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城外的異族人原本就戰戰兢兢，一看到對面連武器都拿出來了，頓時緊張極了。
他們下意識地將年幼些的孩子圍在了中間。
「把刀收起來吧。」林曉禾不疾不徐地說道，「他們沒有下毒。」
楊林從人群中探出頭來，他沒有料到是對面的人替他們說話。
一抬眼，就看到年輕的女子，背對著光，陽光在她身後灑下光芒，她的眉眼間帶著些許笑意，讓他覺得她不是壞人。
跟著她來的那些人好像都會聽她的話，莫名的，楊林就對這個女子有了好奇心。
似乎，她很強。
「土豆儲存得不好，會出現發芽各種問題，就容易產生毒素。」
林曉禾踩著步子上前，低頭從土豆堆里翻找出幾個發芽嚴重的：「這些不能吃，毒素大。這些還能食用，但一定要煮熟了才行，半生的也會中毒。」
明明是他們拿來的食物，卻要別人教他們怎麼食用。
這種情形，讓這群人都呆愣住了。
她比他們更懂土豆。
閔余先反應過來，他撐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近，艱難地彎下身子，將地上的土豆撿拾起，仔細觀察林曉禾剛才說的問題。
「發芽的土豆就是有毒的？」閔余能很清晰地看到哪些土豆是發芽的，有的土豆身上長出的芽都已經冒出了青色。
「是，發芽越厲害，毒素就越高。」林曉禾指著旁邊剛剛冒頭的土豆，「像這種，如果吃了，不一定會出事，即便有中毒現象，最多就是上吐下瀉。而你手中的這種，如果吃了，很可能會要人命。」
閔余臉色異常難看。
原來竟是如此。
「為何有的人吃了沒事，有的人卻死了？」閔余不敢信，原來竟然是能分辨的，他們本以為這些食物就是如此，是死是活全看運氣。
他們沒有別的辦法，不吃就會餓死。
何況，他們發現，並不是吃了就一定會中毒，在沒有糧食的時候，那就只能吃這些，總比餓死得好。
如果他們早就知道，能將有毒的挑出來，那是不是就不會有人因此而喪命？
「毒素多少，還有身體好壞的問題。」林曉禾想了想道，「可能還有別的原因，容易吐出來的，也更不容易出事，或者吃了某些清熱解毒之物。」
低頭看著土豆的閔余，抬眼看向林曉禾，聲音有幾分沉悶：「你的意思，可是說，清熱解毒之物就能解除它的毒性？」
「也不盡然。」林曉禾搖頭，「不是能解毒，只是有一定的幫助，可以讓毒素減輕一點，或許不會那麼致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閔餘聲音悲愴，「若是阿玲……或許她就不會丟了命，那碗土豆還是我端給她的。」
這些年來，閔余心裡一直壓著這件事。
雖然大家都說和他無關，只是阿玲命該如此。
可閔余只要一想到，是從他手中端去的土豆，他就無法面對。
阿米上前拉了拉閔余的袖子：「爹，這不能怪你。大家都是吃的土豆。當初即便我們知道如何能解毒，我們也找不到草藥。娘不會怪你。」
阿米的話很管用。
閔余手顫抖，心裡已經承認，阿米說的就是實情。
即便知道又能如何。
他們根本不能找到有用的草藥。
「讓你見笑了。」閔余艱難地笑了笑，把土豆放下，「我們這些人，命都是撿來的，活一天賺一天，又能談什麼以後。」
「吃了毒的土豆，不過是早走幾日。」閔余的話讓林曉禾皺了皺眉。
林曉禾環顧四周。
這裡的人，個個營養不良的樣子，倒是都散發著頑強的生命力。
他們身形消瘦，但應該沒有餓得太狠。
長期處於極度飢餓的人，不僅僅會身形消瘦，肚子還會特別大。
他們至少沒有這樣的情況。
只是因為長期沒有好好吃東西，面黃肌瘦，年幼的孩子更為明顯。
身上的衣物勉強蔽體，畢竟他們當中，那些死去的人，留下的衣物還能給別人用。
房子很舊，但能看到修補的痕跡。
他們沒有得過且過，他們在盡最大的努力生活。
年紀稍大的那一輩，都有各種各樣的問題，有的人手腳不便，有的人眼盲，還有的人智力猶如孩童。
他們都是被放棄後遺留在這裡的人。
五年，還能堅守在此處，已是十分不易。
新起來的一輩，已經成為了他們最重要的勞力。
「我想，我能幫你們。」林曉禾淡淡地開口。
閔余等人似乎不能明白林曉禾的意思，一個個傻站著，沒有任何反應。
林曉禾放下土豆，拍了拍手中的泥土，陶因寧立刻就奉上了手帕，林曉禾將手伸向她，陶因寧和初霜一起將林曉禾手擦得乾乾淨淨。
這人上人的氣派，讓閔余他們都不敢大聲說話了。
一旁的黎染翻了個白眼，這女人的氣派，比她還像一個郡主。
林曉禾擦乾淨了手，這才走到主位，即便椅子破爛不堪，她也穩當地坐下去了：「如果你們希望以後能吃飽飯，穿暖衣，我可以幫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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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林他們那群小輩一聽，臉上帶著喜色，看向林曉禾的眼神格外友善。
但，閔余他們這些從戰場中存活下來的人，就不這麼樂觀了。
連家人都能拋棄無用的他們，陌生人怎麼可能毫無好處的幫他們。
可是，他們現在還有什麼好處能讓別人謀取？
除了他們膝下的孩子。
「不知貴人為何要幫我們？需要我們做什麼？」閔余慘然笑道，「我們這些人，能做的事情甚少，如果不是惜命，可能早不存於人世了。」
言下之意，想要他們的命不可能。
林曉禾瞭然地點頭：「我既然是來幫你們，自然就是幫你們救你們的命。今日已晚，我們能否在你們這裡宿一晚？」
閔余喃喃道：「我們沒有合適的地方讓你們住。」
「無妨，我們會找荒廢的房子，無需你們安排。」林曉禾轉頭朝陶因寧耳語了幾句，而後抬頭笑道，「吃飽喝足才能好好談事情，你們的腸胃有了損傷，得喝幾天粥才好，我叫人去拿米過來。」
閔余整個人都呆住了。
楊林他們喜出望外。
米！
他們多久沒有見過米了！
上次的米還是周將軍派人送來的，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那點米早就吃光了。
直到看到剛才出去的丫鬟叫人扛著米過來，他們才敢相信，這位貴人說的是真的！
她要給他們米！
「你們飢餓太久，切不可暴飲暴食，一定得吃幾天米粥，不要貪多。」林曉禾叮囑道。
閔余心裡信了林曉禾幾分，能擔心他們身體的，怎麼可能會要他們的命？
只要有個活路，那讓他們做什麼都行！
「你們，是周將軍的人嗎？」閔余艱難地問道。
他們對周逕庭的情感很複雜，曾經聽到過周將軍在戰場上的威名，是讓他們痛失親人的罪魁禍首，可他卻又是，在親人拋棄他們之後，唯一向他們伸出援手之人。
尤其是閔余，他的手和腿，都是在戰場上失去的。
林曉禾沉默了片刻，還是點頭了：「可以這麼說，但不全是。周將軍是我的友人，關係很親近。」
「原來如此。」閔余苦笑了下，現在堅持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呢。
「我找你們做什麼事，等明日再說吧。吃飽了精神足，才能談。」林曉禾讓人將米放下，不再多說什麼，打算帶著眾人先去找能住的地方。
「小姐，我叫閔余。」看著他們打算離開，閔余突然開口說道。
林曉禾轉頭朝他點了點頭。
房子倒是很多，但能用的很少，而且房子裡面的東西基本上都被搬走了，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連門窗都是壞的，還有不少房間坍塌了。
好在林曉禾只是暫時找一個落腳的地方，她可以住在馬車裡。
但以後要在這裡生活，房子是一定得弄好的。
「小姐。」陶因寧頗為苦惱地回來道，「我沒有找到水在哪裡。」
「去問閔余。」林曉禾就著微弱的燈光翻了一頁書，「叫雲升跟你一起去。」
雲升有著異族人的面貌，他們會對他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
「好。」陶因寧趕緊出門去找雲升。
他們得儘快找到水，晚上要用水的地方多著呢。
初霜正忙著將窗戶用紙糊好，房子裡蝗蟲已經被他們弄出去了，要是不封好門窗，那些蝗蟲又會來。
林曉禾任由他們做。
她現在憂心的是，蝗蟲已經跑到屋子裡去了，只怕這些地方也都有卵。
要拆除重建是一個大工程。
一步步來。
離秋後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先將這裡的人弄熟了，以後這些事才好說。
炊煙裊裊，到處散發著大米的香味。
年輕一輩，尤其是還沒有長大的孩子，已經蹲守在鍋的旁邊，想看著粥熟。
聽大人們說，今天每個人能有兩碗呢，而且這粥煮得又濃又稠，和以前吃的完全不一樣，連空中散發出的香味都格外不同。
只聞著味道就讓人垂涎三尺。
「塔姆，那位小姐可真得好看，像個仙女一樣。」楊林眼中的林曉禾已經不似凡人的樣子，她就像上天派來拯救他們的仙人。
「她說要給我們吃飽飯，就讓人拿來這麼多米。」楊林用雙手畫了一個圈，表示很多很多。
「塔姆，你知道嗎？那位小姐她姓林，和我的名字有一個一樣的字呢。」楊林覺得這個林字格外的有意義，格外的好聽。
軟糯香甜的米粥吃在嘴裡，暖在心中。
塔姆已經很老了，牙齒也不好用了，平日裡吃別的食物，她都不願多吃兩口，現在捧著的米粥，讓她第一次感覺到，她也能吃飽。
「她可說了，為何要幫我們？」塔姆長長地嘆一口氣，如果真是善心之人，那就好了。
可是，天下沒有白吃的飯。
如若需要他們做的事，不會太讓他們為難，就算是不錯的結果了。
「林小姐可真是好人呢，她說，要等吃飽喝足了，才有精力說別的事。所以她讓我們先吃好，明日再來找我們談做什麼事。」楊林的眼中，林曉禾哪裡都好，說的話也是最為正確的。
塔姆可不像楊林這般抱著極大的期望，但她也沒有對楊林多說什麼，能讓他開心一天也是好的。
如果明天他失望了，也能讓他得一個教訓。
他們處於這樣的困境，沒有被寵著的資格，早早明白世間之事才好。
如果他沒有失望……
那就是他們的福氣。
楊林不知道塔姆存著這樣的念頭，他很高興，今日是這輩子最開心的一天。
暖暖的粥，讓邊關城外所有的外族之人，都享用了極為美味的一頓，他們真的覺得，或許他們的生機真的到了。
他們掙扎了五年，終於等來了希望。
夜幕降臨。
閔余讓阿米來告訴林曉禾他們，儘量不要有燈光，不然會吸引很多蝗蟲。
這是他們多年來的經驗。
林曉禾卻知道原理，這是生物的趨光性。
好在夏天的夜晚也很明亮。
尤其是在這片寬闊的田地之上，連留下陰影的大樹都沒有。
房間裡稍微昏暗一些，但也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習慣了之後，在房間裡也能分辨出方位。
沒用油燈，林曉禾索性早早地睡了。
雲升雲落他們就守在馬車旁邊，他們輪流守夜，也不會少睡多少。
黎染有意不要和林曉禾一樣，更不想像她那般嬌小姐的樣子。
她可是馬背上長大的人。
林曉禾叫她進馬車她都不去，非要在外頭，為了讓她看起來不是在守著林曉禾的樣子，黎染還有意跟他們拉開了距離。
一個人在屋角靠牆睡了。
「初霜，我們小姐可真是善心人。」陶因寧見林曉禾睡著了，壓低聲音對初霜道，「她總是會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呢。」
初霜笑道：「你可別在小姐面前這麼說，她從不覺得她是做善事。」
「我知道，所以我忍到現在才說。」陶因寧也笑了，「小姐想讓這些外族人做事，跟他們說做事就有飯吃，肯定都會來的，是小姐心善，先給他們吃飽飯。」
「小姐很不願意聽到別人這麼說她。」初霜不解地搖搖頭，「可我覺得，這是好話，為什麼不願聽到呢？」
陶因寧搖頭，表示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