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只可惜,這一期的調查員暫時無人生還。」

  「現在只剩下一個,應該是林初,想辦法和她聯絡上,必要時,可以採取特殊方式。」

  「我們不能再經受一次失敗,為了防止它再次入侵新世界,這條消息必須完全封鎖,嚴禁泄露。」

  研究院裡,高層們牢牢封住消息,在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秘密新增了一個專門研究空間跳躍的小組。

  「我們已沒有更多的時間。這一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被研究院花尋找的林初,此刻正在重新製造出的小鎮裡。她給自己做了心理暗示後,才上樓去和陸言禮對峙。

  兩人眼神對視不過一瞬,飛快交錯,陸言禮什麼也沒說,溫和地替她拉開椅背,讓她坐下。而後,他在對面自己坐下了。

  桌面上放著兩杯氤氳熱氣的水。

  林初笑了笑:「謝謝,對了,你想和我說什麼?」

  她還是和以往一樣,藉助外貌優勢保持著活潑姿態。陸言禮也和她初見時那般,彬彬有禮,斯文溫和,只是,他口中的話卻讓林初愣在原地。

  「還記得我教給你的那首歌嗎?後天,在這裡唱出來。」

  「你為什麼不唱?」

  陸言禮理直氣壯道:「我唱歌難聽。」

  「那首歌又不是給人聽的,我可以避開。」

  「不不不,必須得是你。」陸言禮注視著林初,後者還在試圖和他爭辯,乍看過去,像是兩個交情不錯的朋友插科打諢,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陸言禮很確定,林初想置自己於死地,她也知道,自己同樣不懷好意。他們都知道,對方已經洞悉了自己的心思,可哪怕是在沒有茲人旁觀的環境下,他們依舊在偽裝。

  他們已經交鋒過很多很多次,林初的伎倆在他眼裡就像成年人看著小孩子撒謊想吃糖那樣簡陋。他見證過對方數次死亡,每一次,林初都會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

  陸言禮眼中的林初似乎又露出了那種奇怪的、似乎已經預見到他未來的眼神,他眨眨眼,似乎是錯覺,林初還在努力反抗指令。他忽然有些失去了耐心。

  「必須是你,相信我,好嗎?我也想出去。」陸言禮面上的笑慢慢收斂。

  他的時間不多了,根據計算,這一次輪迴,是最有可能最大限度消耗神像力量的一次。

  這一刻,林初忽然清晰無比地感知到了對方眼中的殺意。然而對上那雙眼睛,她立刻忘記了剛才感知到的令她毛骨悚然的殺意。

  「好。」她點點頭。

  「你做得很好。」陸言禮的聲音輕柔,「告訴我,你在廚房的垃圾簍里發現什麼了?」

  林初眼神掙扎了許久,半晌,她說:「兩張畫。」

  「很好,好孩子,你沒有撒謊。」陸言禮離得更近,聲音更加輕柔,「那麼,再告訴我,你在發電站里發現了什麼?」

  「發,發電站?」

  「告訴我……你在發電站里,你撿起的那張紙上,上面是什麼?」

  林初的目光徹底陷入迷茫,她的瞳孔逐漸渙散,為自保設下的禁制在猛烈攻擊中完全招架不住。

  「是……一張說明書。」她似乎在回憶,想了半天后,慢慢吐出這句話。

  「一台機器的說明書,因為一直壓在機器底下,所以沒沾上灰,我以為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陸言禮鬆開了掐住對方肩頭的手,他慢慢坐回去:「現在,去休息吧。記著,我只是和你聊了聊。」

  林初打開房門,向外走去。

  陸言禮盯著她的背影,目光森冷。

  真的只是說明書?自己多心了?

  不,他不信。

  林初回到房間後,眼神慢慢清明。她的大腦里忽地響起一串聲波信號,林初立刻回神。

  那是研究院的上級在呼喚她!

  林初閉目細聽,迅速翻譯出信號信息。

  [已發現新世界,速回]

  研究院裡一位教授研發出了某項技術,可在人腦內安裝信號接收裝置,且可以無視空間阻隔。據他說,哪怕進入宇宙黑洞,安裝者都能接收到信號。

  但這項實驗風險極大,且一不小心就容易造成人員傷亡,且穿越空間的信號發射極耗能量,次數多了還容易損傷大腦,林初作為試驗品中手術最成功的一員,至今也不過單方面接收過兩次信息而已。

  她知道,自己必須儘快逃離這座小鎮了。

  後天唱那首歌?

  林初心裡有了個主意。

  明天,明天就是文化祭。

  陸言禮穿過鐵絲網,穿過荒蕪的覆蓋住塵灰與垃圾的廣場,進入了廠房。

  那股被注視的令人不安的感覺依舊沒有消失,陸言禮儘量讓自己心情平復,他小心避開地面上越堆越多散發出蛋白質腐臭的肉色粘稠物質,順著方向往裡走。

  漸漸的,地面上多了些黑色的線狀物,像是頭髮,濕漉漉糾結纏繞在一起,還滲著水漬。

  人體脂肪,還有頭髮?

  頭髮和肉色物質逐漸增多,當陸言禮好不容易到達圍成環形的建築物外圍時,能感受到地面似乎都淋上了一層滑膩的油,步子踩上去濕嗒嗒的,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大堆昆蟲屍體與漿糊的混合物中。

  他提起斧頭,推開了那扇門。

  一顆巨大的、失去了五官的頭顱正對著他。陸言禮站在它面前,也不過到那東西的鼻尖位置而已。

  它的身體已經不見了,面上的皮肉跟燙得爛熟似的,掛不住,一團團往下掉,腦袋上的頭髮像是被扯落的,露出不少破皮的傷口。只是,它沒有流血,又或者它的血也是肉色的,散發出人體脂肪的味道。

  是無臉女!

  那張臉上本該長著五官的位置平滑一片,活像商場裡的某些塑膠模特,只不過,這顆腦袋實在太大了些,大到陸言禮剛看見它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再然後……陸言禮聽到了奇怪的嘎吱嘎吱的聲音。

  那是從腦袋的後方傳來的,聽上去……像是有人在啃它的骨頭。

  陸言禮立刻往後退,轉身就跑。

  他一點都不想知道是誰在啃無臉女的骨頭,可那聲音如附骨之疽,隨著他飛快退出門後反而更加響亮,還伴隨著清晰的類似吸飲料的聲響。

  很容易就能聯想到撬開骨頭後吸食腦髓的動作。

  陸言禮飛速往外逃。路旁有個尚未倒塌的路標牌,光滑表面倒映出他身後跟著一道紅色長髮身影。

  會是誰?

  陸言禮顧不得那麼多,衝出大門去,拉下袖子包裹住手,邊跑邊往後試著丟了一團掉落在地的肉色的東西。

  滑膩,難以沾手,砸過去的一瞬間在紅衣女人表面停留後才穿透過去,像是被某道脆弱的屏障攔住了一瞬。

  「你不幫我嗎?你不是也想吞食它嗎?現在,它偷偷地溜進來了。」陸言禮邊跑邊說。

  他知道,那個東西能聽見。

  「這裡不是你的地盤,你要是現在殺了我,根本不可能拿到玉佩!」這是對公主說的。

  陸言禮前方的路忽然變得暢通無阻,所有可能攔路的障礙全都消失了,在他身後,空氣似乎變得凝滯,那東西追來的速度慢了不少。

  「我會幫你的,不就是文化祭嗎?我幫你找到人。」陸言禮像是在自言自語,「去往新世界的方法很簡單,你不方便去,我可以去。」

  風吹得更劇烈,不知從哪裡亮起了燈籠,飄飄搖搖,一張張慘白的臉彎起紅紅嘴唇,俯視下方。許許多多紙紮人從不知哪個角落探出頭,擺動手腳晃晃悠悠跑出來。

  陸言禮知道,它們開始爭鬥了。

  他跑得更快。

  整個小鎮都是不安全的,反過來說,整座小鎮逃到哪裡都一樣。

  只要他等到明天就好了。

  明天就是文化祭,只要等到明天。

  天空暗下來,夜幕中,一閃一閃的不是星星,而是一盞又一盞畫了人臉的燈籠。

  陸言禮本以為公主已被牽制住,自己暫時安全了。可道路盡頭,忽地出現了另一道身影。

  那個身影同樣一身血色衣衫,面目全非,半邊臉上滿是猙獰青筋,它慢慢地,向自己走來。

  陸言禮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己。

  在靈媒小鎮外,他曾經叫出過的,一個未來的自己。他還將其中一枚玉佩交給了他。但現在……

  陸言禮顧不得去想未來的自己是怎麼死的,他只想知道一件事——玉佩去哪兒了?

  那道身影還在向他走來,幾乎是眨眼間的功夫,就到了他近前。近到陸言禮能感知到對方身上的腐臭氣息與冰冷的體溫。

  慘白的雙手伸出,而他的雙腿似乎被禁錮住了,動彈不得。

  再猶豫幾秒,他就會被未來的自己殺死!

  千鈞一髮之際,陸言禮不再猶豫,他取出口袋裡剩下的最後一枚玉佩,用力往後一拋。

  「給你!!」

  紅衣屍體會被本體吸引,更會被玉佩吸引,見狀立刻奔過去,想要撲向那塊玉佩。

  但它的動作忽然停滯了,簡直是電影畫面里的定格一般,再然後,它就像白紙上逐漸被橡皮擦擦去的畫似的,從上到下一點點被擦去。

  陸言禮知道自己的行為很冒險,但他更清楚,自己的滓豢橛衽濉…應該是落在了公主手裡,如果不是這樣,很難解釋未來自己的鬼魂也進入了小鎮。

  神像只是神像,不能自主四處移動,它一直在發展自己的信徒,再結合哪怕神像殺人也只能通過控制或一系列詭異現象,如紙人、詛咒、歌聲,而不是像公主那般可以直接動手。陸言禮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它需要實體。

  它可以幫助其他人穿越到不同世界,但它無法親自過去,除非那個空間的人召喚它。

  既然是這樣,那就有合作的可能。

  「為什麼不去表層世界呢?是因為那裡快毀滅了嗎?」他仍舊自言自語,他沒指望聽到回答。可就在句話說完沒多久,他前方掉落下一尊小小的紅色雕像。

  「快毀滅了有什麼關係?那裡的人也很多。」陸言禮說。

  雕像不會回答他,陸言禮將雕像放好,轉過身,重新往發電站里走去。

  他想看看無臉女。

  重新回到發電站,邁進大門,門內那顆巨大的頭顱已經不見了,只剩下灘在地面濃黃色流淌的粘稠液體。不少紙紮人落在液體旁,張著嘴似乎在吸食。

  本該令人噁心反胃的一幕,陸言禮沒什麼反應,或者說他見多了,反而覺得平常。他甚至捏起了其中一隻紙人,它掙扎兩下之後,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麼,不動了,一張可怖的臉忽地死板下去,陸言禮把它拆開,身上沒帶筆,便用小刀在上面刻下文字。

  剛刻下一刀紙人就尖叫起來,想捲起身體逃跑。陸言禮不得不用力攤平,刻下了自己需要留給後來人的信息,並把它壓在了一架機器下。

  他需要一個幫手來對付未來的自己,而能進入靈媒小鎮,能看到這張信息的人,或許可以合作。

  會是誰呢?

  「你會幫我把他指引到這裡的,你會和我一起對付他,對吧?」陸言禮又在自言自語。

  只需要一個人就好,那個人是誰都無所謂,反正,在那個人看到這張信息之後,他就必須要幫自己。

  但他沒想到,這張紙連同整個小鎮一併被帶到了過去,直到那個封閉的時空內又過去許多年,才送到了林初的手裡。

  陸言禮做完這一切,再回頭看時,地面所有的濃稠物質已全部消失,紙人們不知去向。夜色深沉,他藉助半空中飄搖燈籠朦朧的光往回走,模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明天,就是文化祭。

  文化祭上會發生什麼?他不得而知,他只想知道怎麼活下去。

  陸言禮一路走到了隧道口的小木屋內,一共兩間房,其中一間劈成兩半的床還沒有修,地面牆邊殘留著血跡。

  他回想起自己剛進入小鎮的滓煌恚目光沒有在血跡上停留,轉身去另一間房內休息。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陸言禮聽見了……人聲?

  他愕然起身,徑直拉開房門,眼前一幕證實他並沒有聽錯。

  不少小鎮居民沿大路往裡走,說說笑笑好不熱鬧。聽見陸言禮拉開門,齊刷刷回過頭看他。

  只不過,那一張張回過頭的面孔,全都沒了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