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這是……跑了?

  不、不對……

  「她的氣息還在!」蘇越心凝神感受了一下,立刻道,「趕緊下樹!她就在附近……」

  她話音剛落,便聽咯咯一陣笑。閱讀

  蘇越心擰眉抬頭,只見一個穿著嫁衣的身影,正趴在他們上方的枝丫上,突著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歪頭看著他們。

  「快逃——」蘇越心立刻道,話音未落,就感到身體一晃——白河在她開口之前就已在機敏的往樹下跳,跳的時候不忘再撥住一根藤蔓扶穩蘇越心,免得她不慎翻出去。

  白河人剛落地,便聽樹上傳來啪一聲響,抬頭一看,只見一截舌頭正粘在他方才所站的地方。他的視線循著那截舌頭上移,在看清趴在樹中的人影后,很明顯地愣了一下:「這是……秀娘?」

  蘇越心驚了:「這你都認得出來?」

  「……所以還真是她?!」白河的語氣反而更吃驚了。

  ……合著你沒認出來?

  蘇越心莫名其妙地抬頭看他,白河聳了聳肩:「我都沒見過她。我只知道她眼角有顆痣。」

  而樹上那女屍,雖然面目已變形變色,但仔細看,還是能辨認出一些特徵的。白河腦子又快,在看到樹下有繩子時,對掛在這兒的人就已猜得差不離,是以在女屍出現後,第一反應就是去看她眼角,果然借著暮光,瞧見了一粒黑點。

  那女屍如野獸般趴在樹枝間,見一擊不中,很快又收回了長舌,身體一扭,落在地上,四肢著地,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他們。

  月光照在她的鮮紅嫁衣上,更顯嫁衣如血,淒艷非常。配上她那張變形的面孔,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白河警覺地壓低身子,奇怪道:「這秀娘和我聽說的不太一樣啊。這是黑化版的嗎?」

  蘇越心:「……」

  「你要這麼理解,也不是不行。」她沉默了一下,解釋道,「你把她理解為你們所見的,兇狠一百倍的存在就對了。」

  「懂了,秀娘p露s。」白河比了個OK的手勢,望著面前的眼神越發警惕,警惕之中更帶了些冷意。

  蘇越心:「……」

  也就欺負秀娘聽不懂。秀娘要是能聽懂,她覺得白河可能現在人就沒了。

  不過實際上,白河的描述還都沒錯。

  眼前的秀娘,的確是個黑化版的p露s——而從蘇越心的角度,她更習慣稱其為「核」。

  這個副本的核心,正是秀娘。她不僅是這個副本的所謂「波ss」,更是其起源,是其運轉的關鍵所在。

  對於這樣一個特殊的存在,遊戲策劃部相當是花了一番心思來處理的。而他們處理的方式就是,將秀娘「分割」成了三份,分置於副本的不同位置。

  一份放在了普通區,玩家所住的屋子內,也就是帽帽他們所能看到的「秀娘」。這個秀娘記憶僅停留在扎紙匠扎出紙人的時間段,尚未因為受辱而徹底爆發,因此攻擊意圖要相對弱很多,也相對更容易被安撫。

  他們這個秀娘安置在可以和玩家交互的地方,將其設定成了一個關鍵NPC,只要在不激怒她的情況下,她基本是不會主動殺人的,在滿足某些條件後,甚至能為玩家提供通關捷徑。

  剩下兩份則都放在了高危區里。其中一個被束縛在了祠堂內,同時對高危區內所有鬼怪都保留了一定的控制能力。她的存在更接近通俗意義上的波ss。如果玩家前期任務沒有做好,那他們將會在七月十五那天進入高危區的祠堂,參加秀娘的喜宴。在那裡,他們將會面臨一場殘酷的波ss戰,只有活下來的人才算通關。

  至於最後一份,就是他們面前的這個——這是秀娘身上記憶最完整、惡意最強烈,同時也是和副本關聯最緊密的一部分。

  她被分割出來的意義,就是被束縛。只有在她被控制住的情況下,這個副本才能遵循規則,正常運轉。一旦她真正擺脫束縛,只怕這整個副本都要重新建設設置一遍。

  好在此刻她脖子上的繩環還在——蘇越心探頭往她脖子上看了一眼,心下稍安。

  繩環還在,證明她還不沒有完全脫離控制,只要能及時把人掛回去,問題就還不算大。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為什麼還在這兒?

  蘇越心有些奇怪地動了下耳朵。她還以為對方會先設法跑去祠堂,把另一個自己吞掉,升個幾級再來干架。

  是她的神智太過不清醒以至於想不到這點嗎?還是說……

  蘇越心望了眼她旁邊的槐樹,心中忽然一動。

  ——還是說,比起增長實力,她有著更迫切的需求,比如,離開這裡?

  像是在印證她的猜測一般,面前的女屍忽然喉頭顫動,發出了一陣混著「嗬嗬」雜音的聲音,聽著像哭又像笑,刺耳無比。

  她在說,讓我出去。

  「讓我……出去……」她喃喃著,四肢不安地在地上刨動,「我不要……繼續待在這裡……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們這些天道的走狗!」

  她的話語越來越順,聲音也越來越響,到最後一句時,幾乎稱得上是咆哮。

  白河嚇了一跳:「天道?!你們組織的編制居然這麼牛逼的嗎?」

  「……你別聽她胡扯。我們是正經遊戲公司。」蘇越心輕聲分辯了一句,微微伏低身子,眼中淺淺地躍起兩簇火苗。

  「得設法將她脖子上的繩子接回樹上。」她低聲說著,只待對方一發動攻勢,就直接發大招去懟。

  開大是下下之舉,一旦沒控制好,副本依舊逃不了重建的命運。但她現在行動不便,身上的變形白布又都在冷卻期,總不能讓她拿舌頭卷著工具去跟人干架……

  想到這一點,蘇越心心頭一陣無奈湧上,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白河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問道:「累了?」

  「心累。」蘇越心答道。

  白河沖她很慢地眨了下眼,輕輕笑起來。

  「累了就什麼都別管,先歇一會兒。」

  他說著,手掌一抬,原本托圍蘇越心的幾根藤蔓忽然飛速卷了起來,一層一層地向上盤起,彼此交織,很快便盤成了一個小缽般的形狀,將蘇越心安安穩穩地包在了裡面。

  蘇越心懵了一下,困惑的聲音從藤蔓裡面傳出來:「白河?」

  「在呢。」白河應了一句,從懷裡拿出把金色的小掛鎖,牢牢握在掌心,「還好,剛才被嚇那麼一跳,現在頭腦還清楚,不是很困。」

  他身上的隱身便利貼早在爬樹時就已經失了效果,白河此刻將其撕下,隨手一扔,身後藤蔓蜿蜒於地,發出悉索聲響,除開被派出去擁著蘇越心的那幾根外,竟只有一根藤蔓還留在外面,供他差遣。

  那根藤蔓最粗最壯,身上的繩結疙瘩也更多——白河嫌它刺頭又雙標,故意不讓它接近蘇越心,平時也儘量避免使用,這會兒卻獨獨將它留在了身畔,儼然是將其當作了共同作戰的夥伴,制勝的利器。

  「……我知道你心野了,不服我。」白河想了一下,還是決定抓緊時間和它談談,壓低聲音道,「但好歹蘇越心在這兒呢。你也不想給她添麻煩,對吧?」

  藤蔓:「……」

  它臃腫的身軀不太高興地扭了兩下,旋即便仰起了前半截身子,慢吞吞地上下晃了下頭部,姑且算是答應了。

  白河很高興能和這刺頭達成共識,更高興對面的女鬼如此配合,容他在這兒先做個戰前動員——有一說一,他最欣賞的就是這一類的野怪了。一點也不急躁,要動手也要先等玩家溝通好……

  ……嗯?

  白河望著面前空蕩蕩的地面,神情忽然頓了一下。

  那女鬼呢?剛才還在的?

  下一瞬,他就像察覺到了什麼似地,眼神驀地一斂,整個人猛地往旁邊一竄,恰恰好避開一截從後方彈射而來的鮮紅舌頭。

  那長舌重重擊在地上,沾了一地泥灰,很快便又縮了回去。白河匆忙轉頭,只見方才還停留眼前的女鬼不知何時已經繞到了自己身後,依舊是四肢趴地的模樣,兩手兩腳,卻正攀在他身後的屋牆上。

  白河眼中冷意閃過,飛快向後退去,那根打滿了結的粗壯藤蔓則反迎上去,宛如一條巨蟒般卷向鬼怪。

  那鬼怪似乎對著藤蔓有些忌憚,口中發出嗬嗬聲響,不住爬來爬去地退避,一根長舌甩來甩去,奈何藤蔓壯歸壯,動作卻不失靈巧,總能靈活躲開。

  白河穩穩地「端」著裝著蘇越心的藤編籃子,站到較遠位置,專心操控著藤蔓與之糾纏。纏鬥片刻後,眉頭卻擰得更緊了些。

  秀娘固然暫時沒占到便宜,但他的藤蔓,卻也總占不了上風,甚至有時,總會如同手滑一般,從鬼怪身邊滑開。白河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操作不到位,盯著那女鬼看了片刻,恍然大悟——那女鬼身上,多半有屍氣。

  他的鬼藤討厭屍體,一碰就抓狂的那種。眼前的怪物雖不是純然的屍怪,更像是鬼魂擬出的模樣,但她身上多半是帶有近似於屍體的氣息,令鬼藤不願靠近沾染。

  「特麼就你嬌氣。」白河忍不住罵了一句,更加緊催動藤蔓,忽見那女鬼像是發覺了什麼一樣,抬頭朝自己看過來,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自己,倏然翻成一雙渾濁的白眼。

  白河神情一頓,旋即便覺眼前一晃,再定下神時,四周卻成了一片黑黢黢的山谷空地。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裡,只本能地感到熟悉。他轉頭向後看,大致看見了一輛車的輪廓,四腳朝天翻在地上,看上去慘烈無比。

  他抬眼往前看,只見星光下,一片濃郁的黑霧正在旋轉,仿佛黑色的龍捲風。

  ……這是哪兒?

  他困惑地蹙眉,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卻又想不起來。

  山谷靜謐無聲,唯有淡淡的血腥氣刺激著他的鼻腔。他皺起眉頭,又一次看向面前旋轉的黑霧,不知為何忽覺心裡一陣騷動,不由自主地便抬腳走了過去。

  一步、兩步……

  在走到第三步時,他的耳朵里忽然捕捉到一聲輕響。

  ——「咪」。

  輕輕的貓叫,像是颶風卷過。原本霧蒙蒙的大腦瞬間恢復清明。

  白河眼前又是一晃,山谷也好黑霧也好,都在轉瞬間消失無蹤。他依舊站在那棵槐樹旁,只是眼前多了一根結成環的繩子,憑空垂在自己面前,只要再走那麼幾步,自己的腦袋就會自動送進那根繩環中。

  ……嘖,差點忘了這個,吊死鬼傳統藝能。

  白河抿了抿唇,將手中的金色掛鎖握得更緊了些。另一邊,那繩環似乎是意識到不能指望白河自己將腦袋送進來了,乾脆自己動了起來,抱著一股「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的氣勢,惡狠狠地朝著白河沖了過來。

  白河連忙往旁邊一閃,迅速避開了這一擊,再一看藤蔓那邊,登時被氣笑了——只見失了他操控的藤蔓,動作很明顯地遲緩了下來,只險險地避開著女鬼的攻擊,卻沒再進一步發起攻勢,還時不時扭「頭」看一眼白河,像是打不定主意自己該幹嘛。

  「看我幹嘛,你都成熟多久了!」白河毫不客氣道,「平時打我打那麼利索,換個對手就懵了?」

  說完,他不再管藤蔓,轉而凝神對付起面前的繩環。那繩環攻擊節奏很快,方式卻很單一,前後左右地衝來衝去,只管往白河脖子上套。白河一邊靈活閃避著,一邊仔細觀察,看了大概兩三輪後,心裡有了計較,待繩環又一次撲過來時,不閃不避,只悄悄抬起了一隻手

  「咔噠」。

  白河動作迅如閃電,在繩環靠近自己的那一刻,飛快抬手,將手中打開的金色掛鎖迅速往那繩子上一掛,然後迅速向下一按——因為擔心這繩子上有什麼特殊的設置,他沒打算讓自己的手直接接觸到繩環,而他的操作足以稱得上精準非常,在手不碰繩的基礎上,不過瞬息,就穩穩地將金色掛鎖掛在了繩環上。

  「我宣布你的動作和意識被鎖了。」幾乎是在落鎖的剎那,白河低聲念道。

  他話音落下,空中的繩環忽然消失,掛鎖從半空掉下,落在了白河的掌心。另一頭,正在和藤蔓纏鬥的女鬼則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宣布掛鎖,金色道具。效果為,可以將任意存在任意狀態鎖住三十秒,一次最多只能鎖住兩個對象。使用時必須直接接觸目標或和目標強關聯的所有物,且必須口頭表述自己的使用意圖,格式以「我宣布」開頭,以「鎖了」為結尾,具體效果以口頭表述內容為準。

  這是上個副本里蘇越心送給他的道具,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用。

  「拖過來!」眼見技能施放成功,白河立刻回頭下令,「時間不多,快一些!」

  那藤蔓扭捏了一下,在白河逼迫下,還是不情不願地將女鬼捲住拖了過來,一路拖到樹下,高高向上舉了起來。白河則叫出另一根藤蔓,在它的幫助下懸空而起,爆手速地快速打了個死結,將那女鬼脖子上的繩環和樹上的斷繩牢牢接在了一起。

  ……托他那些糟心藤蔓的福,他現在在這方面非常熟練。

  打完了結,白河這才長長舒出口氣,兩手向上扒住樹枝,正要往上爬,忽見一旁女鬼雙眼一睜,垂在嘴角的長舌立刻又向自己卷了過來

  白河眼睛微眯,輕輕嘖了一聲,不慌不忙地從懷裡摸出個東西,直接往女鬼舌頭上拍了過去,同時單手用力,向上一拉一盪,整個人轉眼就攀到了樹枝上。

  他又蹲在樹枝上觀察了一會兒,見那女鬼一直垂著腦袋,再無攻擊跡象,方把那個藤蔓籃子就喚到了跟前來——從方才到現在,那個裝著蘇越心的籃子一直都被穩穩地「端」著。他將周圍的藤蔓撤去時,蘇越心還懶懶地打了個呵欠。

  「搞定了?」她向下看了一眼,尾巴輕輕一甩,「好快。」

  她感覺才只過了一會會兒而已。

  「要不是你剛才幫了個忙,也不會那麼順利。」白河看了看她的四肢,「還沒好?」

  「還要等大概二十分鐘。不礙事。」蘇越心收回目光,示意白河將自己放在樹幹上,想了想又補充道,「相應的獎勵我會和相關責任人說一下,讓他們發給你的。」

  白河對此倒無所謂,只依著蘇越心的吩咐,將那根打滿了結的最壯的刺頭藤蔓,按在了那根懸在樹枝的繩上。

  蘇越心看藤蔓已經調整好了位置,便揮動自己的尾巴,輕輕搭在那根藤蔓上。藤蔓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蘇越心詫異地看它一眼,又看看白河:「它怎麼了?」

  「沒事,激動而已。不用理它。」對於這丟人玩意兒,白河不想多談。

  蘇越心莫名其妙,卻沒再追究下去,只摁著藤蔓,原地等了一會兒。片刻後,一陣暈眩感襲上白河,他晃了晃腦袋,卻見眼前的村莊靜謐淒涼,遙遙只見一片白色,這才驚覺,自己已經回到原本的空間了。

  而蘇越心,則像是看到了什麼似地,探出頭去,對著樹下點了點頭。

  「情況有些複雜。目前已經解決了……嗯,你先回去吧,不用擔心。我等等會回來報告情況的。」

  白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空蕩蕩的地面,若有所思:「你同事?」

  「嗯。已經離開了。」蘇越心想了想,道,「能再托你個事嗎?」

  白河一邊用藤蔓托著她,小心地帶她下樹,一邊問道:「什麼事?」

  「我的腳還有一會兒才能好。如果讓我的同事們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他們會大驚小怪的。」蘇越心道,「我能去你那兒待一待嗎?或者把我隨便放哪裡都行,只要隱蔽一點,能讓我安靜地等一會兒……等到腳恢復過來就可以。」

  「那還是去我那兒吧。」白河立刻道,「外面挺冷的……」

  他一邊說一邊帶著黑貓往屋裡走,才剛推開堂屋門,就聽黃毛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我當時都嚇死了!那霧氣啊,遮天蔽日的,我都覺得我要掛了!這個時候,就聽到那貓老大叫了一聲——所有的異象,瞬間不見了!鬼也不見了!媽誒,真的死裡逃生……」

  白河:「……」

  堂屋的門打開半扇,所有人都望了過來,就著火塘內躍動的火光,白河的面目清晰可見,那被他用藤蔓托在身邊的黑貓也清晰可見。

  默了片刻,黃毛指著那黑貓,率先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叫:「看!貓老大!!」

  蘇越心:……

  「我後悔了。」她轉向白河,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低聲道,「你隨便找個地把我放下來吧。哪裡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