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 悲哀
「呵……」
走道上的燈光還真是刺眼。
姬子當然討厭黑暗，但這樣慘白的燈光也並非她所好，尤其是在這種時候，只會讓她感到精神上的不適。
她一個人呆呆地坐了十來秒，似是終於反應到米凱爾已經離開的事實，這才按下了通訊的開關：
「德麗莎……我這裡出了點問題……」
「呃？姬子你……你是不是受傷了？怎麼聲音這麼……」
「受傷？放心……我沒事……只是情況比受傷要複雜的多。你還是先到B區03號過道這兒來吧……注意一下，需要回收疾疫寶石。」
姬子的聲音非但有氣無力，還斷斷續續的，人在極度無力的情況下，連大腦都無法保持正常運轉，以至於任何稍微複雜一些的措辭都變成了一件絞盡腦汁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畢竟，一般狀況下，大腦是人體耗能最高的器官嘛。
說完，她便繼續後仰腦袋，靠在過道牆壁上，緊抿著嘴唇，感受著全身逐漸放鬆，力氣緩緩流回四肢的感覺。
她有些睏乏了，眼皮沉重地一耷一耷，耳邊卻不斷循環著米凱爾的聲音。
「上一個紀元麼……我就說嘛，原來是個幾萬歲的老傢伙啊。也難怪會和華那麼熟悉，呵呵。不過……律者……」
眼睛終於無力地閉合上，可眼前卻並非一無所有的黑暗，而是自主浮現起了米凱爾消失的那一幕。
金色的光芒，撕裂的虛空，這個傢伙，該不會是上一個紀元的空之律者吧？
姬子有點不大想思考這個問題，可說起來也奇怪的很，明明大腦疲憊到連組織一句完整的話都做不到了，可是只要一想到與米凱爾有關的問題，那顆不中用的腦子卻有一種翻來覆去、顛來倒去，不把這個問題想通誓不罷休的堅決。
「什麼幾萬歲的人，分明還是個孩子嗎……」
想到離開前他說的話，姬子也有點哭笑不得。
大概在對方的心裡，那個叫「卑彌呼隊長」的人是個很重要的長輩吧。所以，明明他很清楚自己並非「卑彌呼」，只是不知為何長相相似而已，卻還是忍不住用面對「卑彌呼」的態度來面對自己。甚至還希望她能為他指點方向……
不，他真的需要指點麼？姬子覺得有些費解。
他的言辭確實是問句，但那語氣卻沒有多少疑問的意思。
也許，他只是需要這麼一段對話，一段在現實中已經不可能發生的對話，她也並非是以「姬子」的身份參與了這段對話，而是「卑彌呼隊長」的替代品。
「唉……還真是可惡，居然被當成另一個人的替代品。不過真的有那麼像嗎？那個卑彌呼隊長不會是我的祖宗吧？算了，等以後有機會把米凱爾灌醉了問幾句，說不定就知道了……希望、希望有……有……這……」
她睡著了。
於迷迷糊糊的夢中，她似感受到自己陷入了一場永無休止的墜落中。
…………
「姬子？姬子？」
「唔……」
再次睜開眼時，她正躺在休伯利安艦橋旁的沙發上，德麗莎那與身體極不匹配的大腦袋幾乎完全占據了她的視線。
「呃……我睡了多久？」
「才剛把伱攙過來放下呢，大概也就幾分鐘，我們也要準備再次突破浮空港的屏障了。」
「呼……那我醒的還算及時。」
姬子輕輕拍了拍腦袋，腦漿和腦殼似乎有些脫節，她一拍之下，腦殼裡好像有個腦子在跟著晃蕩。不過休息了幾分鐘之後，精神確實好了不少，嘗試著握了下拳，感覺就連四肢也有了些力氣，於是她便想要站起身，只是肩膀才往上抬了抬，就被德麗莎強勢地摁住了。
「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是先好好休息吧。不過，你手臂上那個血清試管扎入的方向與深度，一看就知道是另一個人幹的，到底發生了什麼？那條過道的監控全程只顯示你站在過道當中，然後突然就倒在地上了。」
其實還有一句話，一句即使德麗莎再怎麼傻也不會問出來的話。
她知道那血清對於姬子來說是救命之物，但她又覺得，以姬子之前的表現和那看似隨意實則執拗的性格來看，她應該不會在臨戰之前給自己打入血清，讓自己失去戰鬥力。這話實在不怎麼好聽，說出來還有一些道德綁架的味道，但是這種行為真的很像臨陣脫逃。德麗莎可以相信姬子，但聖芙蕾雅學園跟來的那些女武神學員還是需要一個解釋的，畢竟她們並不了解姬子，在她們眼裡，總是身為老師翹課酗酒的姬子未必做不出臨陣脫逃的事情。
「是米凱爾……」
姬子拖著長音，稍稍停頓，言辭在腦海中轉了一圈，儘量以間接的詞彙說明了情況。
「原來是這樣？這個傢伙，先是利用琪亞娜她們的信任將她們三個一一抓捕，現在又來救你？很難想像他心中到底在盤算著什麼。」
德麗莎也不是完全沒有推測，比如米凱爾這樣做可以讓休伯利安這邊失去一個A級女武神的戰鬥力。但這個推測有兩個無法解釋的漏洞。
第一，姬子身為一個A級女武神，真的有讓米凱爾大費周章的必要麼？不是說A級女武神的戰鬥力不行，只是在德麗莎看來，A級女武神在米凱爾這樣與赤鳶仙人一個級別的對手眼中，恐怕真的不算什麼。特斯拉和姬子確實向她報告過空白之鍵的問題，但一個A級女武神，還是身體幾乎到達臨界點的A級女武神真的能發揮這套已經超越了第四代弒神裝甲的空白之鍵的力量嗎？更何況只是倉促之下使用……
總有人覺得一個什麼都不會的普通人得到了高手的神兵利器之後就能天下無敵。德麗莎以前也不是沒有在天命論壇上看見某些站在人類智商巔峰的女武神以匿名的方式吐槽，覺得「幽蘭黛爾也就武藝平平，把第四代弒神裝甲給我，我也能成為S級女武神」。
誠然，裝甲是女武神戰鬥力中重要的一環，但裝甲真正的意義其實是女武神施展自己能力的平台，最多特化某個方面的能力，真正決定戰鬥力的，是女武神本身的力量。
所以，儘管她情願相信空白之鍵能為她們帶來更強大的力量，最好是能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女孩瞬間擁有律者的戰鬥力，卻也不得不屈從於現實，至少她不覺得空白之鍵能讓一個A級女武神發揮出S級女武神的戰鬥力。
況且，還有另一個漏洞——就算空白之鍵可以讓姬子短暫地擁有S級女武神的戰鬥力，從而影響到他的計劃，那也是空白之鍵的事，關姬子什麼關係？如果是為了削減她們這邊的戰鬥力，直接破壞空白之鍵，或者奪走疾疫寶石……再說句不好聽的，哪怕是直接殺死姬子，都比用血清治好她的崩壞病更符合這個動機的導向吧？
米凱爾也不會想到，自己因為感性衝動下做出的決定，已經完全把德麗莎給繞暈了。
「好吧，事情都發生了，你還是先好好休息吧，琪亞娜和芽衣交給我們……」
德麗莎跳下沙發，準備回到艦橋的指揮位置。
「等下，德麗莎……」
「怎麼了？」
姬子用力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好讓發音更順暢一些。
「關於如何擊敗琪亞娜和第二律者，米凱爾告訴了我一個方法。」
「哦……啊？米凱爾、告訴了你一個方法？」
德麗莎歪著腦袋，紛亂的思路下，她竟覺得自己的眼珠都開始在眼眶裡亂竄了。
一分鐘後，德麗莎快步走回了艦橋。
「德麗莎女士，我們已經接近天命浮空港的崩壞能護盾了，如果您沒有其它指示的話，接下來我們就用月光王座引擎驅動休伯利安號的主炮轟擊崩壞能護盾。由於月光王座能夠……」
「能夠將崩壞能轉化為常規能量？」
德麗莎的打斷讓愛茵斯坦一愣，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波瀾不驚地點了點頭。
「看來極東支部對月光王座的研究比我想像中還要快，那就不需要解釋了。」
「不……」
德麗莎很想如實告知，但又覺得，「關於米凱爾突然轉變立場告訴她們該如何用月光王座引擎對付第二律者」這件事實在比玄幻小說還玄幻，為了保證效率，還是等之後再解釋吧。
「不，我有另一個想法。」
德麗莎甩了甩腦袋，「不」字已經脫口而出，好在她的反應也不慢，很快將話圓了回來。
「愛茵斯坦博士，特斯拉博士，既然如此，那月光王座能否將琪亞娜體內的崩壞能轉化，從而讓她本人的意識復甦，進而壓制住律者的意識？」
愛茵斯坦與特斯拉對視了一眼，後者那稀罕的眼神似乎在說：「啊？雞窩頭，你沒告訴她嗎？」
愛茵斯坦聳了聳肩，不自然地扭了扭身體。
「對不起德麗莎女士，確實忘了和你說了。這就是我們所準備的作戰方案之一。按照前文明留下的記載，他們曾經用月光王座以同樣的方式重創了終焉之律者，用在琪亞娜身上，應該也是可行的，只是這樣做的風險有些大，必須保證月光王座的輸出功率在一個適合的範圍之內，才能做到在快速轉化律者崩壞能的同時還不傷到琪亞娜。」
「這樣嗎？既然兩位已經有了方案，那就按你們的計劃來做吧。」
德麗莎最終還是沒有強求。逆熵的兩位博士對月光王座的了解比她多得多，是否要採用這樣的戰術，以及倘若採用這樣的戰術，是否需要換一種打開浮空港護盾的方式，還是交給她們來判斷的好。
畢竟，這是米凱爾的建議，誰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呢？
「嗯？」
愛茵斯坦突然輕咦了一聲，她用右手食指輕輕點住太陽穴，三秒後，眼皮稍稍向上抬了抬：
「德麗莎女士，好消息，逆熵的後續部隊，上萬台戰術機甲已經抵達戰場。」
「那……你們之前說的那位比你們盟主還強……」
德麗莎很快反應了過來，而愛茵斯坦給出的回應也異常簡單明了——她重重點了點頭，而後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
「嗯。」
「不過，德麗莎女士，接下來的戰鬥可能需要您出場……」
「唔？沒問題，雖然好久沒上戰場了，但我好歹也是曾經的S級女武神……」
「不，德麗莎女士，我的意思是……既然您已經找回了第二次崩壞時的記憶，那麼您還記不記得，猶大的正確用法？」
…………
「叮！」
米凱爾踏出空間裂隙的第一時間，便像是早有預料般伸手在脖頸前一彈，金黃色的長劍就這麼輕巧地被他撥向了一邊。
「華，需要這麼不講武德嗎？」
「為了戰鬥的勝利，我們難道不是向來不擇手段麼？」
「那是以前，那個時候，我們只要戰敗一次，就幾乎必死無疑，為了自己，也為了世界能夠繼續存活下去，必須要無所不用其極。但現在不同，華，你知道，即使你……」
「這種話就不要說了。」
華單手負起長劍，直接打斷了米凱爾的話。
她知道米凱爾要說什麼，可是……那些話沒有任何意義。
「即使你輸了，我也不會殺你。」
米凱爾無非就是想說這個。
華信嗎？可以信，畢竟五萬年前，她明明記得自己已經死在了米凱爾手中，但現在她卻活得好好的。似乎英桀們也沒有死，她有這個印象，不過一下子找不到明確的記憶。
但那又怎麼樣呢？
這種話只會動搖一個人死戰的決心，若是米凱爾打的這個算盤，那還真是夠陰險的。
米凱爾緩緩搖頭，他很輕易就猜到了華心中所想，不過他沒有試圖糾正什麼，只是淡淡地發問：
「你還要等多久？」
「怎麼？你不耐煩了？」
米凱爾的眼角抽搐了兩下，明明是華要拖延時間，這口氣，怎麼好像雙方角色互換了一樣？
但他很快明白了。
無非就是，華也猜到了他的想法而已。
其實雙方不都是在等嗎？
「你已經猜到了我的想法，為什麼不喊停整個計劃？如果出其不意，或許還有可能擊敗我，既然我已經料到了這一切，及時止損才是更好的選擇吧？」
「或許。」
華緩緩抬起頭，以她的視角，可以清晰地看到擬似黑洞周圍的一切以極快的速度運轉著，甚至那漫天的顏色被拉長成了一根根對應顏色的絲線。
想在這樣抽象的世界中判斷時間的流逝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不過華不需要計算時間，她只需要緊緊盯著那堆抽象的色彩，直到其中出現她所等待的那一抹色彩就足夠了。
「就是現在！」
擬似黑洞連同那股牽引力突然消失，米凱爾的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倒，華快速出拳，直指米凱爾的咽喉。
米凱爾的反應速度並不比她慢，畢竟早就料到了這一步，只是他的注意力並不放在華身上，華的實力固然不錯，但對於他而言也僅止於此，既然擬似黑洞被解除，也就意味著華等的人到了，米凱爾應該更小心其他人才是。
漫不經心地格擋開這一掌，米凱爾難得感到了一絲心悸。
是櫻？
不，他的眼角餘光捕捉到了一抹金色的光茫，明明只是這麼一瞥，卻讓他生出一種虛弱的錯覺。
「這是……德麗莎！」
金色的光幕向著他湧來，米凱爾的臉色罕見得有些發白，但那不只是因為恐懼，更是因為憤怒——
「華！你命不要辣！」
急切之間，連語序都發生了顛倒，約束的結界對於身為律者的他來說固然致命，但對於融合戰士又未嘗不是如此？
他就算會被約束的權能影響，就算無法調用崩壞能，來不及用同樣的約束權能去抵消影響，他作為終焉之繭本身也是……哦，華似乎不知道這一點。可就算是普通的律者，由於權能本身的權重相等，也最多陷入無力、虛弱的狀態。
但……融合戰士受到約束權能影響，直接死亡率有多高，米凱爾可是一清二楚。
所以，他已經成了華，成了他們如此草草犧牲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殺死的對象了嗎？
還真是……還真是令人……讓人有點想發火，可心卻像是被雨打濕的柴禾，根本燃燒不起來。所謂的悲哀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或許就像是潮濕的木柴燃燒時懨懨飄起的青煙吧……
只不過轉瞬的時機，那金色光幕就蔓延到了米凱爾身前，不過好在，在最後的最後，以米凱爾自己為原點同樣爆發出一道金色的光幕，兩道光幕撞在一起，反倒相互中和抵消了。
不過約束的權能似乎還是起了作用，兩道光幕對撞的那一剎那，權能激盪之間，似乎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米凱爾，儘管只有那麼一瞬，但是對於某些人來說也完全足夠了。
下一刻，九道慘白的刀光環繞米凱爾周身亮起，完全封鎖了他所有可能的動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