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在某些宗族氣息濃厚的村莊裡,祠堂往往顯得尤為重要。閱讀村民的紅白喜事都習慣在祠堂里大辦特辦,而像這樣在祠堂門口貼上告示,就算是已經在村里廣發請帖告知了。

  在祠堂辦喜宴,其動靜自然也是不小,幾乎全村人都會自願前來幫助。老人們主導儀式流程,女子們後廚忙碌,男人們承擔粗活重活,開廚、迎娶、奉茶,每個村民,都能在一場祠堂婚宴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可以說,祠堂婚宴,是一個相當能體現村內宗族團結的活動。

  問題是……

  「姚家?」帽帽驚訝道,「莫非是我們剛才看到的那戶?他們家不是還有靈堂……」

  「靈堂上有照片。」白河道,「我看到了。是個年輕男人。」

  兩個信息結合起來,原本聽著很喜慶的告示內容,突然顯得有些奇怪起來。

  「確定是姚家嗎?有沒有寫具體是誰?」方閱道,「或許是另一戶人家,也有可能是某種類似沖喜的習俗……」

  「沖喜也不會放到祠堂吧?」阿梨低聲道,再次看向告示。

  實際上,那張告示上寫的內容,要比阿梨所表述的更偏文言一些,而且還是繁體。她方才第一眼看過去,有些字還沒認出來,所以只先用自己的話表達了下。這會兒她仔細辨認了一遍,將告示上的原文念了出來

  「本月十五夜,犬兒大喜之日。恭迎鄉親父老到場,喜酌候教。」

  落款處只能看到一個「姚」字,後面的字全都像被水糊了,模糊不清,因此阿梨只能說,這是姚家留下的告示。

  但實際上,他們這一路走來,確實沒再看到別的姚家了——他們進村後,本來就有刻意打聽姚家,而幾乎所有相關的信息,都指向屋內設著靈堂的那間。

  「本月十五夜?」帽帽面露警覺道,「意思是酒席只在晚上擺?」

  「這確實有點怪。」方閱摸著下巴,顯出思索,「擺喜宴應該擺中午、晚上兩頓。而且本月十五……呃,我進來時都九月二十了……」

  「副本內的時間是另外計算的。」袁欣解釋道,「按照環境推斷,我覺得它指的應該是農曆。就是不知道我們現在是在幾月幾號?」

  黃毛愣了一下,道:「今天嗎?今天七月初十啊。」

  眾人聞言皆是一怔。白河驀地轉向他:「你怎麼知道?」

  「我看到的。」黃毛搔了搔頭髮,說道,「忘了是哪戶人家了,家裡大門沒關。你們上去問話的時候,我就在門邊看,看到他家牆上掛著幅日曆,寫的時間就是七月初十。」

  「……我每戶人家都有看,並沒看到什麼日曆。難道這個信息也是限定的?」袁欣抿了抿唇,「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們成親那天,不就是……」

  「七月十五。中元節。」阿梨淡淡道。

  她話說完,眾人忽然齊齊默了下。

  中元節、靈堂、年輕男人的遺照……如果現有信息全部為真的話,那這場「大喜」辦的是什麼婚,就很明顯了。

  只有黃毛東張西望,一臉懵懂。

  「怎麼了啊?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了?中元節?中元節怎麼了?」

  他來回望著眾人,不知為什麼,突然有種他們在拉小群私聊,只把自己剔在外面感覺。

  「中元節……這還不明顯嗎?」方閱無奈道,「正常喜事,哪有在中元節辦的?七月十四鬼門開啊。」

  「很有可能是冥婚。」白河補充道,深深望了緊閉的祠堂大門一眼,「一場在祠堂辦的冥婚。」

  雖然其他人也都有所猜測,但聽他這麼直白地說出來,臉色還是一變。阿梨的臉色尤其難看。畢竟只有她能看到遍地紅雙喜的場景,換句話說,她距離這場冥婚,可比別人還要近些。

  「我懷疑這張告示上所寫的喜事,和那個扎紙匠所說的『吃酒』是對應的。」袁欣皺眉道,「也就是說,當前劇情里,我們很有可能會需要去參加那場冥婚。然後婚禮是在七月十五,今天是七月初十……噫,這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

  「倒計時。」白河沉穩接口道。

  他盯著祠堂大門看了一會兒,腦中忽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阿梨。你今天出門接觸到的NPC,全都沒有搭理你,對吧。」他轉頭向阿梨確認道,「那他們是否有說些什麼?你聽到了嗎?」

  阿梨搖了搖頭:「沒有,他們都像木頭人一樣。不說話,也不給一點反應。」

  這也是她覺得納悶的地方。白河和袁欣他們遇到的NPC,哪怕無法溝通,也會給出固定台詞,好歹是個信息。就她看到的NPC,全都和假的一樣,一點互動感都沒有。

  白河:「我在想……你會不會,是需要在另一個時間段,才能觸發相關信息?」

  「……」阿梨琢磨了一下白河的意思,恍然大悟地睜大眼,「你想讓我在晚上的時候進村探索?」

  「因為婚宴就是在晚上。而你所見的場景,明顯和婚宴相關。」白河道,「當然,只是建議。」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如果你真的去的話,我會陪你一道,盡力保障你的安全的。」

  他說著,掏出自己的玩家卡遞給阿梨——他知道,比起一句口頭保證,還是紫色的玩家卡更加有說服力些。

  阿梨仔細看了看他那張卡,又看了看白河沉穩的神情,沉吟良久,點了點頭:「好,那就按你說的辦。我今晚出門試試。」

  白河鬆了口氣,將玩家卡收回口袋:「謝謝你願意相信我。」

  「與其說是信你,不如說是信你的卡片,以及我自己的價值。」阿梨深吸口氣,推了下眼鏡,直言不諱道。

  「現在形式很明顯了,三個場景中,分別可以提取不同的信息。而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中,關鍵點都匯集在七月十五那場婚禮上。雖然很多東西都還雲山霧罩,但可以確定的是,作為唯一能看到喜事場景的我,在團隊裡的價值是獨一無二的。」

  阿梨微垂著眼眸,語氣篤定:「所以我相信,哪怕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你也會好好保護我的。」

  「……」白河愣了一下,旋即輕輕提了提唇角,笑意卻沒有抵達眼底。

  「對,是這個理。你說的很對。」

  不得不說,這妹子還挺厲害,腦子也清楚。剛才那一番話,每個字都在大寫加粗地強調自己的重要性,就差明著說「雖然我答應配合,但我死了你們很可能連關都通不了,所以千萬保護好我」了。

  「抱歉我說得直白了些。如果令你不快了,我道歉。」似是看出白河心裡的不適,阿梨又道,「畢竟在這遊戲裡,無緣無故的信任反而顯得不太靠譜,利益也比善意更讓人安心,你也是能打到紫色等級的玩家了,我相信關於這點,你一定能理解的,對吧?」

  白河再次彎了彎唇,很是和善地點點頭,「嗯」了一聲,轉過身的瞬間,右手卻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口,眸光微微一動。

  那層薄薄的外套後面,藏著一把金色的小鎖、一支會冒粉色小光的測電筆、還有一本不久前剛撕掉一頁的珍稀聯絡本。

  ——阿梨說得沒錯,無緣無故的信任是很不靠譜的東西。而上一個無緣無故信任他,也讓他無緣無故信任的人,現在都不知道去了哪裡。

  白河用力抿了下嘴角,忽然覺得有些煩躁。

  雖然知道不合時宜,但他忽然很想把那本聯絡本拿出來,看看那句孤零零的問候下面,有沒有出現新的回覆。

  和阿梨商定了晚上的活動,白河又帶著幾人,細細繞著祠堂的外圍觀察了一圈,可惜並沒有其他的收穫。

  結束了對祠堂的探索,他們返回村中,路過姚家時,袁欣忽然道:「說來有些奇怪啊。明明這裡是張家村,為什麼姚家可以去祠堂門上貼告示?他們不是外姓嗎?」

  「害,人家冥婚都可以上祠堂了呢。」黃毛無所謂道,「不要在意細節。」

  方閱白了他一眼,轉頭對袁欣溫言道:「外姓未必就是外族人。而且就算是外姓,也不是不能被村里接受的。你看他們這房子,比村里其他戶的,都要高大豪華,說明他們家家境應該很好。」

  方閱說著,指了指姚家飛起的屋檐與頗為氣派的大門。

  「傳統宗族氣息強的村子,確實容易出現抱團和排外之類的現象。但如果外鄉人本身有著一定的資本,比如家產、勢力、男丁……還是能夠在村子裡站穩腳跟的。當然,哪怕站穩腳跟,也未必能有在祠堂辦喜事的資格,不過這畢竟只是遊戲,有些細節可能確實與現實有出入……」

  黃毛無語地望著他:「你這和我講得有毛線區別?還重男輕女。」

  「我這只是敘述客觀事實。」方閱分辯道,「在農村,男丁越多,往往就意味著一家的勞力和武力越多,能夠有效保護家族財產。所以才說男丁算資本,但這是基於當時的現實情況,是一種十分落後的價值體系,並不代表我本人想法……」

  他邊說話,邊不住看向袁欣。袁欣好笑地看他一眼,連連點頭:「懂你意思,都知道的。」

  說完,她神情一頓,嘴角忽旋垂了下來:「不過你的話,倒教讓我想到了我家的事。」

  「我爺爺去得早,是奶奶一個人將我爸兄弟三個拉扯大。聽我爸說,在他們還小的時候,奶奶在村里確實很受欺負,等他們陸續長大了情況才好轉。」

  她說著,轉頭看了眼姚家氣派的大門,忽然嘆了口氣。

  「我奶奶總說,農村其實沒我年輕人想得那麼好。那裡,也是會吃人的。」

  當晚,入夜一小時。

  白河抽空給自己的藤蔓打上結,又準備了幾個防禦道具,這才前往堂屋。而阿梨則已經等在了那裡,身上多了一件淡藍色的披肩,披肩上有龜殼般的花紋,看上去應也是件道具。

  雖然早就有所約定,她的神情仍是有些緊張。見白河毫無芥蒂地上前去開門,她忍不住道:「要是外面實際並沒有線索怎麼辦?」

  「那就先回來。」白河道。

  那還好……阿梨暗暗鬆了口氣,她還真挺擔心白河會把她放在外面遛一晚上的。

  誰知她氣還沒松完,便又聽白河道:「回來歇一下,換個時間段,再出去看看,一個晚上那麼長呢……我的直覺告訴我,晚上肯定有收穫。」

  阿梨:「……」

  很莫名的,她忽然有了種遇到傻逼老闆的錯覺。

  大門打開,白河率先走了出去,四下張望一圈,若有所思道:「我看到的場景倒是和白天沒什麼不同。」

  一樣的大樹,一樣的空地,最大的區別無外乎樹下多了個被樹枝撐起來的簸箕,簸箕下面放著一枚煮雞蛋。

  這是黃毛睡前放下的陷阱,用來抓貓的。他看上去依舊對黑貓的降鬼作用深信不疑,滿心想將它抓回來,好將屋內那個能變來變去的怪物徹底趕跑。

  只可惜,那隻熱衷跳窗口的貓今夜似乎並沒有出現……

  白河淡淡地想著,轉過目光,卻見阿梨正站在樹下,一臉疑惑的望著面前的空氣。

  「阿梨?」白河觀察著她的神情,眼神變得嚴肅起來,「你看到了什麼?」

  「我……我看到了一個紅色的影子。」阿梨盯著面前的空氣,不太確定地回答道,警覺地後退了一步,「我看不清那影子到底是什麼,就看到紅紅的一條,很模糊……」

  阿梨說著,抬起頭來,看向上方的槐樹樹枝:「它好像是掛在這根樹枝上的。」

  掛在樹枝上?

  白河眉心跳了一下,道:「看來入夜後你的視角場景果然會有變化。我們要不先去村里看看?」

  阿梨點了點頭,轉頭往村里走,白河不近不遠地跟在她後面,同時悄無聲息地從後腰處伸出一根藤蔓,迅速地朝著阿梨剛在注視的地方探了過去。

  藤蔓輕巧地從樹枝下穿過,沒感覺到一點阻礙,也沒感應出任何東西。白河微抿嘴角,又趕緊將藤蔓收了回來。

  果然,這個也是迎喜村限定,不是阿梨就不行。

  另一邊,阿梨走出幾步,眼看就要進村了,腳步忽然慢了下來。白河快步趕上去,問道:「你又看到了什麼?」

  從他的角度看出去,此刻家家戶戶房門緊閉,只從窗口處透出些微的燈光。這燈光里不含一絲影子,也不含一絲聲音,整個村莊,都靜得仿佛不存在生命。

  阿梨卻小聲道:「我看到好多人都在活動,忙裡忙外的,但看不太真切,仿佛隔了一層玻璃……但他們的動作看上去比白天活潑好多。我還能聽到說話聲……」

  阿梨說著,忽然伸出一手,朝旁邊揮了一下,神情隨即變得古怪起來。

  「奇怪,他們好像看不到我。」阿梨說著,確認似地看了白河一眼,然後橫著挪了一小步,對一片空氣試探地打了聲招呼。

  「……他們也聽不到我說話。」她眼神變得愈發困惑起來。

  白河心念電轉,立刻道:「沒事,那你就聽,就觀察,看他們在說什麼,做什麼。」

  阿梨臉孔緊繃地點了點頭,轉身小步往前挪去。

  「他們似乎都在忙著準備婚禮的東西。」阿梨悄聲道,「我聽到他們在商量食材的事情……嗯,一個大媽在說,酒席上不可以出現臟器,秀娘會生氣……嗯,秀娘是誰?」」沒聽過的名字。先記下。」白河道,「繼續。你還能聽見什麼?」

  「很多。有些人在哭,有些人在怪笑。」阿梨臉色一變,伸手抱住了自己,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忽向一個方向走了幾步,「這個方向有人在尖叫,聲音很尖,很刺耳。」

  「他叫了些什麼?」白河立刻道。

  阿梨仔細辨認了一會兒,複述道:「他在說,是他要我扎的,我不該扎的……別扎了,別扎了,我知道錯了……」

  她停頓一下,不解道:「他是在被扎針嗎?」

  扎什麼針,又不是紫薇……白河暗自吐槽道,腦子裡卻想起白天見過的那個扎紙匠。

  他說,你要扎什麼?什麼都能扎。

  「能辨清叫聲是從哪裡傳來的嗎?」白河道,「找過去看看。」

  阿梨看似不是特別願意,卻還是點了點頭,腳步一轉,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走出十幾步,腳步忽又頓住。

  白河見她停下,連忙轉臉去看,見阿梨雙目圓睜,一副受到莫大驚嚇的樣子,立刻警惕起來。

  「阿梨?」他一邊說話一邊向四周看,藤蔓悄悄伸出:「你這回看到了什麼?覺得不對勁就說,我們趕緊退回去。」

  「……我,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不對勁……」阿梨僵了片刻後,磕磕絆絆地說道,「我……我看到了一隻黑貓。」

  白河:……?

  「它……嘴巴里叼著一支螺絲刀,正蹲在地上看電壓表……呃,那應該是叫電壓表吧?我其實不太認識……」

  白河:……???

  等等,黑貓?

  白河心中一動,趕緊問道:「它的手腳上,是不是都包著白色的布?」

  阿梨身子往下低了一下,點了點頭,跟著壓低了聲音:「那個,白河,你小點聲。那隻貓好像……」

  阿她的後半句話聲音太小了,白河一時沒聽清楚,也沒注意聽。他猛一錘手,原本緊繃的心情驀地一松,表情也跟著生動起來:「我知道它,它就是那隻死活跳不上樹的貓!我昨晚遇到的就它!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遇到……誒,你剛才說,它現在在做什麼來著?」

  阿梨深深地望他一眼,神情變得一言難盡。

  「現在的話……它正蹲在你的腳邊瞪你,眼神特別不高興。」

  白河:?

  「我剛才就想和你說了……」阿梨說著,指了指白河的腳邊,「它好像能聽到我們說話。你剛才說的話,它應該全都聽到了。」

  白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