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最後的結果果然沒出白河所料。閱讀

  扎紙匠一口回絕了替他們扎個姚少紙人的事,一點迴旋的餘地都不給,還一臉兇狠地逼問是不是他們拿走了自己的紙人,嚇得袁欣等人趕緊溜了。而方閱他們打探下來的結果則是,姚家人要準備成親事宜,到了婚禮當夜,自然是會露面的。

  婚禮當夜……那姚家少爺的遺體怕不是要被直接抬著去祠堂,還輪得到他們下手。

  白河左思右想,覺得事不宜遲,於是叫上黃毛和方閱,三人商議起該如何去靈堂搞事。

  最後的結論是,這次行動方閱先不參與。一來方閱身子弱,還缺少保命的手段,二來他們在宅子外也需要一個能看到披麻村的同伴幫著放風,免出意外。

  白河向方閱囑咐了一番後,帶著黃毛來到姚家宅子外的隱蔽處,兩人互相幫襯著翻了進去,一路摸進了靈堂,觸目只覺滿目蕭條,卻不見一個人影。

  靈堂正中是一口被封了口的靈柩,靈柩前則是供桌。供桌上方掛著一個年輕男人的遺像,瞧著面目十分周正,笑容卻有些瘮人。

  遺像兩邊是一副輓聯,輓聯兩旁,則是層疊懸掛的祭幛。供桌上擺放著些菜餚果品,顯是已經冷了許久,卻並沒有腐壞。

  廳堂內還布置著好些松柏樹枝、花圈花卉,堂內白色布簾飄蕩,更添幾分蕭索氣息。

  黃毛望著廳堂里的講究布置,感嘆道:「還挺有排面。闊氣。」

  「羨慕嗎?」白河淡淡道,「羨慕你就留下來多感受一會兒。」

  「噫,那還是算了。」黃毛怔了一下,連連搖頭。

  靈堂內的棺材已經被釘上了。白河不知從哪兒撿了兩根棍子,開始一本正經地撬棺材,黃毛上前幫忙,一邊撬一邊忍不住想四下張望,望了片刻,又忍不住道:「說起來,我其實一直很好奇。你說我們要是在這遊戲裡死了,外面的我們會怎麼樣啊?」

  「跟著死唄,還能怎樣。」白河神情古怪地望他一眼,「我們本來就是死人……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一點。」

  「害,這我當然知道。我想說的是,我們的死相到底是靠啥來決定的呢?打個比方,我本來是觸電死了,但我現在被遊戲挑中,進了遊戲,又在遊戲裡被殭屍掐死了。那麼現實中的我,到底是會被電死還是被掐死呢?還是另外選一個沒那麼奇怪的死法?」

  「……那我怎麼知道。我又沒死過。」

  白河愣了一下,下意識道。

  準確來說,是沒在遊戲裡死過——至於現實?能進遊戲的人,哪個沒在現實里死過。

  「誒,我想也是。」黃毛遺憾地搖搖頭,幫著一起出力撬棺材,靜了沒一會兒,又憋不住開始說話。

  「對了,兄弟你以前怎麼死的啊?我說現實里。」

  白河:……

  失策了。早知道這傢伙那麼聒噪還不會說話,他還不如帶方閱。

  「忘了。」白河克制地閉了閉眼,說道。

  「忘了?這都能忘?」黃毛驚了,「不應該啊,我記得入遊戲前都要簽合同的啊,你合同上沒寫啊?」

  「……我的合同上只寫了車禍,但我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白河見敷衍不過去,只得又應付了一下。

  不過這也是實話。他當時合同上寫的是車禍,而他自己的記憶則只停留在自己獨自一人自駕游出行,後面就直接接上醫院的消毒水味和臨死前的跑馬燈,再之後就是這遊戲遞出的一紙合同,對於所謂的車禍,他真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黃毛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跟著嘴巴一張,似又要說些什麼。白河終於按捺不住,趕在他開口前搶著道:「這做任務呢。有什麼話等通關了再說。」

  黃毛挑挑眉毛,乖乖閉上嘴巴,過了片刻,又訕笑著抓了下頭髮:「誒,我這不緊張嗎。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離棺材這麼近。」

  「你要是再廢話下去,估計很快就能見到屬於你自己的棺材了。」白河不客氣地說著,從後腰處探出兩根藤蔓,幫著一起對付起棺材上的釘子。

  黃毛聳了聳肩,兩個胳膊上肌肉鼓起,用力向上抬著棺材蓋,對白河那番話倒是沒怎麼生氣——這兩天他和白河朝夕相處的,也算看清了,這傢伙表面看著和善大方好說話,實際損起人來毫不含糊。只是他沒方閱那麼好欺負,所以黃毛只能聽過就算了。

  經過兩人兩藤的共同努力,被三枚大釘釘上的棺材蓋終於有了鬆動的跡象。白河趁機又加了幾根藤蔓,費力一陣推擠,終於將整塊棺材板都給掀了下來

  「嗯?空的?」

  高危區內,蘇越心站在棺材邊沿,低頭望著空蕩蕩的棺材內部,若有所思地甩了甩尾巴。

  真是怪事。

  她跳下棺材,再次看了眼裝在棺材上的儀器,瞳孔微微縮起。

  就在不久前,她剛剛把高危區內姚家的大部分位置都檢查過了。這裡的禁制確實產生了裂縫,而裂縫產生的原因,是這間宅子裡出現了異常的靈能波動。根據儀器的讀數,這股異常靈能波動的源頭,分明是在這棺材裡。

  但現在這棺材中,卻什麼都沒有。

  這可有些微妙了……蘇越心歪頭思索著,突然像是捕捉到什麼動靜一樣,耳朵微微一動。

  另一邊,黃毛正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棺材的內部。

  他們現在所在的是披麻村的姚宅,披麻村與張家村,從本質上來說都算是普通區,這間布置考究肅穆的靈堂,和蘇越心所見的自然也並非一個空間,這從棺材裡面的東西就能看出來

  他們面前的棺材裡,是有屍體的。

  一具年輕男人的屍體,穿著壽衣,收拾得很得體。然而令黃毛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男人,他沒有臉。

  五官像是被整整齊齊地削了下來,面目平整光滑得宛如雞蛋。黃毛喉頭滾動了一下,不太確定地看向白河:「這個,確定是姚家少爺吧?」

  白河也愣了一下。說真的,要是有臉認一下還好說,這眼睛鼻子一個都沒的,他還真不敢確定。

  「應該的是吧,我看頭髮挺像的。」黃毛比對了一下棺中屍體和供桌上方的遺像,自我肯定般說道。白河蹙了蹙眉,決斷道:「既然在這兒,那總歸是有關係的。先帶走吧。」

  他說完,和黃毛合力將棺材中的屍體抬起出來,放在了黃毛的背上。

  「先出去。我走你後面。」白河低聲道,黃毛強顏歡笑地應了一聲,想想還是不死心地問了句,「你不是有那個藤嗎?這玩意兒真不能讓它們拿?老實說我這樣怪怵的……」

  「我的藤蔓不能碰屍體。」白河不容置疑道,「快點,走了。」

  黃毛沒法,只能老實背著屍體就往靈堂外走,白河藤蔓舒張,跟在他斜後方,走著走著卻覺得不對——只見黃毛走得好好的,眼看就要出大門了,突然就地一拐彎,又給轉回靈堂里了。

  這還不是最詭異的。最詭異的是,他背著個屍體,居然開始圍著棺材繞圈……

  白河一頭霧水,忙叫住他:「誒,你在幹嘛啊?」

  黃毛「啊」了一聲,茫然回頭:「我在走路啊,怎麼了?」

  白河聽著,心裡咯噔一下,兩根藤蔓朝著他悄悄伸了過去,嘴上故作平靜道:「走路?走去哪兒?」

  「回屋子啊。」黃毛似是覺得他問得奇怪,「不是得把這屍體給秀娘嗎?」

  白河:……果然

  「回屋子?」他耐著性子道,「你再仔細看看,你現在在哪兒?」

  黃毛懵了一下,轉頭定睛一看,眼神透出幾分茫然,又過片刻,他眼神逐漸恢復清明,在徹底反應過來後,差點沒跳起來:「我怎麼還在這兒?我以為我們都要出院子了!」

  「多半是這靈堂內有古怪。」白河嘆道。他早該想到,想要從這裡帶走一具屍體,哪有這麼容易的。

  他略一思索,朝著黃毛走過去,伸出雙手:「算了,我來拿吧。」

  他藤蔓生在後腰,如果把這屍體擱前面抱著,問題應該不大。

  黃毛巴不得趕緊轉手呢,立刻朝他湊了過去,將屍體往他手邊送。白河屏著呼吸,伸手去接,右手正要碰上那屍體的肩膀,忽見那僵硬軀體猛烈地顫了一下,旋即抬起頭來,原本空白的面部,卻是已多出了一副五官

  那是一副女人的五官。

  眼神兇狠、嘴角下撇,全白的雙眼死死瞪著白河,眼角處帶著細細的紋路——這具少爺屍體上長出的,分明是一張中年女性的臉!

  那張臉還在沖白河咆哮著,聲嘶力竭的吼聲震得背著他的黃毛站都站不住——「不許你們碰我兒子!誰都不許帶走我兒子!」

  伴隨著她的尖叫,原本只覆著短髮的屍體後腦一片黑色盪起,卻是一頭長髮飄了起來,髮絲根根分明,張揚如蜘蛛爪牙。白河心知不妙,忙大吼著讓黃毛避開,同時以藤蔓纏上黃毛大腿,用力一拽!

  黃毛身體一歪,背上的屍體一下滾落。他也機靈,看都不看,先悶頭往白河這邊躲,躲好了才探頭去看,只見那姚家少爺的屍體正背面朝上趴在地上,一個半透明的傴僂身影,則正從他屍體上緩緩爬起

  那身影拖著一頭長髮,身上一身素服,雙眼泛白,嘴角下撇,臉孔與白河方才在屍體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這啥情況,附身啊!」黃毛心有餘悸道,想到自己剛才將這麼個玩意兒背在了背上,更是忍不住搓起了胳膊。

  白河雙眉緊蹙,卻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這個女鬼,剛才管姚家少爺叫「兒子」。

  所以她是姚家的女主人?他們一家人不是都不在嗎?

  換句話說,既然她現在在這裡,那麼姚家的其他人……又會在哪兒?

  仿佛是在呼應著他的猜測一般,一股陰風突然從大堂外吹了進來,堂內白布靈幃登時一陣亂舞,布條飄蕩翻轉間,一條條陌生身影悄然出現在了靈堂里。

  身上是同樣的素服,臉上是同樣的哀戚,眼中是同樣的憤恨。無數怨毒的目光,盡數落在了白河和黃毛身上。

  黃毛的腿不禁打起顫來,似是察覺到什麼,他緩緩轉頭往後一看,臉色又是一白。

  只見廳堂前方,也正站著一排排的「人」,都正陰冷冷地看著他們。

  「怎麼、怎麼突然這麼多人……」他往白河的方向靠了靠,話語裡帶上了幾分哭腔。

  「不知道,可能都是來守靈的吧。」白河冷靜地說著,從懷裡摸出了剩下的隱身便利貼。

  「守靈?別告訴我我們剛才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撬棺材!」黃毛心態有點崩了。

  「撬都撬了,能有什麼辦法。」白河不客氣地說著,將一張便利貼拍在黃毛頭上,「接下去聽我的,我說跑,你就跑!」

  另一邊。

  蘇越心豎著耳朵,輕巧地沿著棺材邊沿走著,一邊走一邊往棺材裡看。

  儘管剛才只有一點點聲音,但她非常確定她聽到了——這個棺材裡,傳出了什麼東西蠕動的聲音。

  可以確定的是,躲在這裡面的,絕對不會是姚家宅子中任何一人的鬼魂——這一家人作為非編鬼魂,統一被劃到了普通區里,而高危區里,留下的只有一座空蕩蕩的宅子而已。

  理由很簡單,關卡設計需要。

  根據原本的遊戲設計,玩家在將秀娘的紙人交給秀娘後,如果溝通得當,就有一定概率觸發秀娘的另一個要求,那就是讓她和姚家少爺再見一面。

  秀娘——準確來說,是普通區的秀娘,是無法離開屋子的,所以玩家只能設法從姚家宅子中帶走姚家少爺的遺體或是兩人的愛情信物。而無論是哪個,都會引起姚家眾人鬼魂的群起攻之。這可以說是除了冥婚現場外,整個副本最難的部分了。

  當然,這姚家眾鬼中,是不會包含那個小少爺的。那個小少爺的魂魄,早就被被憤怒沖昏頭腦的秀娘親手撕成了碎片,丟到了不知哪裡——而碎成那樣的魂魄,是連成鬼的資格都沒有的。

  「所以,你到底是誰呢?」蘇越心停下腳步,望著空蕩蕩的棺材,若有所思地轉動著耳朵。

  姚家眾人被禁制隔離,無法來到此處。高危區中的鬼怪,又受到波ss的情緒影響,不會主動來到這個地方。而且強到能導致禁制破裂的靈能波動,也不是普通的鬼怪能引起的。

  棺材裡依舊沒有反應,蘇越心卻像是被耗盡了耐心。她深深嘆了口氣,抱著變形白布的尾巴微微一動,從尾端伸出了五指一樣的東西。她將尾巴遞到脖頸前輕輕一蹭,尾巴新長出的小手間便多了一個東西

  一副把手、一個固定裝置、一片鋒利的圓形金屬鋸片,正是一台雲石切割機。

  雲石切割機,簡稱雲石機,是一種專門用來切割石材、磚瓦等硬質材料的工具,蘇越心手裡這個小一些,用途卻更加廣泛

  比如現在,她摁開切割機開關,對著身下的棺材壁就直接切下去了。

  棺材:……???

  經過特殊改良的雲石切割機,很輕鬆地就將棺材壁切出了一道口子。蘇越心調整了一下姿勢,對棺材內道:「還不出來嗎?」

  棺材內似乎有什麼無形的東西涌動了一下,卻依舊沒給出回應。

  蘇越心卻十分淡定。

  「行,不出來也沒關係。全給你切了,自然就出來了。」她自言自語般說著,尾巴向下一沉,雲石切割機發出嗡嗡的聲響,隨著她的動作便勢如破竹般地切了下去

  然而下一瞬,蘇越心便感到切割機的去勢,似是被什麼東西給阻礙了一下。

  緊跟著,整個棺材都劇烈地晃動起來,仿佛一艘正被暴風雨擊打著的小船。

  蘇越心瞳孔一縮,尾巴卷著切割機,飛快地向下一跳,轉頭再看,卻見棺材內一陣黑霧噴涌而出,黑霧中,一隻枯瘦如爪子一般的東西,用力抓在了棺材的邊沿。

  「為什麼要逼我……為什麼你們都要逼我……」低低的,宛如嘆息一般的聲音響起,一條消瘦的身影從棺材裡坐了起來。

  他胸腔往上,都裹著人的皮膚,胸腔以下,卻全被涌動的黑霧包裹。而即使是保持著人形的那一部分,也亦十分不堪入目——他的胸膛和手臂瘦到完全不成樣子,就像是皮包著骨頭一樣,不僅如此,那皮有些地方還沒有包好,讓白色的骨頭支棱了出來,亦或是脫落一塊,露出薄薄的血肉。

  他臉上的皮膚倒是完好的,不過哪怕是唯一完好無損的五官,亦因為過分的消瘦而扭曲變形。

  但如果白河在這裡,他應當還是能認出來的——哪怕乾瘦成這樣,這人的臉上,依舊是能看出幾分姚家少爺的影子的。

  蘇越心望著那從棺材中站起的身影,卻是微微蹙緊了眉頭。

  「你不是姚家少爺。」她直言不諱道,前爪在地上一捺,露出防備的樣子,「你到底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