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事實上,蘇越心有些多慮了。

  那天晚上,白河其實睡得很安詳。

  倒不是說那些親眼目睹自家維修工被挖角的憤怒NPC們沒有去找白河的麻煩,而是之前在等待蘇越心時,白河用掉了太多了隱身便利貼。在隱身便利貼的副作用下,他能強撐著和蘇越心清醒地完成對話就很不容易了。

  後來蘇越心想想過意不去,親自將人送到了大門前,沒給其他員工下手的機會,後面還找了個藉口,把這部分工作人員都叫走了。

  等到他們找到機會,再摸回來想教訓白河時,白河已經躺在通鋪上睡得四平八穩人事不知仿若死人,鬧都鬧不清,更別提嚇他了。

  倒是和他睡一屋的黃毛和方閱,被半夜突然出現的腳步聲和飄飄鬼影驚得不輕,方閱還在自己被子裡發現了一顆帶血的牙齒,嚇得差點從被子裡跳出來,自此再也不敢相信什麼「被子是最安全的結界」之類的童話了。

  直到接近凌晨時,蘇越心重返屋前大樹,順路來白河他們窗前看了眼,這場鬧劇,才徹底消停下來。

  幾個在編鬼怪隱去身形,頗不情願地隨著蘇越心一路往外走,在看到蘇越心又開始爬梯子後,都不由一怔。

  「心老師還要進去啊?」其中一人關切道,「都忙了好久了。」

  「問題有點嚴重。」蘇越心道,「麻煩你們繼續守著,別讓人出來。」

  在編鬼怪們紛紛點頭答應,有人四下張望一圈,又有些不安道:「這次就心老師一個人進去嗎?」

  「嗯。我會在裡面待一個白天,不適合再找人陪著。如果我明天晚上還沒出來,你們就讓負責人聯絡外面,可以考慮先封鎖副本了。其餘的聽你們負責人安排,我和他溝通過了。」

  蘇越心坐在樹枝上,輕輕一甩尾巴。借著月色,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這一回,不光是四肢,就連尾巴上都包裹上了一塊變形白布。

  這樣安排效率其實並不算高。但接下去的工作需要在白天完成,白天兩區通路又無法觸發,基本等於全封閉;而這個副本自行購入的通訊器又都是短程的,沒法跨區交流,她暫時也找不到更好的通訊設備……

  看來以後還是得自己備一些。蘇越心默默嘆了口氣。

  她獨來獨往慣了,以前在這方面還真不太上心思。

  不知想起了什麼,她眸光一轉,不由自主地往旁邊的窗口看了一眼,眼神微微一動。

  她知道白河也曾在那個窗口待過。

  她想起了白河送給她的那頁紙,又想起了白河之前說的一些話,還有別的一些七七八八。然而還不待她細想,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樹枝上。

  眼前場景再度一換,紅喜紅綢紅燈籠,詭異的紅色從面前一路延伸開去,鋪滿了面前的世界。

  蘇越心蹲坐在樹上,望著這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靜靜看了許久,忽而張口吐出口氣,抬手蹭了下耳朵。

  「算了吧,有些事,還是一個人做效率高。」

  她自言自語般喃喃著,老實不客氣地再次踩上樹下女屍的腦袋,一躍跳到了地面。

  另一邊,第二天一早。

  白河昏昏沉沉地爬起來,一來到堂屋就聽到黃毛在繪聲繪色地講他昨晚的遭遇,正好講到有隻黑貓趴在窗口向屋裡喵了一聲,所有異象瞬間消失那段。

  「方閱他床上本來有顆牙,那黑貓一叫,牙頓時就沒了!」黃毛一邊說一邊用力拍了下方閱,「方閱當場就感動哭了!」

  方閱:「……你才感動哭了!」

  方閱與黃毛又推搡起來,帽帽單手托腮,面露思索道:「你們說的那隻黑貓,是不是四隻腳上都包著白布的那隻?」

  「誒對對,是包了的。」方閱連連點頭,旋即想起昨晚帽帽回屋後講的樹下遇鬼經歷,恍然大悟,「難道你昨晚遇到的那隻也是……」

  「嗯。那貓可酷了,還會說話。」帽帽肯定道。

  「那不就是我之前晚上進迎喜村的時候,遇到的那隻咪咪?」阿梨也忍不住開口道,「它超黏人的,還奶凶奶凶。」

  神特麼奶凶,搞得好像那個被嚇得半天回不過神的人不是你一樣……而且也沒多黏你吧?

  白河心裡默默說著,找了個位置坐下,阿梨望他一眼,又補充道:「白河說了,四腳包著白布的,就是他第一晚看到的那隻!」

  「啊?跳不上樹那隻?不是吧,貓老大明明瞧著挺聰明的啊。」黃毛有些詫異道。

  白河拿早飯的動作頓了下,不知該不該糾正他的稱呼。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那隻貓會不會是來報恩的?」袁欣把目前的信息整合了一下,興致勃勃地推測道,「因為白河曾經幫了它一把?」

  雖然目前她是所有人里唯一沒有直接和黑貓接觸過的,但這並不妨礙她對那隻貓產生濃厚興趣;白河聽著她合情合理的推測,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

  說起來,當時蘇越心連著好幾次跳不上樹,這事他是親眼見著的。

  不僅親眼見著了,還親口跟別人說了。

  不僅親口跟別人說了,還是當著蘇越心的面……

  「……我們不要再討論那隻貓了吧。」白河突然覺得自己早飯都咽不下去了,揉著額角強行轉換了話題,「時間有限,我們不如好好想想該怎麼搞到那個紙人。」

  聽到說起這事,袁欣的神情也變得正經起來。她與帽帽對視一眼,道:「關於這點,昨天我倆已經討論過了。我們現在想出來兩個計劃,不過都需要你們幫忙。」

  「兩個?」白河眉毛一動,「說說看。」

  「首先,我們覺得可以嘗試使用比較和平的方式。我以前在別的副本時,曾以和NPC交易的方式完成了任務,我們這次或許也能這麼做。」袁欣道。

  「雖然那個紙人是訂做的,但它畢竟還是個商品。既然還沒送出去,那我們就有截胡的可能。我們可以和老闆談談,用錢或者其它東西把它換下來,不過我們還不知道這村里用的是什麼錢,也不清楚價格,很可能需要大家湊一下……」

  「不過前提是,那老闆真的肯賣。」帽帽插嘴道。

  眾人面面相覷,同一個問題不約而同地浮現在他們心頭

  「那如果我不肯賣呢?」

  半小時後,紙紮店前,高高瘦瘦的老闆咧著嘴,似笑非笑地看著面前的小姑娘。

  袁欣雙手合十,一臉懇求:「老闆,你再考慮一下嘛,價格什麼都好說的。」

  「不賣不賣。」扎紙匠揮揮手,懶洋洋地趕人,「都說了,這是人家訂做的!」

  「他們尾款付了嗎?」袁欣不依不饒道,「或者你把他們聯繫方式給我。如果要違約賠償的話,我這邊替你出。只要你肯把那東西賣給我。」

  「嘿你這小姑娘真是……」扎紙匠估計是這輩子都沒聽到過這種要求,看神經病似地打量著袁欣,「你家也死人了?」

  這話說得可是老實不客氣了。袁欣卻誠誠懇懇地解釋道:「老闆,我和你說實話,這紙人我不是要拿回去燒的。我導師現在正在做紙紮文化相關的研究,我買下這個紙人,是要給他寫書用的。你看你這紙人扎得多精緻,栩栩如生的,這得花多少工夫啊?就這麼燒掉不可惜嗎?不如賣給我,我帶回去,我們肯定給你保存得好好的,說不定還能給你放進博物館,那你名氣得多響啊。你以後就不是扎紙匠啦,你得叫民間藝術家!」

  袁欣也不知是早就打好草稿了還是張口就來,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她旁邊的方閱都挺懵了。

  那個扎紙匠也懵了,呆了好一會兒後還是擺了擺手:「總之,這個不賣!」

  「……好吧。」眼見計劃一宣告失敗,袁欣再怎麼不甘心也只能長嘆口氣,與方閱對視一眼,不甘不願地走了。

  那扎紙匠坐在店門口,冷眼望著他們走遠,搖頭冷笑一聲。

  「還民間藝術家呢,就欺負人家沒見過世面。」他說著,又低頭去忙手上的活,忙著忙著,心中忽然一動,轉頭一看,人登時懵了。

  只見原本放著秀娘紙人的角落,竟已變得空空蕩蕩。

  扎紙匠:……

  我紙人呢?我那麼大一個紙人呢??

  另一頭。

  滿頭大汗的帽帽一把摘下頭上貼著的便利貼,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哇哦」了一聲:「刺激。」

  同樣剛摘下隱身便利貼的白河淡淡望她一眼,道:「你要是抱著這麼個東西繼續站在門外,還能更刺激。」

  此時二人已經一路從扎紙鋪子跑回了村東頭的小屋前。帽帽懷裡攬著個脆弱紙人,聽到白河這麼說,這才回過神來,慌忙帶著紙人躲進了屋裡。

  進屋後,帽帽找了個角落將紙人暫時藏了起來,打著呵欠在屋中坐下,等了片刻,袁欣和方閱才匆匆返回。

  「到手了嗎?」袁欣急切問道。

  帽帽揉了揉已經開始往下耷拉的眼皮,睏倦地點了點頭。

  買不到,那就偷——這就是她和袁欣商量出的完整方案。

  偷竊的計劃原本是打算放在晚上進行的,但昨晚屋前鬧鬼嚴重,白河擔心夜長夢多,便主動分享了自己的隱身便利貼,將「求購」和「盜竊」兩個計劃接在了一起。如果袁欣求購失敗,那麼貼了隱身便利貼的帽帽便會直接帶走紙人——要不是為了替帽帽打掩護,袁欣也不至於扯上那麼一長串不知所謂的東西。

  作為隱身便利貼的提供者,白河一直跟著帽帽行動,以便隨時為她補充便利貼。從扎紙鋪子到村頭小屋,就算是用跑的,一路過來也要一人也要耗掉三四張,更別說紙人無法共享隱身,還得專門為它貼上幾張。

  這樣一趟下來,白河原本厚厚的便利貼本都薄了不少。不過都這種時候了,也顧不得心疼不心疼。

  「秀娘在嗎?」他急急地問著兩人,問完就感到大腦一陣昏沉。

  「還沒。」袁欣有些焦急道,「會不會是要等晚上才會出來。」

  「不能等那麼久。」白河蹙起了眉,「那扎紙匠發現東西丟了,很可能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可她不願出來,我們也沒辦……啊,來了來了!」袁欣話說一半,眼睛忽然一亮。帽帽已經撐不住睡過去了,好在白河還醒著,忙指點袁欣進臥室,將帽帽藏好的紙人拿了出來。

  秀娘的鬼魂看到他們拿回了紙人,果然很高興——當然這高興是袁欣說的,白河一來看不到紙人,二來也看不到秀娘,具體怎麼個高興法,他也不知道。

  只聽袁欣對空氣說了幾句,轉頭欣喜道:「她說她很感激我們,說要好好謝謝我們。」

  白河眼皮子都快粘一起了,強撐著道:「嗯,那你問問她,具體怎麼個謝法。」

  袁欣興致很高地「嗯」,又扭過頭去,與空氣交流一陣後,聲音卻漸漸低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聲音再次在白河的耳畔響起,一邊說話,還一邊輕輕地抓著白河肩膀搖晃:「白河,白河……情況好像不太對……」

  ……嗯?

  白河掙扎著睜開眼,含糊道:「嗯?」

  「她說,她還有個不情之請。」袁欣往後看了一眼,謹慎地壓低了聲音,「她說,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和心上人再見一面,此願得償,再無遺憾……」

  白河:……

  「她的心上人是……」白河心裡其實已經有了答案,但他不太願意承認。

  「就是姚家那個少爺。」袁欣無奈道,「她說他已經去了外地……」

  白河:……

  對,對袁欣她們所見那個時間點的秀娘來說,這個時候的姚家少爺,確實是在外地來著。

  問題是,他們上哪兒去給她找那個身在外地的姚少爺啊??!

  原本已經很明確的思路,因為關鍵人物一句異想天開般的話,突然又全亂了。

  兩個小時後,原本還在村里自由探索的其他人被一一找回。在得知這個噩耗後,他們的臉色比白河好不到哪兒去。

  白河抓緊時間睡了兩個小時,勉強恢復了一點體力,面色看著卻依舊有些難看。因為藤蔓反噬的問題,副本中的他本就帶著幾分病色,這會兒看著更是病蔫蔫的了。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袁欣負責向其他人進行轉述,轉述完後,秀氣的眉頭深深擰了起來。

  「這個秀娘是『張家村限定』,可這個時候的姚家少爺還沒死。我們也不能離開村子去找他,那可怎麼搞?」

  「找扎紙匠扎個紙人,燒給她呢?」黃毛倒是想了個辦法,「這裡的扎紙匠扎得出秀娘,其他人應該也行。」

  「那可不一定。秀娘在村里地位低,那位可是少爺。」方閱搖了搖頭,白河卻道:「這是個思路,可以嘗試一下。但我總覺得,沒有這麼簡單。」

  「如果按照正常時間線走,那她倒確實是快見到了。畢竟還有幾天他們就成親了……」阿梨咕噥著,偏頭想了片刻,忽然道,「對了,我之前就想問了。我們之間只有袁欣和帽帽能看到秀娘,那秀娘呢?她能看到我們嗎?」

  這話把袁欣問得有點懵了,然而她只思考了一會兒,便用力拍掌道:「好像可以!」

  她想起幾人住進屋裡的第一晚,秀娘的鬼魂偽裝成帽帽,跟著白河從雜物間裡走出來——那個時候,她的視線分明是有落在白河和其他人身上的。

  阿梨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那如果,以我們這些玩家為媒介,你說,她有可能看到本來看不到的東西嗎?」

  袁欣被她繞得有些懵,一時沒明白過來:「本來看不到的東西?你指的是……」

  「屍體,或者骨灰。」

  白河卻是明白了過來,淡淡接口:「『披麻村』限定的姚家靈堂里,或許能找到這兩樣東西。」

  「張家村限定」的姚家少爺不知道去哪兒浪了,但「披麻村限定」的姚家少爺可正躺得明明白白。白河一直奇怪,那個姚家靈堂的場景到底是幹嘛用的,進也進不去,給出的信息也極其有限,現在看來,或許就是在這兒等著他們……

  「休息一下,兵分兩路吧。」他站起身,對其他人說道,「袁欣你們去問問扎紙鋪的老闆,能不能給扎個姚家少爺,小黃方閱,你們等等給我再去打探一下姚家的情況……」

  他說著,抬手揉了揉額角:「如果我猜的沒錯,我們三個,可能得去人家靈堂搞事了。」

  ——同一時間。

  包著白布的爪子輕巧地落在地面,蘇越心抬起頭顱,透亮的貓眼裡倒映出姚家氣派的大門。

  就和「迎喜村」的其他部分一樣,這扇大門,此時也被打扮得十分喜慶,大紅燈籠高高地懸著,即使是在白天,也透著暖色的光。

  姚家家宅。這裡就是昨天檢測下來,禁制問題所在的地方,同時也是整個村莊中,秀娘唯一不會主動涉及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這地方曾帶給她太大的痛苦,又或許是因為當年狠下心作祟害死姚家少爺的懊悔愧疚——總之,這裡成了她內心的禁地,但同時,也成為了整個副本內怨氣最重最深的地方。

  所以她不讓其他的工作人員來。這裡的工作人員都是鬼魂。鬼魂最擅長用情緒感染他人,但也最容易被情緒所影響。

  即使是她自己,也要特地挑在白天陽氣最盛的時候來。雖然高危區的外觀和氣候基本都在秀娘的控制之下,但真實存在的太陽,多少還是能透進來些的。

  「我是真不太喜歡這種又黑又冷的地方。」蘇越心無聲說著,起身兩爪趴地,用力伸了個懶腰——因為白天無法通過樟樹進入高危區,她特地在昨夜提前進來,還在這裡面找了個角落,將就著對付了一晚。雖然沒被什麼不長眼的東西煩,但睡得實在不算舒服。

  她伸完懶腰,又做了個拉伸,舉足走到大門前,抬起一隻前爪,不過輕輕一推,厚重的大門便自行向後緩緩打開。

  門後的空間,有著明顯的割裂與混亂感。明亮與晦暗的色彩混在一處,紅綢和白幡一同飄蕩。蘇越心抬頭,一眼就看到了擺在大堂內的東西

  一口厚重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