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嘩嘩的雨聲,屋內是熊熊的火光。閱讀這房子裡的溫度本來就低,大雨一下,更是叫人覺得寒意往骨子裡鑽,在這種情況下,那一團火焰,本該是最令人感到溫暖與安心的。
然而白河那關於火塘的問題一出,如此明亮的一團火,反而讓人覺得背脊發涼了。
袁欣沉默了一下,說道:「我進屋時到處看過,屋裡沒別人,窗戶都是關著的,門鑰匙老吳管著,他開的鎖。」
所以這火塘,到底是誰點上的?
方閱咽了口唾沫,望著火塘,惴惴不安道:「那這東西來歷不明的,我們圍著會不會不太好啊?要不……要不先給弄熄了?」
「別吧,弄熄了還點的起來嗎?」黃毛似乎格外怕冷,對這火塘也格外包容,「反正都是暖的,管它怎麼來的呢。說不定是遊戲給的基礎福利呢?就像那老頭說的米麵一樣。」
老吳在帶他們過來時,曾提到過,因為他們之前付過食宿費,所以每天都會有人將新鮮食材送到他們門口。如果想吃別的,則需要自己額外解決。
食宿費是啥時候付的,付了多少,怎麼付的,他們不知道,不過這也不重要。在場有遊戲經驗的人都清楚,之所以強調「付過了」,是為了告知玩家,從劇情的角度來說,那些食材是他們應得的。
危機往往都潛藏在憑空掉下的白食中。這種應得的東西,則基本安全。
「說起來,我們交的是『食宿費』。那住宿的話,指的應該就是這整間屋子。」帽帽想了一下,附和道,「這火塘也算是『住』的一方面吧?或許真是白送的呢?」
「或許吧。」白河看他倆都對火塘一副情有獨鐘的樣兒,也不再說什麼了,只道,「不過大家在屋裡活動時,還是要留意一下。不排除這火塘是被其他人……或者東西點上的可能性。」
方閱抖了一下,忙往後撤了撤,袁欣好笑地看他一眼。阿梨則望著躍動的火光出神,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雨越下越大,堂屋內幾乎完全暗了下來,白河估計了一下時間,又看了看窗外的大雨,道:「時間差不多了。大家先去睡吧。明天再去村里好好探索下。」
「要分開睡嗎?」方閱一驚,「要不還是一起吧,這堂屋睡得下。」
坐他旁邊的袁欣搖了搖頭:「你忘了老吳當初是怎麼說的了?」
除開每日定點刷新的食材外,老吳還特意說了,這屋子一共五間房,都已收拾出來了,床都很寬敞,用來安置他們幾個正好,就是他們得自己安排一下房間;並建議他們先歇一晚,明天再做安排。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分房睡,睡床上,不睡不給推劇情,謝謝。
聽了袁欣的解釋,方閱忍不住又是一縮,袁欣又道:「不用擔心,我看過了,這裡就兩間臥室。你不會落單的。」
方閱的神情這才好看了些。
白河起身到每間屋裡都看了下。除了兩間臥室、堂屋,和廚房外,還有一間堆著很多農具雜物的儲物間,每個房間都有開窗。除了堂屋外,其餘房間還都懸著一枚電燈泡,亮是都能亮,就是光線特別暗,好在電壓還挺穩定。
儲物間裡有一小梯,直接通到二樓閣樓。白河爬上去看了眼,閣樓很矮,黑漆漆的,只能看出堆了不少乾草。閣樓盡頭處開著一扇小天窗,窗外綠樹搖晃,正是門外的那棵樹。
袁欣說她進屋時所有窗都是關著的,也不知她看過這扇沒有。
白河不太懂植物,一時也認不出那到底是樟樹還是槐樹,只本能地覺得那樹讓人不太舒服,很快便又下去了。那雜物間與次臥相連,白河想了想,建議三個男的合住次臥,三個女生則住主臥。
沒人對此提出異議,大家收拾了一下,各自去了臥室,剩下火塘里的火焰,獨自繼續靜靜燃燒。
次臥是一張通鋪,三個人睡正好,也不是特別擠。黃毛和方閱為了誰睡最中間的位置而小聲爭了起來,白河也懶得搭理他們,自行找了個位置坐下,掏出那本紫色封皮的本子,借著頭頂昏黃的燈光,靜靜書寫起來。
說來也是惱人,明明是為了聯繫蘇越心才提前進了副本,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溝通詢問了,白河反而不知道該寫些什麼。想了半天,才落筆道:【在?請問你還活著嗎?】……寫完他就後悔了,趕緊全部塗黑。塗完後又糾結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用一種比較委婉的方式,將上面那句話複述了一遍。
寫完後,他就原地靜靜等著。另一邊,黃毛和方閱終於爭出了一個結果,方閱鬥爭失敗,被趕到通鋪的最裡面睡,裹著被子拼命遠離牆壁,嘴裡不住碎碎念:「這牆壁里不會有東西吧?不會有手突然伸出來抓我吧?拜託了,你們晚上可別擠我啊,我不想挨著牆……」
「行了行了知道了。」黃毛說著,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大剌剌地爬上了通鋪,轉頭看向白河,「老白,你寫啥呢?」
老白……
白河因為他這個自來熟的稱呼噎了一下,回答道:「日記。」
「可以啊,文化人。」黃毛讚嘆道,「那你啥時候睡啊?」
白河沒回答,又等了一會兒,見本子上還是沒顯出蘇越心的回覆,終是輕輕嘆出口氣。
「這就睡了。」他說著,將本子收進懷裡,起身往通鋪走去。
電燈的開關在門邊,是一根垂下的線。白河正打算去拉,忽聽方閱一聲驚叫,猛地向後一彈。
黃毛猝不及防被他撞到胸口,臉都扭曲了,咬牙道:「靠!你幹嘛啊?」
「牆裡……牆裡有聲音!」方閱坐起身來,指著牆壁,驚慌失措道,失措完了才想起來身後的黃毛,忙又補了句「不好意思」。
白河臉色微變,快步上前,將耳朵貼在牆壁上,果然聽見牆內有動靜傳來
蹬、蹬、蹬、蹬。
一下接著一下,聽著有些悶悶的。
那聲音似乎是在移動中,白河屏息聽了一會兒,又捕捉不到那聲音了。
「那聲音好像不是牆壁里的。」白河仔細辨認了一會兒,從通鋪上跳了起來,「我去隔壁雜物間看看。你們就待在這兒,不要亂動。」
他說著,轉身開門進了雜物間。雜物間與次臥相連的房門不太好,薄薄的一層,都有些歪了,很難關緊。白河用力地一按一推,總算是將有些歪掉的門扇給按進了門框裡。
雜物間和廚房的電燈一直都是開著的,反正也不用他們出電費。白河放眼望去,只見不大的空間內靜悄悄的,並沒有什麼異常。他又往地上看了看,只見薄薄的灰層上,正落著一串奇怪的印子。
看著像是腳印,形狀卻很奇怪,圓圓的,認不出是什麼動物。白河順著那腳印走到梯子邊上,而後腳印便不見了。
莫非是上閣樓了?
白河想了想,從懷裡摸出本藍色的便利貼本,撕下一張來,貼在頭上。
那本便利貼,學名叫做「隱身便利貼」,藍色等級道具,作用便如其名,能夠讓使用者維持一定時間的隱身狀態,同時還能掩藏一定的動靜。但時間有限且不穩定,最少三十秒,最多五分鐘,具體維持時間能視使用者本身素質而定。
這東西好用歸好用,但是是一次性消耗品,而且副作用也相當大,使用過後會使用者的運勢和體力會大幅下降,所以白河在高級本里一般不太用,覺得風險太大。不過在中級本里,倒是無所謂了。
他貼上便利貼,整個人便進入了隱身狀態,幾根黑色的藤蔓則從後腰處悄悄伸了出來——保險起見,它們還沒來得及鬧騰,就被白河抓著,快手快腳地連著打上了幾個結。
藤蔓:……
白河打完結,心滿意足,以藤蔓護在身體周圍,自己躡手躡腳地順著梯子爬上去,只見閣樓里一片月光傾灑,倒比樓下還亮堂。他借著月輝向里張望,依舊什麼都沒看到。
白河抿抿唇,小心地爬進了閣樓里,低頭觀察起地上的灰塵,忽聽樓下傳來一聲輕響——那聲音很小,像是什麼輕物落地,又似帶了點摩擦。白河一下子警覺起來,悄悄後退,繞到了閣樓入口的另一邊。
——閣樓的入口,其實就是開在天花板上的一處方洞,方洞前後左右,都有相應的活動空間。白河繞到了方洞的後方,這樣他一低頭就能看到樓下情況,別人上樓後,也不會和他撞上。
雜物間的燈光昏暗,因為角度問題,視角也十分受限。白河屏息等了一會兒,終於看到一個可疑的影子出現
那是一隻黑貓。
一隻體型修長勻稱,甚至稱得上漂亮的黑貓。
那黑貓正順著梯子往上爬,動作靈活卻有些古怪。白河仔細觀察一會兒,找出了原因——只見那隻黑貓的爪子上包著層厚厚的白布,看上去就和哆啦A夢一樣,爬梯子時自然也無法像其他貓一樣流暢。
這又是個什麼講究?是這村裡的習俗嗎?難不成是另一種形式的披麻戴孝?
白河一時間腦洞大開,卻又想不出個結果。而就在這麼會兒工夫里,那隻黑貓已經爬上了閣樓。
它似是察覺到了什麼,上樓後先回頭看了看,碧綠的眼睛微微地轉著,幾次從白河的身上掃過去,那目光森冷冷的,白河明知它看不到自己,還是忍不住冒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夠邪性。
還好,那黑貓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而後便加快腳步往前走去——只見它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而後在抵達窗口時飛快一頓,接著用力一衝
它的身影消失在了閣樓窗外。
白河:……
白河:……
不是,剛才發生了什麼?
白河懵了。
但更讓他懵逼的還在後頭。
沒過一會兒,又聽一聲輕響自樓下傳來。跟著就見那隻黑貓三兩步又爬了上來,然後又開始加速、衝刺,從窗口奮力一跳
白河:……???
跟著,在接下去的幾十秒里,類似的事情又發生了一遍。
不過這回那隻貓沒有再直接往前沖了。它先是走到了窗邊,認真地觀察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後退幾步,一臉嚴肅地蹲下了身體,甩動起尾巴,然後充滿信念地一躍
這一回白河沒忍住,悄悄往前走了些,因此看到那黑貓躍出窗口後的情況
外面大雨早已停了,幽幽月光中,可以瞧見它前爪正努力地向前伸著,卻還是無力地擦過窗外大樹的枝葉。跟著整隻貓筆直地下墜,因為四肢都是展開的,看上去就像一塊張開的黑布。
那貓穩穩地落在了地上,看上去似乎還懵了一下。跟著就見它抬頭望了那大樹一眼,兩隻耳朵往後一轉,擺出了一個飛機耳的造型——不知是不是錯覺,白河總覺得它好像很疲憊地嘆了口氣。
然後就見那貓轉過身,又繞到旁邊去了。
根據它離開的方向,白河估計它應該是繞到雜物間的窗口去了。如果他猜得沒錯,這傢伙怕不是等等還要再重複一遍剛才的流程……
如果不是這貓每次跳窗口都會有不一樣的動作,他幾乎都要懷疑這是不是什麼循環播放的靈異現象了。
話說回來,這畫面到底是幾個意思?是線索嗎?
白河驚疑不定地想著,望了眼窗外搖晃的枝葉,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
這貓……不會是想上外面那棵樹,又死活上不去吧?
白河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
開玩笑,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這麼蠢的貓……
然而看了眼再次爬上閣樓的黑貓,他又陷入了沉默。
這個……好像也不好說啊?
蘇越心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又生氣又無奈的感覺了。
她甚至覺得,當初用玩家卡進來也不會更糟……
抬頭望了一眼面前的大樹,蘇越心耳朵不自覺地一轉,再再再次嘆了口氣。
她安裝監控的工作,已經臨近尾聲,這副本里,就剩下一個區域的監控還沒裝了——但那個區域藏得很巧妙。只有通過這棵樹,她才能「到達」那裡。
然而,她上不去。
這樹挺高的,她又不是專業貓,光蹦肯定是蹦不上去的。她的爪子都被包起來了,且這道具的冷卻期還沒過,無法變化成人手。所以想用爪子直接爬上去,也不現實的。
除了她以外,副本的大多數工作人員都無法接近這棵樹,所以想讓他們把她抱上去也不太可行……而且她也不太願意讓別人抱她。
能接觸這棵樹的工作人員也有,不過今晚都在值班中。蘇越心本來的計劃是,等他們下班了,讓他們幫自己搬個梯子。
然而今天回來時,她又注意到大樹旁邊有個窗口,看著好像是能直接跳過去的樣子,橫豎這會兒沒事幹,便特地過來試一試。
誰知試著試著就上頭了。
至於會不會影響到玩家,這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了——雖然遊戲規定臨時NPC不可以主動與玩家接觸,但對於給玩家添堵的行為,還是很鼓勵的。為遊戲添加靈異現象,本來也是NPC的本職工作之一。
問題是……她要再跳不過去,靈異現象很可能就要變成搞笑現象了。
再一次爬上閣樓,蘇越心的步伐都變得有些沉重了。
她能感覺到,閣樓里是有人存在的。這讓她的步伐更加沉重了。
這玩家是怎麼回事,野貓跳窗有那麼好看嗎。看個沒完了還。
蘇越心耳朵不受控制地耷了一下,卻還是不死心地再次走到了窗口。
我再試一次。就一次。最後一次。
如果這次還不行的話……我就回去,老老實實地等著明天別人幫我搬梯子……
蘇越心又一次嘆了口氣,跟著身體重心下壓,暗自蓄力,然後奮力向前一蹬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空中躍出了一道不小的弧度,然而依然無法夠到可供自己站穩的樹枝。
蘇越心:……
罷了罷了,認命了。
她閉了閉眼,死心地喵了一聲,正準備調整姿勢迎接下落,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被什麼託了一下
一種柔韌的觸感卷上了她的腰,穩穩地向前一送,蘇越心下意識地扒了下兩隻前爪,抱住了面前的樹枝。
因為爪子是被包住的,她抱還抱得不太牢。那種柔韌的觸感又轉而往上一提,送佛送到西,直接將她提上了樹枝。
蘇越心四肢在枝上踩穩,略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轉頭向後看去,卻見身後閣樓里寂寥無聲,依舊看不見一個人影。
……不過這種繩索一樣的觸感,倒是讓她心裡有了些猜測。
如果沒感覺錯的話,那根柔軟的、繩索一樣的東西上,還打著兩個大大的結。
蘇越心的唇角微動,衝著閣樓輕輕喵了一聲。
沒有人回應她,蘇越心也沒在意,轉身鑽進樹冠里。
從她所在的位置,往斜下數兩根,就是她要去的地方。
那根樹枝很粗,結實,微微有些歪斜。蘇越心沿著枝幹走了一會兒,悠然地坐了下來。
她坐的那個位置,正有一道勒痕。那痕跡深深地陷入枝幹里,像是曾有什麼系在了這裡,又用力地勒磨過。
蘇越心安靜地坐著,低頭盯著那道勒痕看。看了兩秒,便見那勒痕上形狀變換,似是有什么正從那疤痕里生長、膨脹……
那是一根繩子。
蘇越心目光下移,只見原本空蕩蕩的樹枝下,多了一截結成環的繩子,也多了一具輕輕搖晃的屍體。
那屍體穿著一身鮮紅的嫁衣,黑色的長髮凌亂地垂著。似是察覺到了蘇越心的目光,她緩慢地轉頭,露出一張腫脹的面孔。
轉頭是真正的轉頭,脖子嘎啦嘎啦地響,逕自轉了一百八十度的那種。
只可惜她不是在編的員工,不然蘇越心一定會告訴她,這個動作嚇人是有些嚇人,但應用範圍不大,不建議鑽研學習。
畢竟一個吊死鬼被人從上面俯視的概率實在不算太高,而且你這還是吊著的。搞這麼大動靜,萬一掌握不好平衡掉下去了,你說尷不尷尬。
至於轉脖子,也不用轉得那麼實誠的。後勤部道具組明明有賣相關特效包,各種角度的轉脖子都有,還附帶超真實音效……
女屍不知道蘇越心在想什麼。她雙眼突出,只冷冷地注視著停在自己上方的人。蘇越心淡漠地移開目光往前看去,卻見面前的主幹道上,處處貼著紅字紅花,處處透著詭異的喜慶,與自己見慣了的村子,倒是截然不同。
說起來,爪上布包的冷卻期好像要過了。不如趁這個機會,先裝兩個監控好了……
蘇越心打定主意,一躍從樹枝上跳下。跟著便聽身後女屍身上再次傳出一陣嘎啦嘎啦的響
果然,她又超實誠地,把腦袋給傳回來了。
怨毒且冰冷的目光從後方射來,蘇越心只當看不見。她穩穩落在地上,下意識地轉頭想去舔身上蹭亂的毛毛,動作才做一半又忽然清醒過來,眼神一頓,跟著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舌頭。
「別看我啊,我只是來修監控的。」蘇越心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小聲咕噥道。
女屍自然沒有理她,蘇越心也不再廢話,邁著小碎步快速往前走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一片大紅大喜之中。
而在白河眼中,所見的情況則是這樣的
那隻黑貓被他的藤蔓捲住,半托半提地送上樹枝之後,非常有靈性地回過頭來,朝著他所在的地方深深看了一眼,之後便鑽進枝葉之間,找了根樹枝原地坐了一會兒後,就不見了。
……果然邪性。
白河在內心默默做出評價,又原地等了一會兒,等到便利貼效果都完全過去了,都沒等到什麼奇怪事情的發生,內心不由有些失落。
他還以為將那隻黑貓送上樹枝後,會觸發什麼劇情呢。
不過那貓回眸的一眼,不知為什麼,總讓他覺得有些熟悉——和之前看到的森冷目光不同,他隱隱覺得這個眼神,沒什麼惡意,而且像是在別的哪裡遇到過的。
而且……或許是他腦補過度吧,他總覺著那貓臨走前好像對他笑了一下……
和一隻貓死活跳不上樹比起來,他竟不知道那兩件事哪件事更令人匪夷所思一些。
便利貼帶來的副作用沖了上來,白河開始感到一陣陣無法抗拒的睏倦,腦子的轉動也慢了起來。身後的藤蔓趁機又開始作妖,不安分地蠕動起來,白河強撐著將它們抓起來胡亂打了個結,跟著便打著呵欠爬下了梯子,返回了次臥。
他一打開門,迎面就看到方閱和黃毛緊張兮兮的眼神。令他驚訝的是,袁欣居然也在。
方閱抓了個枕頭擋在自己和袁欣的前面,袁欣伸手將枕頭壓下來,問他:「裡面出什麼事了?你們發現了什麼?」
「一隻貓。」白河含糊地說道,「你怎麼來了?」
「他倆想開門進去找你,發現開不了門,就來找我們。」袁欣道,「你受傷了?」
白河面不改色道:「沒,就是不小心撞了腦袋,有些暈。門怎麼會打不開?」
方閱謹慎地搖著頭:「不知道,就是打不開。」
白河回頭看了一眼,又試了試,瞭然道:「可能是我之前關得太用力,卡住了。」
「卡住了不至於連敲門的聲音都聽不到吧?」袁欣皺眉道。
黃毛對此有不同的見解。他說:「這不就是靈異小說的常見套路嗎?」
……很好,很有道理,無法反駁。
白河大致給他們講了下發生的事——因為太困,他並沒有講得很細,只說自己發現了一隻鬧事的貓並將它趕了出去。袁欣看出他精神不好,便讓他先休息,具體明天再談。
「那我們先回房間了,明早再見。」袁欣抱著個枕頭,一邊說一邊往門邊走。
她們主臥是一張雙人大床,只有兩個枕頭,方閱知道後,便把自己的枕頭給了她。
方閱嗯了一聲,送她到門口,本來還想送她回房間的,被袁欣拒絕了。
「沒事,我有伴的。」袁欣說著,晃了晃方閱給她的枕頭,「這個,真的謝謝你啦。」
說完,她又往白河的方向看了眼。
「好啦,該走啦。你沒事吧,臉色怎麼那麼差?」她再次說道。
白河的上下眼皮已經快黏上了,聞言點了點頭:「沒事,我睡一覺就行。你千萬小心。」
袁欣點了點頭,抱著枕頭離開了。
方閱心滿意足地爬上床,將外套團了團墊在腦後。黃毛小聲咕噥了一句酸臭,他只當沒聽到。
至於白河,他已經雙眼一閉,倒在床上了。
一鬆懈下來,原本強壓的困意就更為強烈地涌了上來。白河只覺意識不住下沉,很快便要陷入黑甜的夢境,迷迷糊糊中,卻又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而根據他的經驗,當你覺得有什麼事不對的時候,那事情可能真的不太對了。
白河蹙了蹙眉,幾乎是本能的,開始在腦海中重演方才所經歷過的事……
——「裡面出什麼事了?你們發現了什麼?」
——「他倆想開門進去找你,發現開不了門,就來找我們。」
——「那我們先回房間了,明早再見。」
——「沒事,我有伴的。」
——「好啦,該走啦。你沒事吧,臉色怎麼那麼差?」
白河驀地睜開雙眼,騰地坐了起來。
他看了看之前自己所在的位置——袁欣在說最後一句話時,看向的正是自己的方向。
當時他還以為袁欣是在和自己打招呼,但現在,將袁欣說的幾句話都連起來看一遍……
她當時,到底是在和誰說話?
仿佛是呼應白河的猜測一般,下一瞬,就聽見有女生的驚叫從外面傳了進來。
方閱第一個做出反應,一邊叫著袁欣的名字,一邊跳起來衝到門邊,眼看就要踏出門了,動作卻又頓住。
跟著就見他回身抱了床棉被,披在身上沖了出去。
黃毛都傻眼了:「你幹嘛!」
「自衛!」方閱振振有詞道,一邊喊一邊往外沖,「鬼不能傷害躲在被子裡的人,這是科學!」
黃毛:……
白河:……
黃毛搔了搔頭髮,轉身從枕頭下掏出把菜刀,問白河:「你不去?」
白河:「……你先告訴我你刀哪兒來的。」
「廚房裡撿的。」黃毛振振有詞道,「菜刀辟邪。這是科學。」
白河:「……」
見鬼的科學。
方閱人已經衝出去了。白河依舊困意綿綿的,掙扎著將自己從床上拔起來,和黃毛一起快步趕向主臥。走到半路,又聽見一聲驚叫。
黃毛倏然變色:「看來好像是很厲害的東西。」
白河:……不,她們可能只是被裹著被子的白痴嚇到了而已。
來到主臥,果不其然,一進去就看到袁欣正在錘方閱:「你幹嘛啊!這樣跑進來,嚇死人了……」
方閱忙不迭地告饒,白河暗暗嘆了口氣,伸手攔住袁欣,問道:「剛才到底是怎麼了?」
袁欣抿了抿唇,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剛才房間裡,多了個人。」帽帽沉著臉道,「準確來說……是多了個我。」
……果然。
白河眸色微沉,強忍住打呵欠的衝動,道:「仔細講講?」
袁欣與帽帽對視一眼,沉吟片刻,道:「這事,可能得從方閱來找我們說起……」
當時跟著方閱回次臥的,其實是兩個人,分別是袁欣和帽帽,而阿梨,則因為睏倦,留在了房間裡。
在發現雜物室的門打不開後,帽帽就突發奇想,說要從屋子外面繞過去,從窗口翻進雜物室。袁欣有夜盲,沒法陪她,帽帽就說要找阿梨陪著一起,然後就單獨離開了次臥。
「我……我離開之後,在主臥門口見到了阿梨,就說要繞去窗戶外面。阿梨同意了,我們就一起往堂屋走,打開了大門……」
說到這裡,帽帽打了寒顫。
「誰知道,堂屋外面,正在鬧鬼。」
……嗯?
眾人的神情一下子嚴肅起來,方閱咽了口唾沫:「怎麼個鬧鬼法?」
「有東西……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反覆地從空中往下掉。」
帽帽搓了搓胳膊:「那東西好像是只什麼動物,掉下的聲兒也不大。落地後,就會自己跑開,然後沒過多久,又會再掉一次……」
如果只是這個場景,最多算得上詭異。真正令帽帽恐懼的,是之後的事
在看到那隻不斷往下掉的動物後,她身邊的阿梨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驚嚇一樣,臉色大變,整個人都僵在了當場。
緊跟著,她竟當著自己的面,一點一點地消失了!
「就是那種,逐漸變透明的消失。」帽帽一邊比劃一邊說道,「我當時都被嚇傻了,趕緊跑回了臥室里,結果發現,臥室里還有一個阿梨!」
聽她說到這兒,阿梨淡淡插口:「我其實一直都在臥室的。你說的那個,我覺得應該是別的東西。」
「我覺得也是。」帽帽咕噥道,「然後我就一直躲在了主臥里……」
「但我不知道這事。」袁欣接口道,「當時白河開門出來,我看到帽帽跟在他後面,還以為她是真的從窗里翻進去了。」
她這話一出,在場幾個男生都感到一陣背脊發涼。也就是說,當時他們的屋裡其實存在著多餘的東西,而除了袁欣之外,他們沒有一個人看見!
「所以她臨走時那句話,其實是對著那東西說的呀!」黃毛恍然大悟,推了下白河,「她說話時還看著你那邊……我天,也就是說當時那東西就站在你旁邊!」
白河:……還真是謝謝您提醒了哦。
白河克制地閉了閉眼,看向袁欣:「然後你就帶著那東西直接回到了主臥?」
「路上看到大門開著,就去關了一下。」袁欣道。她當時還覺得奇怪,現在想想,應該是帽帽被嚇到後,倉皇之間忘記關了。
「仔細回想一下,跟著我的那個帽帽確實很奇怪。她一路上都不怎麼說話,在我關門時,卻主動問我,『外面有東西』嗎……」
而且站得離大門很遠,像是在畏懼什麼一樣。
不過當時的袁欣並沒有感出什麼不妥來。她帶著那個「帽帽」,回到臥室,發現門被關上了,還納了悶。她叫阿梨來開門,卻沒想,門一開,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另一個帽帽……
「當時我倆都嚇傻了。還好那個東西,在和我照面後,就自己原地消失了。」帽帽心有餘悸道,又拍了拍阿梨,「要說還是阿梨鎮定,最快回過神,趕緊把袁欣拉了進來……」
「那個……其實,我之前就很想說了。」阿梨緩緩道,「我根本,就沒見到什麼多餘的人啊。」
另外兩個女生聞言皆是一怔。
「怎麼會呢,你當時不是就站在我後面?」帽帽比劃道,「我都看到了,你沒理由看不到啊!」
「我真的沒看到。」阿梨無奈道,「我只看到袁欣站在門外。然後你倆就像約好了一樣,開始對著尖叫……」
帽帽:「你不是也叫了嗎?」
「我那是被你倆嚇的!」阿梨道,「屋裡一共三個人,兩人叫得跟見了鬼一樣,換你你不害怕?」
帽帽:……
「不過這也不奇怪。」方閱插口道,「當時在我們房間裡,我們也全部沒看見那個『帽帽』。」
袁欣說「有伴」的時候,他還以為是說他送的枕頭呢。
「也就是說,目前只有我和帽帽看見了那種東西?」袁欣蹙眉道,「說起來,所有人里,只有我倆看到的村名是『張家村』……」
「所以說那種東西很可能是『張家村限定』?」黃毛一拍大腿叫了起來,旋即露出鬆了口氣的模樣,「那還好。我還在想要是我也遇到了該怎麼辦呢。」
袁欣&帽帽:……
其他人:……
雖然是理這個理,但你就不能把這話放在肚子裡說嗎?
帽帽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還一定呢。再說了,有『張家村限定』,肯定也會有『披麻村限定』。你該不會以為,看到點紙錢白幡就算完了吧?」
黃毛:……
「……還有一點。」白河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強迫自己提起精神,隨即道,「或許並不是『那種』東西,而是『那個』東西。」
「你是說,我和帽帽遇到的,其實是一個怪?」袁欣道。
「你不是說了嗎?你見到的那個『帽帽』,很抗拒接近大門。」白河道,又指了指帽帽,「而照她的說法,那東西幾分鐘前才被門口的東西嚇到過。正好對上了。」
「也就是說,這個怪是有克星的。它很怕當時門口出現的那隻動物,對嗎?」
黃毛思索著,眼睛亮了起來:「那如果我們能抓到那隻動物,把它關到屋子裡,是不是就不用擔心鬧鬼的問題了?」
眾人:……
嘶,別說,這個邏輯好像還挺通順。
「但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麼呀。」帽帽道,「我也只能看出那是一隻黑色的動物而已。」
「那個……應該是只貓。」白河默了一下,說道,「那是一隻黑貓。就是我之前說的,在雜物室里看到的那隻。」
他說完,頓了一下,略一糾結,還是把後半句話也說了出來:「你當時之所以看到它不斷往下掉,是因為它一次次地在從閣樓的窗戶里往外跳。它想跳上外面那棵樹,但總是失敗,就掉到地上,然後再繞回雜物室,爬進閣樓,繼續跳……」
他這話說得很慢,說完全場都安靜了。
片刻後,方聽黃毛不受控制地笑了出來,一邊笑還一邊狂拍方閱的背。
「開什麼玩笑!貓要上樹不會自己爬嗎,非要從窗口跳,還死活跳不上去……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麼蠢的貓啊!」
……
「啊啾!」
另一個「區域」內,正趴在房樑上擰螺絲的蘇越心貓須一抖,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噴嚏。
「有點冷了。」她小聲咕噥著,將螺絲刀收進旁邊的小盒子,跟著拎起盒子兩邊的系帶,認認真真地往脖子上系。
只見她此時的前肢上,正長著兩隻造型古怪的小手,大體還是貓爪的形狀,也有粉色的肉墊,只是手指比尋常貓爪要多出一個指節,還多了一根靈活的大拇指。
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這隻黑貓的上肢關節也產生了些許變化——正是這樣的變化,讓它能順利地繞到後頸,完成系帶的工作。
蘇越心綁好絲帶,無聲地伸了個懶腰,垂眸向下看。
只見布置得喜氣洋洋的祠堂內,無數客人正圍著酒桌坐著,推杯至盞,觥籌交錯,看上去一派熱熱鬧鬧。
突然,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一樣,他們的動作,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緊接著,所有的人,齊齊抬起了頭,腫脹的面容,突出的雙眼,全部齊齊對準了房樑上的蘇越心。
他們齊齊地開口,不同的聲音裡帶著整齊的狠毒與笑意:「呀,又見到你了。你也是來吃我喜酒的嗎?」
蘇越心:「……」
「好貓貓不喝酒,謝謝。」她冷冷地說著,直起身子,貓瞳倏然緊縮成一線。
「我對你充滿腐臭味的喜酒也不感興趣——早告訴你了,我只是來裝監控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