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偌大的祠堂,飄蕩的紅綢,無數青白腫脹的面孔,臉上帶著相同弧度的笑意,就那樣靜靜望著蘇越心。閱讀

  蘇越心淡漠回望,空氣緊繃而寂靜,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一聲破空聲起,一條彈出的長舌從人群中竄出,直直拍向蹲在房樑上的貓!

  蘇越心靈巧一躍,避開這一擊,轉身看向下方,纖瘦的身體瞬間繃緊,不自覺地張開嘴「哈」了一聲。

  回應她的,是接二連三竄出的長舌——那些齊聚於祠堂之內的賓客們,仿佛一隻只青蛙一樣,長大嘴巴,彈出舌頭,靈活的肉塊被拉扯到不可思議的長度,啪啪啪地,直往蘇越心所在的方向甩。

  蘇越心連著蹦了幾下,順著樑柱飛快跑了下來,跟著便邁動四肢,頭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給我留下來!」她的身後,賓客們發出整齊劃一的怒吼,「你這天道的走狗!」

  「什麼天道,那叫遊戲開發部。」蘇越心一邊跑一邊吐槽,「還有誰是狗,貓狗都不分的?」

  她的音量不大不小,剛夠身後那群青蛙一樣的賓客聽到。結果就是本來就充滿憤怒的鬼魂越發抓狂了,舌頭都快甩成螺旋槳。

  蘇越心腳步不停,拖著一大批的長舌鬼,愣是橫穿了整個村子,一直跑到村東頭,直衝那棵立在門外的槐樹而去。

  那個穿著嫁衣的女屍仍吊在樹下,一見到蘇越心,立刻發出了一陣古怪的笑聲,嘴巴一張,一條鮮紅的舌頭就朝著蘇越心卷了過來。

  蘇越心速度不減,身體一扭,險險地擦著舌緣避了開去。緊接著,又見她加快幾步,往上一躍,兩隻前爪直接扒上了女屍的褲管。

  女屍:……

  「你想幹什麼——」她含混不清地叫了起來,語氣又驚又怒,「你這色狼!!」

  「貓,謝謝。」蘇越心平靜地說著,扒著嫁衣迅速地向上爬去,最後縱身一躍,踩著她的腦袋跳到了樹枝上。

  果然,有梯子就是方便很多……

  「你……欺人太甚!天道的走狗!」女屍怒吼著,鮮紅的舌頭往上一翻,再次襲向蘇越心。蘇越心輕輕「嘖」了一聲,人立而起,兩手一揮,竟是將那根舌頭直接抓在了掌心。

  女屍:……

  下一秒,就見蘇越心駕輕就熟地給這根舌頭打了個活結,跟著一手抓著舌頭,另一手則在頸前的小黑盒上一抹,手腕一翻,手裡憑空多了一把迷你電焊槍。

  ——這個自帶漂亮絲帶的黑盒這次下副本時部門給臨時配的儲物道具,本該是系在人類手腕上的。比起蘇越心用慣了的工具箱,這個黑盒明顯要弱很多,沒法直接掄起來當武器用,但論起道具的取用來,倒是要比笨重的工具箱方便很多。

  那些追著她而來的厲鬼們業已涌到了槐樹之下,蘇越心神情不變,另一手將那根拼命掙扎的舌頭扯得近了些,另一手則按動了迷你電焊槍的開關。

  帶著詭異紅色的火焰立刻從噴嘴裡噴了出來,直直對準她手裡拽著的鮮紅舌頭。

  「看你可憐,不想和你吵。」蘇越心淡淡道,「舌頭還想要嗎?想要就老實點。」

  女屍:……

  只聽女屍低低地嗚了一聲,原本簇擁在樹下虎視眈眈的賓客厲鬼們,身形開始逐個逐個地消散。

  蘇越心面不改色地抓著舌頭和電焊槍,餘光向下瞟了一眼——只見她腳下的那根繩子也在慢慢變得透明,露出樹幹上陳舊深刻的勒痕。

  還剩三秒。

  蘇越心在內心緩緩道。

  ……三。二。一。

  心中的倒數結束,幾乎是同一時間,蘇越心的四肢開始變換——與人類相近的兩雙手腳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個抱著布包的貓爪爪。

  變形布的技能使用時間,結束了。

  手指消失,原本抓在手裡的舌頭和電焊槍自然也是無法繼續握住。那根舌頭擦著布包滑了出去,蘇越心靈敏地旁邊一躲,同時早有預料地張嘴,接住了從空中掉落的電焊槍。

  電焊槍仍維持著噴火的狀態,即使只叼著把手,蘇越心也能感覺到那種灼熱的熱意——但再熱也只能叼著。

  她的道具技能時間已經結束,但兩個場景間的轉換仍在載入中,女屍已經反應了過來,一邊狂笑著一邊甩動舌頭再次發起攻擊,樹下尚未消散的厲鬼也又一次圍了上來,一個個舔狗似地,特別積極地甩著舌頭往上舔。

  蘇越心也顧不得什麼燙不燙的問題了,貓貓腦袋一甩,揮動火焰逼退再次襲來的舌頭,同一時間四肢下沉,宛如考拉一般死死抱著樹枝,堅決不挪動一步。

  她心裡清楚,這回自己要是掉下去,傷是肯定傷不了,但起碼三個小時內,都別想再爬上來了!

  好在她的運氣並沒有太糟——她才揮了沒幾下,就覺四周氣氛倏然一變,逼近四周的舌頭全都憑空消失,再不見半點蹤跡。

  再往下看,掉在樹上的繩索與掛在繩索上的嫁衣女屍也已不見,只剩下一道深深的勒痕,銘刻於枝幹之上。

  槐木變樟樹。場景轉換結束。

  蘇越心這才徹底鬆了口氣,跟著一張口,將那把電焊槍扔到了樹下——這玩意兒是真燙嘴。而且她的嘴巴好酸。

  也虧得這把電焊槍不是正常的電焊槍,她這貓也不是正常的貓,尋常電焊槍的把手燙起來,連手都握不住,哪兒還能用嘴叼……

  丟下的電焊槍仍在非常盡職地噴射著火焰,將兩個下班路過的鬼怪嚇得放聲尖叫。蘇越心趕緊從樹上跳下來,一爪子拍在開關上:「不好意思,剛才沒注意到下面有人。」

  兩隻鬼怪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搖頭,連聲道沒事。其中一人的目光掃過蘇越心亂糟糟的毛髮,奇怪道:「心老師怎麼會在這裡?今天你任務結束得那麼早,我們還以為你自己找地方玩去了。」

  「……」蘇越心回頭看了一眼那樹與鄰近的窗口,又默默收回了目光。

  玩……也算是吧。先是興致勃勃地跳了十幾回窗子,又到危險區域極限跑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這確實算是在「玩」……

  「我剛剛去了趟高危區,順手裝了兩個監控。」蘇越心道,「你們副本……」

  「高危區?那不是得從這棵樹上走?」一個鬼怪驚訝道,「心老師您怎麼上去的?太牛了吧?」

  蘇越心:……

  「嗯,那樹旁邊有個窗口……」蘇越心默了一下,硬著頭皮道。

  鬼怪:「那麼遠的距離!心老師直接跳過去的嗎?好厲害!」

  蘇越心:……

  鬼怪:「心老師有空的話能再跳一次嗎?我想錄視頻!肯定好帥的!」

  蘇越心:……

  「……這個不是重點。」默然片刻,蘇越心果斷轉過了話題:「你們副本負責人現在在哪兒?我有事要找他。」

  蘇越心蹲踞於地,尾巴一甩,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你們高危區域的禁制強度不夠,高危區的鬼怪呈現出過強攻擊性。我需要儘快找你們副本負責人核實情況,看是否有必要幫你們加強高危區禁制,還有……」

  她眸光一轉,眼神中流露出無奈:「我需要他幫我聯絡後勤部,問問現在還有沒有多的NPC證……」

  實在不行,給個猴子或者狒狒也好……貓真的,太麻煩了。

  翌日。

  白河睜開眼睛時,天亦大亮。

  因為便利貼導致的副作用,哪怕他已睡了一夜,頭依然暈暈沉沉的。他打著呵欠坐起來,第一件是就是掏出那本聯絡本翻看起來。

  昨天發出的消息孤零零地留在頁面上。他依舊沒有收到任何來自蘇越心的回覆。

  ……是已經脫離副本了嗎?還是沒有注意看聯絡紙?

  又或者……是真的出事了?

  白河抿緊嘴角,捧著本子怔了一會兒。房門被敲響,屋外傳來方閱細聲細氣的催促聲,白河這才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將本子收進了懷裡。

  此時的大通鋪上只剩下他一人,黃毛和方閱應是都已起床。白河看看左右無人,趕緊從後腰伸出一根藤蔓來。那藤蔓似是還在犯困,晃晃悠悠地,看著不甚靈活,白河一把抓住它,不由分說地上來就是兩個結。

  ……雖然蘇越心給出的方法是,等頭疼了再抓藤蔓打結,但白河覺得還是防患於未然比較好,是以有事沒事,只要沒人看到,就抓著藤蔓打結。別說,效果還是挺好的,進遊戲到現在,他頭疼的次數屈指可數,程度比起之前也要減弱很多。

  提前教訓好了藤蔓,白河又從床上爬起來,站到了房間中央。藤蔓被他操控著,在房間裡快速遊走一圈,之後又乖乖地繞了回來。

  確定房間中並未多出什麼奇怪的氣息,白河這才將黑藤收回,推門走出了房間。

  一開門,便聞到一股熱騰騰的香氣。白河循著氣味湊過去,只見堂屋內,其餘幾人正圍著火塘坐著,火塘上懸著一口吊鍋,鍋內發出咕嘟嘟的聲音。

  「可算起來了,快來吃早飯。」黃毛抱著個大海碗,一面呼嚕嚕地嗦面一面對白河道,「袁欣煮的早餐,可香了!」

  「我只是把門口送來的食材收拾了一下,全部扔進鍋里煮而已。」袁欣謙虛道,轉頭看向白河,「廚房的缸里有水。你可以用那個洗漱。」

  「好的。」白河點了點頭,目光掃過坐在她旁邊的帽帽,「帽帽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她昨天晚上又撞鬼了。」阿梨替她回答道,看樣子已經提前交流過這事了。

  白河蹙了蹙眉,走到火塘旁邊坐下:「怎麼說?」

  「昨天晚上,就你們離開沒多久,我想上廁所,就叫醒帽帽陪我一起。」阿梨解釋道,「茅房不是在堂屋後面的空地上嗎?我就讓帽帽在茅房外面等,我一個人進去。出來一看,帽帽已經不見了……」

  「……我當時,是聽見了兩聲尖叫。」帽帽白著臉孔補充道,「那聲音像是從屋子前面傳過來的,我就跑回了堂屋,往門邊靠了靠,果然聽見外面傳來對話聲……」

  白河:……

  他算是發現了,這個妹子看著柔柔弱弱的,莽是真的莽。別人聽見尖叫聲,躲都來不及,她倒好,還湊上去聽……

  說起來,昨天發現雜物室打不開後,就想要出屋從外面翻窗的,也是這位妹子來著……

  白河內心對這妹子的腦迴路嘖嘖稱奇,面上依舊是一派嚴肅:「所以呢,他們說了什麼?」

  「那聲音刺啦刺啦的,我沒全部聽清。」帽帽道,「就聽見零星幾個詞。『老師』、『錄視頻』、『好厲害』什麼的……」

  白河:……?

  這又是什麼張家村限定的線索嗎?是指向什麼東西的呢?

  白河陷入了沉思。

  另一邊,第一次聽說這事的黃毛愕然瞪大眼睛,一口面含在嘴裡,半天沒有動彈。

  好一會兒,才聽他不可思議道:「你聽到的那聲音,不會是男鬼的吧?」

  「對啊,你怎麼知道?」帽帽驚訝道。

  「……我猜的。」黃毛說著,順手一抹嘴,用力呼出口氣,「這個用詞,這個時間……要我說,這很明顯是在看A片吧?」

  眾人:……

  白河:……

  行吧,看來腦迴路清奇的,他們團隊裡的可不止帽帽一個。

  吃完了早飯,眾人便結伴進入了村子。針對這個副本劇情的探索,終於真正開始。

  村子的主幹道,成「豐」字狀。白河他們的居所,就位於這個「豐」字盡頭處,雖說也算是村子的一部分,但總有種被嫌棄孤立的感覺。

  老吳說,這屋子是村里一戶姚姓人家的,長久不用,這次便借給他們幾個。白河他們便決定,先去找這戶人家打聽下情況,看能不能先摸清,他們屋裡那可以變換模樣的鬼是怎麼回事。

  臨出發前,帽帽不死心地又去找那位坐在樟樹下的老奶奶搭話。兩分鐘後,苦笑著回來。

  「她還是不搭理我。」帽帽道。

  白河淡淡應了一聲,斟酌片刻後才告訴她,他們在她去問話時互相交流過了——除了袁欣以外,他們任何一人,都沒看到那所謂的老奶奶。

  帽帽臉色當場就變了,默了好一會兒,勉強提了提唇角:「好吧,又是一個『張家村限定』。」

  「我們進村去看看吧。」白河往前望了一眼,目及之處,儘是紙錢紛飛,白帶飄動。

  「我有預感,接下去,這種『限定』,只怕更多。」

  事實證明,白河沒有猜錯。

  眾人進入村子後,一邊觀察著周遭的景致,一邊小聲交流,發現彼此所見的差異,並不僅僅只是場景而已。

  每一個人的眼中,村中都有無數村民走來走去。但每個人能看見的人物,卻又不全相同。有些村民,某些玩家能看到,某些玩家卻不能,就像那個樟樹下老奶奶一樣;而還有些村民,雖然大家都能看到,對待眾人的態度卻不一樣。

  比如一位正坐在門口扎紙的村民,如果是袁欣或是帽帽上去問話,就只會拉長了語調問道:「你們要扎什麼?什麼都能扎!」

  不管他們問什麼,翻來覆去都只會這一句話,而如果是阿梨上去,則乾脆理都不理,只管低頭幹活。

  只有能看到「披麻村」的白河和方閱上去,他才會像個活人一般地應答幾句,也正是通過他,幾個玩家才知道,他們這些來「調研」的「學生」,究竟是來調研什麼的……

  「你們幾個就是來看祠堂的學生仔啊。」那個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望著他們,大聲叫了起來,「那可記得要去吃酒啊!」

  白河聽著他的話,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而離他較近的其他兩人,則都不約而同露出了幾分茫然。

  「……吃什麼酒?」黃毛咂摸著那男人話里的意思,不解地晃了晃腦袋。方閱思索片刻後道:「有些村子,是會在祠堂里辦婚禮的。他這意思,是不是說最近村裡有喜事?」

  「問題是,這話為什麼只和你們說?」袁欣蹙眉道,「你們那邊的場景,不是還在辦白事嗎?」

  「這應該是個任務提示。」白河道,「走吧,再到處問問。」

  後面又順路尋了幾個村民打聽情況,卻問不出更多的東西了。白河他們這邊的村民總是答非所問,阿梨則是被完全無視。袁欣和帽帽能夠觸發對話的村民比較多,但問到的多是些重複的信息,而且話語間能夠明顯感到,他們有所隱瞞。

  經過一路打聽,他們也找去了租借房子給他們的姚家,卻見大門緊閉。找左鄰右舍問了一下,才知道,這家人已經出遠門了。

  「出遠門會在屋檐下掛白燈籠嗎?」方閱望著眼前的宅子,用力咽了口唾沫。

  白河不答,繞著圍牆轉到了後面,借著藤蔓攀上牆頭,向里望了一眼,又抿著嘴唇地走了回來。

  「裡面是一個靈堂。」他對其他人道。

  其他人的臉色也不太好看,黃毛懊惱地抓了抓頭髮:「怎麼辦?我感覺越來越暈了。」

  「要不還是先去祠堂吧。」袁欣道,「目前的提示,就指到那裡了。」

  祠堂位於村頭水口旁,坐東向西,背靠青山,遠遠看去,掩映在樹木之間,透出幾分莊嚴氣息。待來到祠堂門前,眾人又是一陣失望

  只見祠堂大門緊閉,無法推開,似是不讓進去。

  「祠堂也能關門大吉的?」黃毛口無遮攔道,一邊說一邊繞著圍牆走,「這牆好像不高,要不我們翻進去看看?」

  「不好吧。這明擺著就是不給進啊。」方閱小心勸道。

  白河則是覺得,雖然翻進去不太妥,但爬牆頭看看或許還是可以的。他退後兩步,正在目測圍牆的高度,忽聽阿梨輕聲道:「那個……你們看到這個了嗎?」

  眾人目光一下子聚集在阿梨身上:「看到什麼?」

  「這門上,貼著張告示。」阿梨指著緊閉且空無一物的大門,認真說道,「上面說,本月十五,姚家要在此處辦喜事,歡迎村里父老鄉親,一同前來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