘇越心這個人越發好奇。
白露聽完,卻是輕輕撇了撇嘴。
「打雜……你指的應該是維修吧?維修或者安裝,這算是她的本職業務。」白露道,伸手揉了下眼眶,不當心將眼珠搓了下來,低低罵了一聲。
她一邊撿起眼珠拿在手裡把玩,一邊對白河道:「我也不知該怎麼和你說……有些事,不是因為沒人願意去,才讓蘇越心去做的。而是因為沒人能去做,才會讓她出馬。」
白河:「……包括修網線?」
「害,這不是修什麼的事兒!」白露搖了搖頭,將眼珠塞回了眼眶裡,卻因為激動而塞反了,密布著血管的那一邊露在外面,對著白河眨啊眨的,看得白河一陣反胃。
「這麼和你說吧。這些『穴』——用你們的話說,就是副本,都是有力場的。和它適配好的怪物,進來就容易變強,但也容易昏頭;和它適配差的怪物,進來則會難受,會被打壓。它們還有自己的脾氣,你在它上面敲敲打打,弄得它不高興了,轉頭就要欺負你——但蘇越心,她是完全不用擔心的。」
她盯著白河看,瘦到皮膚下垂的臉上露出一點笑意,儘管白河知道她是在表示和善,但那看上去真的很猙獰:「蘇越心,她不受任何副本制約。她不會被控制,也不會被削弱,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所有被派入副本中的工作成員都需要精挑細選,要核對完所有數據,算出相對安全的工作周期後才會被准許進入,越是高等級的副本,選拔越是嚴苛。
而一些適應性強、適配廣泛的工作人員則會更傾向於靈活上崗。他們往往會承擔一些類似於移動NPC的工作,在特地種類的副本中流動,而不會在某個副本專門駐留。這部分成員在總部內的體量最為龐大,這也是為什麼後勤部的NPC臨時上崗證供給總是有限——這些上崗證,是要優先供給這些靈活上崗人員的。
而蘇越心,則完全不用考慮適配性的問題。她就像塊石頭,又穩又硬,反正要哪兒說一聲就是了,因為不受副本制約,所以她也完全不怕開罪副本。據說她剛入行的時候,還幫著開荒了不少副本,還是拿著馬桶搋子殺穿過去的。
當然,白露沒向白河講那麼細,只大概隱晦地提了兩嘴。白河聽完,卻是更加困惑了。
「既然她這麼厲害……那她為什麼還要給別人打工呢?」白河琢磨了半天,真心實意地問道。
白露聽他這麼問,也是有些懵,好一會兒才道:「可能……是因為她思想覺悟比較高?」
白河:……???
「我瞎說的啦。」白露揮了揮手,「具體我也不清楚。不過據我所知,一般到總部工作,圖的無非就兩點,一個是有保障的生活,一個是清楚的腦子。」
原生副本對其領域內的生物影響是巨大的,在原生副本的作用下,很多怪物終其一生都是渾渾噩噩。加入總部,也就意味著脫離原生副本,也就意味著從此可以清醒而自由地活下去——雖然作為打工人的自由也挺有限,但總比糊塗一生來得好。
至於蘇越心,白露不知道她的原生副本是哪裡,只知道她實際加入總部的時間也不長,算上考試的時間,大概也就一年多一些。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發揮出這麼大的能量,可見其不光是實力足夠,本身的精神狀態也是非常好的。
所以其實白露一直以來,也對此有些困惑。按理說,這種強大的生物,受到原生副本的影響應該很深重才是。就連白露自己,也是借了被蘇越心打殘的契機才掙脫出來,要完全擺脫副本影響,前後更是花了將近幾個月——這還是在已經通過總部考試審核,暫時脫離原生副本的前提下。
正常情況下,怪物在脫離原生副本後總是會有一陣戒斷反應的。但白露仔細打聽過,蘇越心自打出現在總部內,就一直保持著良好的精神狀態。這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她真的逆天了,連脫離副本的戒斷反應都能快速克服,另一種則是她在加入總部之前還有些別的際遇,幫助她度過了戒斷反應這段時間。
但除了加入總部,哪裡還有去處,能容納脫離副本的怪物呢?如果真有的話,大家還考什麼編,打工有什麼爽的,當鹹魚它不香嗎?
所以白露壓根就沒仔細考慮過第二種可能性。反正對她而言,蘇越心身上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是正常的,哪怕不正常,一句「蘇越心逆天」也足夠解釋了。
如果不夠,那就再來兩句。
「話說回來,你這問題倒是讓我想起一件往事。」白露默了片刻,忽然開口道。
白河:「?什麼?」
「我以前剛到總部那會兒,跟蹤過蘇越心一陣子。」白露平靜道,像是完全不覺得自己的發言有什麼問題,「有一次正好聽到蘇越心她部長和她說話,好像是因為蘇越心搞出了什麼事故,把人家副本規則搞塌了——我記得是個公路副本吧,反正事情鬧挺大,他們就說要給蘇越心處分。」
「啊?」白河一下子緊張起來,「然後呢?」
「然後她部長就訓她唄。問她怎麼突然那麼衝動,做事沒過腦子。」白露淡淡道,「我記得蘇越心當時是這麼回答的
「她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看到有人死在那裡,一想到他們就要被副本完全吃掉,突然就很生氣。又有些難過。』」
白露說著,輕輕笑起來,順手將裝反的眼珠又一次摳出來,正面朝外裝了回去:「我其實沒太懂她是什麼意思。但我聽得出來,她說的是實話。所以我覺著我那說法說不定也沒錯——她可能就是思想覺悟高呢。」
她說完,又「異地登錄」了一下,將意識轉回火堆旁的小號上,匆匆觀察了下情況,只見火堆旁的幾人正安穩坐著,邱曉宇則和另一人在旁邊說些什麼。她左右張望一下,和旁邊人互動兩句,見沒啥問題,又飛快將意識轉移了回來,異常迅速地再次摸出了手機。
白河仍沉浸在她方才的話中,注意到她的動作,不覺一怔:「你還玩啊?」
「啊,不然呢?」白露理所當然道。
白河:「我看你剛才都收起來了……」
「那是因為手機玩多了,發燙。」白露坦坦蕩蕩道,「我是木頭,怕燙不是很正常的嗎。」
白河:……
白露沒再管他,快速登錄了遊戲,按了兩下屏幕後,眉頭卻蹙了起來。
「怎麼回事兒?」她懷疑地看向白河,「你動我信號放大器了?」
白河心說我哪兒敢啊,同時往旁邊挪了一挪,將按在樹幹上的信號放大器指給她看:「你看,好端端的呢。」
「怪事。那怎麼突然沒信號了。」白露喃喃著,又在手機上摁了兩下,一臉不解。
白河聽著她的話,心裡卻咯噔一下。
他將蘇越心給他的機子摸了出來,一邊調著通訊界面一邊問道:「你們這裡的通訊和聯網都是什麼原理?沒信號會影響到信息收發嗎?」
白露聽著,沉默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也跟著一變。
「具體原理我不懂。不過應該是影響不到……的吧?」她不太肯定地說著,退出遊戲界面,也跟著嘗試起發起信息來。
兩秒後,她和白河齊齊抬頭,臉上都是相似的肅然。
不光是網絡。他們的信息也都發送不出去了。
「這事有點詭異了。」白露說著,將手機收了起來,「你在這裡守著,我先去登那邊的號。現在情況不對,我得就近守著他們。」
白河瞭然地點頭,仍不放棄地繼續嘗試給蘇越心發信息。
幾番嘗試未果後,他再度抬起頭來,卻見白露正怔怔地坐在原地,眼睛一眨一眨的,神情有些猙獰,眼神有著錯愕,但看上去分明意識還在。
「你怎麼了?」白河問道,心裡竄起些不好的猜測,「你不是說你要登那邊的號了嗎?」
「……我登不上去了。」白露一臉驚愕,難以置信道,「我現在感應不到那邊的情況,也接收不到那邊的信息——我和它之間的連接,也被切斷了!」
白河:……
白河:「那你那個小號,在沒你控制的情況下,還能動嗎?」
白露:「……我設置了默認的微笑表情,還有一些自動回復。」
白河:「什麼自動回復?」
白露:「『嗯,沒錯,你說得對。』」
「……還好吧。」白河默了一下,說道,「聽上去也能應付一下。」
他說著,再度轉向營地的方向,索性直接靠了過去。
然而往前走了幾步,他突然覺出不對來。
「白露。」他招呼著那個准波ss,「他們按在地上的那個,是不是就是你的小號?」
白露懵了一下,立刻跳了起來,她視力比白河好,一下就看清了情況:「草,還真是!什麼情況?!」
白河:……
時間倒回一分鐘前。
邱曉宇將白露叫到陰暗處,緊盯著她秀氣的面容,只覺心跳如擂鼓,身上的血液卻是冰涼。
他兩手垂在身側,右手藏在袖子裡,裡面握著一根磨出的尖銳木刺。他往白露的身後看去,那裡站著一個模糊的人影——他知道,那是他的同伴之一。他的手裡正抱著塊石頭,只要白露一有什麼異常的表現,他就會直接出手。
邱曉宇知道自己這個檢測的辦法很笨,但他暫時也想不出更好的了。隊伍中平白多出兩人,又沒有任何有力的證據來幫助排除……
他只能用這種方法來一一試探了。
他望著面前的女孩,喉頭滾動了一下,沉聲重複著對其他人都說過的台詞。
「我知道你的秘密了,白露。」他說道,「你根本就不是我們的人,對嗎?」
出乎他意料的,白露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
她只是平靜地望著他,面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然後她說:「嗯,沒錯,你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