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整支隊伍只剩下十餘人,其中還有四位是外來者。
但他們不知道自己還要走多久才能到達主墓室,也不知道自己到達主墓室之後,究竟能不能找到生路,只憑藉著一腔執念繼續前行。
一行人站在岸邊看著血水一點點漫過浮雕,人形扭曲浮雕在血池中發出哀嚎,猩紅血漿,慘白浮雕,不知從何而來的點點綠熒熒的光,像是鬼火,上下飄搖。
「這……簡直是地獄……」井濤喃喃自語。
血池涌到堪堪與岸邊齊平後,上漲的速度停了下來。腥臭腐爛的氣味爭相湧入鼻腔,令人幾欲作嘔。
陸言禮專注地盯著這片血池。
他不是第一次看見血河了,紅河村有過,外來者未進入的時期自己乘電梯落入十八層時見過,在這個任務中,他又見到了。
血池裡,到底有什麼?
他油然生出一種跳下去一探究竟的衝動,但他目前還無法保證自身安危,只能按捺住。
幾個考古人員見水暫時涌不上來,在岸邊打開包,鋪開紙張,準備動手。
糟糕的是,他們不大記得來時道路了,前期迷迷糊糊走的一段路的記憶中,只有岑隊沙啞聲音訴說往事。因此他們在下筆的第一步就犯了難,只能畫後期的路線。
「其他沒有探索的地方怎麼辦?」
「沒有辦法了,只能交給後來人。」
一點點螢光飄來,有一些沾在了紙張上,隊員急忙伸手要拍去,反而讓那點螢光黏在了紙張與指尖上,在紙面揉開一小片。
「這到底是什麼?」
黑暗中,點點綠熒飄蕩,一點點占滿了整片空間。
「我想到了會發光的菌類,但說這是菌類的孢子也不大像。」
「等等,這些……這些也可以用啊!你們想想,萬一後來人拿著我們的地圖進來,結果沒有燈光,看不清。」
其中一名隊員的未盡之語很快得到了其他人的贊同。
「你是說……」
「對,既然它可以附著在紙上,我們為什麼不做一份螢光地圖呢?」
就著昏暗燈光,失去隊友的隊員們立刻投身工作中,他們伸手去採集空中的螢光,再小心地抹到紙上。
幾名任務者也在幫忙,伸手撈了一大捧後,讓負責繪圖的考古隊員指尖刮下一點,再繪下路線。
陸言禮同樣也在幫忙,他心中還是有些顧慮,沒有直接上手,而是脫下外套往空中一揮,沾上一大片後折返回來。
但空氣中螢光越來越多,原來不過星星點點,密集到幾乎要將人吞沒。饒是陸言禮再怎麼躲避,露在外的皮膚依舊不可避免地沾上不少。其他人更不用說,幾乎成了一個移動的螢光靶子。
「好了,快走吧。」
這樣密集的螢光讓他們有些害怕,誰也不知道這裡頭是否有什麼有害物質。收起捲軸後,一行人往兩間墓室中央的小道走去。
真正走在入墓室中央,才覺人顯得格外渺小,左右兩側墓室不知有多高,漆黑中,抬頭也看不清楚,只能憑藉直覺往前走。
漸漸的,他們都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自己不是走在墓室中,而是行走在永不見天日的地獄裡。
前方有什麼,他們不知道,只能一直走下去。
「前方的道路變窄了。」走在最前面的隊員說。
他的提示沒錯,兩側墓室似乎並非平行排列,兩側牆壁逐漸往中間靠攏,貼合成巨大的三角形狀。
走在後面的人也感受到了壓力,原本大半米寬的狹長小道逐漸變窄,到最後,簡直是擠壓著人的肩膀。隊員中有個略胖些的人,他力氣大,抗得東西多,他走在後半段,很快就卡住了,動彈不得。
「這樣吧,大家把必要的東西帶上,背包先放在這裡。」他往前擠了擠,還是挪不過去,只好和後面的人商量往後退,「你們那些不必要的東西放我這兒,我在這裡等你們。」
話是這麼說,但在危險的古墓里落單的行為,和送死無異。
其他人沒有多說話,默默往後退,前方的人停下等待。退出來後,胖胖的隊員笑著說:「唉,沒辦法,我老婆老催我減肥,我不聽,這下好了。你們出去後記得監督我啊,我肯定能減下來。」
其他人挨個和他擁抱了一下,斂去悲痛,繼續背上小包往前進。
他們會回來的。
一定!
胖胖的隊員留在原地,拉開包裹,看著裡面僅有的幾個小麵包,笑了笑:「嘛,減肥從現在開始!」
陸言禮走在前半段。
方才落在他們身上的螢光現在派上了用場,使他們能在黑暗中找到彼此,因為緊貼牆壁往前行,不可避免地蹭上兩側石壁,留下一條淺淺印子,能為後來者指明方向。
這條路比想像地還要長,到最後,他們不得不側過身往前移動,背包也取下了,拎在手中一點點艱難地往前擠。
「還有多遠?」陸言禮問。
走在最前方的人深吸口氣,試圖讓自己更乾癟一些:「不知道。」
話音剛落,他便發覺自己的腳踏入了一個空曠的空間,緊接著,整個人掉了出來。
「到了到了!大家快出來!」
後面的人立刻興奮起來,加快步伐。陸言禮生得瘦削,聞言努力往前移動,很快,他也踏入了通道後的空間。
剛步入,他便立刻噤聲。
剛才的景象已經可以用地獄來形容,而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還要比另一端的景色更加可怖、扭曲!
這……真的只是墓室?
最早踏出的隊員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眼中已經流下了淚水,再也沒有剛走出來時的興奮。
身後的牆壁,逐漸發出聲響。
就像是……什麼東西在移動似的,地面隱隱約約顫動。
「快!快出來!牆壁在合攏!」h剛擠出來的隊員沖裡面吼,伸手將背後的隊員用力拉出來。
「快點!手給我!」
再下一個是井濤,井濤用力往外擠,被陸言禮用力拽出,肩膀和頭都蹭破了皮,刮下一層薄薄的肉。
下一個是易筠,她身形小些,同樣被用力拉出後,走在最後的男隊員……已經徹底沒有希望了。
他的頭蓋骨都徹底被卡住,能聽到一點點碎裂聲。
「你們……走吧……別看我……」
隱約聽見骨頭碎裂聲,鮮血湧出。
逃出來的隊員中,有個女孩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他的神智已經痛到不清楚了,如果牆壁迅速合攏還好,偏生是這樣慢慢往中間擠壓,很難說是不是刻意折磨人。
其他隊員都不忍心地轉過頭去。陸言禮站在通道口,注視了一會兒他痛苦的模樣,從口袋裡摸出一柄小刀,腕部一用力,那柄刀直直插入對方喉嚨。
那人立刻斷了氣。
「你做什麼?」
其中一人憤怒不已,那個女孩反而上前拉住對方,搖頭哽咽:「別怪他了,應該謝謝他才對。」她望向已經合攏到接近人體二分之一位置的牆壁和慢慢滲入地底的,沾著綠熒螢光芒的血液,眼裡滿是絕望。
「謝謝你讓他提前解脫了,否則,他該多痛啊。」女孩輕聲說。
「先想想我們接下來怎麼走吧?」
最先走出的那名隊員苦笑一聲,臉上滿是絕望。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依舊是一片黑暗,看不大清楚。他們帶來的探照燈只能隱約照亮周身一點點範圍,想要看到更遠處,是不大可能了。
但站在最前方的人依舊滿臉絕望驚恐,誰也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麼。
「怎麼了?」後方的人走上前去,緊接著,他也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久久不能說話。
「這……這是……」
其他人不明所以,同樣上前,很快便被震驚到目瞪口呆。
地面上的一片黑暗,不過是因為前方塌陷下一個廣場,因為它太深太深,所以在黑暗中反而看上去不顯眼。第一個逃出的人因為慣性下意識掙遠了些,才來到岸邊,目睹了這一切。
陷下去的廣場中,雕刻了一幅倒下的、巨大無比的鮮紅色塑像。
誰也說不清這尊塑像有多大,放了多少年,當他們第一眼看見塑像時,腦海里就會湧出詭異、扭曲等字眼。
「別看!」最先走出的那人眼裡忽然冒出大量鮮血,「不要去看!」
其他人立刻轉過身去。一個人抓住他往後拽,卻發現他牢牢地站在原地,像是被釘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陸言禮也看到了那尊雕像,眼裡立刻湧出鮮血,他反應極快,轉過身去,但他心中已是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靜。
為什麼這裡也有它的雕像?
一直以來,他接收到的信息無一不在暗示兩者之間是敵對關係,但既然是這樣,為什麼「王」的墳墓里,會有那位「神」的塑像?
如果是這樣,他做出的推論又不得不重新推翻。
陸言禮深吸口氣,將翻騰情緒壓下去,他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移到岸邊,飛快看了一眼。
他看清了,完全看清楚了。
那尊塑像,不會錯的,就是它,一模一樣。
鎖骨下的印記瞬間冰冷入骨,眼睛流出鮮血。陸言禮用力往後一仰,踉蹌著往後倒退幾步。
「陸言禮?你怎麼了?」易筠還是走近了才發現他在做什麼,頓時焦急不已,「你為什麼突然湊近?現在眼睛怎麼樣?」
緊閉的眼下,流出血淚,將原本的疤痕遮蓋。陸言禮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沒關係。」
他站在原地,任由刺痛一陣有一陣衝擊腦海,但他心裡卻覺得暢快,他又笑了笑:「沒關係的,我只用了一隻眼睛。」
一隻眼睛受傷也會逐漸影響另一隻。陸言禮只希望影響可以小一些,至少讓他堅持到主墓室後再完全失明。
「那你現在……」易筠有些不知說什麼好。
陸言禮擦去流出的鮮血,撕下衣服一角,將失明的那隻眼睛斜扎著纏住了,他現在視力有些模糊,但不大影響黑暗中視物。他忽然有了一種迫切地要到達主墓室的心態,這種情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的強烈。陸言禮走到幾個正在用攢下的螢光塗料繪製地圖的隊員身邊,蹲下去:「我也來吧。」
綠色螢光有古怪,這些隊員也有古怪,但他已經不在乎那麼多了。他只想弄清楚,這座古墓真正的秘密。
畫著畫著,陸言禮在黑暗中無聲輕笑一聲。
這幅地圖……不正是上一批任務者到來時,上仙村村長家中的那幅地圖嗎?他曾經還懷疑過年那幅地圖的作者是誰,現在看來,竟然也有自己的一部分功勞。
有了陸言禮的加入,他們很快繪製完地圖,繼續往前進。
面前凹陷下去的廣場自然無法進入,站在岸邊的那名隊員僵在原地,早已成了一具風乾的屍體。
見多了死亡,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怕。他們想了個辦法,從廣場邊緣的一點路緣處穿過廣場。
這一次倒是很順利,沒再發生什麼詭異現象。再往後,一路平坦,甚至沒有再死人。
「照這樣下去,再有幾十分鐘,我們就能到達了。」現在擔任臨時隊長的人很高興,「之前我們在外面探測過地宮的面積,保守估計,只要沒有再出現往下或往上走的重疊路線情況,頂多半個小時,我們一定可以到達!」
這話無疑是給迷茫痛苦中的隊友們打了一針強心劑,大家紛紛歡呼起來,就連易筠等人也在歡呼。
太難了,就算他們一直僥倖活了下來,可長久待在黑暗中的痛苦,絕對不是以往任務可以相提並論的。
隊伍中僅剩的一台探照燈燈光再度黯淡,隊長索性伸手將它關上:「現在,大家身上都有螢光物質,我建議燈可以暫時關上,留到主墓室使用。」
其他人都沒有意見。他們身上帶的物資在逃跑中丟下了不少,電子設備更是一樣都沒有了,否則也不至於用筆繪地圖。
陸言禮向隊員要了一張紙。
他將那張紙完全塗抹上螢光,再一點點這摺疊,很快將它折成了一隻燈籠,一隻亮熒熒的燈籠。
臨時隊長欣喜地接過去:「太厲害了,幸虧我們路上有你們在。」
他的神情是欣喜的,可陸言禮看到他的臉,卻不由自主退後了一步。
對方同樣沾上綠色螢光的臉,正在腐爛。他卻毫無知覺似的,只顧著笑。
「現在我們可以繼續往前走了,有了一盞燈。」臨時隊長揚了揚手裡的燈,走在第一個。
最先感覺到不對勁的是負責繪製地圖的女隊員,她察覺到身上痒痒的,伸手去撓,卻發現撓下了幾塊碎肉,脂肪質感嵌在指甲里,還有一股腥臭的味道。
她愣了愣,沒說出口,以免干擾到隊友。
緊接著,其他人接二連三也發現了問題,他們心裡想的也一樣,為了不妨礙隊友,這群人沒有一個說出口。
是……那些綠色的螢光有問題!
一旦察覺到,便再也無法忽視,一行人走在黑暗中,面前一盞綠熒熒紙燈籠引路,似乎要將他們引到未知的地獄去。
拿著燈籠的隊長手心也在發癢。
他知道,是這種東西有問題,但他身後就是隊友,他不能就這麼退卻。
一行不過十人,一步步向前移。他們身上但凡沾了螢光的地方都在發癢,緊接著,往下掉碎屑。
那陣癢意,直從骨子裡冒出,就好像,骨頭裡,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陸言禮的右手指尖同樣奇癢無比,剛才幫忙畫地圖沾上不少,面部不慎沾上的地方亦如此。但他向來能忍耐,沒有去管,只往前走,饒是如此,右手上的皮肉也在一點點往下掉。
一開始沒有感覺,掉落到最後,鑽心般地疼,又疼又癢。他忍住了沒有發出聲音,其他人卻再也忍不住,痛呼出聲。
「那些螢光劑有毒。剛才我們沒有發現。」
「大家忍一忍,現在沒有辦法,我們只能往前走。」
「忍住!大家一定要忍住,我們什麼困難都過來了,還怕痛嗎?」
隊員們彼此相互鼓勵,不斷為其他人打氣,一邊嘶嘶哀叫一邊不忘往前行。
但……不僅是痛這麼簡單。
陸言禮伸出已經化為白骨的手。
僅存的一隻眼睛也能看清,手骨上沾著綠點的地方,有什麼東西往外鑽。
慢慢的,一點兒綠色的像嫩芽一樣的東西從指骨間鑽了出來,它抖了抖,很快長大了。
那是菌類。
通體發光的菌類。
長出了一朵,就有第二朵,第三朵。一株株細長的菌類從人骨中鑽出,恣意生長。
「這不是毒,這是寄生!」
「這種菌類叫什麼?大家知道嗎?」
「不知道,從來沒有見過。」
「我知道有一些菌類會發光,但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種類。或許是個新品種!」
其中一個隊員說:「能不能拔下來?」
陸言禮制止:「最好不要!」
那名考古隊員已經揪住了其中一根,聞言鬆開了手。唯獨之前失去愛人的那名女隊員笑了笑,:「我來做這個試驗吧,你們一定要記錄下來。」
說罷,她不顧其他人勸阻,揪住落在臉上的一根細長蘑菇,用力一拔。
「啊——」
慘叫聲悽厲,她整個人迅速枯萎下去,像是被拔去了全身的骨頭,軟倒在地,表面上迅速鑽出密密麻麻的細長菌類,它們爭相往外鑽,不斷汲取養分,長大,努力張開菌蓋。
點點螢光,從她身體表面的菌群中飄出。
「快走!不要辜負她的期望!」
隊長眼裡含淚,大喝一聲。
其餘人強忍住淚水與疼痛,繼續往前進。
現在,他們所有人都被寄生了,他們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迎來了倒計時。無非是多和少的問題。
一定要,找到主墓室!
不知走了多久,又一個隊員晃晃身體,轟然倒地。
「我走不了了,你們一定要出去。」
他將自己的背包交給了井濤:「雖然不知道你們是從哪兒來的,但是很謝謝你們。」
井濤慘笑一聲,要伸手接過背包,卻發現自己的腿也站不住了,同樣倒在地面。
「我也不行了。」他仰面倒在地上。
劇烈疼痛已經將他折磨到神智麻木,事實上能堅持到現在,井濤已經很佩服自己。
「找不到雙魚玉佩,我也會死。」他笑了笑,扭頭沖易筠說,「你要找到啊,你還要回去找女兒呢。」
「對了,王鵬飛呢?」
易筠流下眼淚,綠色的液體落下:「你忘了?王鵬飛他早就……」
「對哦,他比我還不如呢。」井濤喃喃自語。
他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
「我好想回去,去看看我媽媽……我想她了……」
易筠泣不成聲。
「走吧。」陸言禮站在她身邊,蹲下去,拿起背包。
他是受傷最輕的一個,但一直拖到現在,也談不上輕不輕了,渾身有一小半都被腐蝕成白骨,面部同樣腐蝕了小半,不知名的菌類從骨頭裡鑽出來,染上綠光的血一點點滲出,沾濕了衣物。
「只剩下我們兩個了,而且,主墓室到了。」
易筠的神智有些恍惚,扭頭看去。
「到……了?」
她還有些不可思議,但前方不遠處出現的模模糊糊的高大建築,讓她一下就相信,那一定是主墓室。
「到了……到了!」她一下子來了勁兒,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前跑。
陸言禮走在她身邊,兩人都走不穩當,相互攙扶著,走上樓梯。
什麼詭異的現象都沒有了,只有一座沉睡不知多少年的地宮靜靜坐落在此地。
兩個肢體殘缺到拼湊在一起都湊不成一個完整體的人站在門口,伸手緩緩推開。
一絲燈光,從門縫瀉出。
太過刺眼,以至於兩人第一時間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