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逐火的誓言

  第475章 逐火的誓言

  「我來做什麼?」

  米凱爾一字一頓地將姬子的話複述了一遍,臉上的笑容也在悄無聲息間褪去了。

  下一刻,姬子眼中米凱爾的倒影忽然放大,她只來得及後退了半步,右腕處就傳來一陣疼痛,等反應過來時,那管血清已經被米凱爾搶到了手中。

  「姬子,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是要把這個留給誰?琪亞娜麼?」

  說話間,他用拇指輕輕頂開了試管的蓋子。

  姬子瞳孔輕微震動著,她無法退縮無法逃避,只能選擇伸手搶回血清,搶回那一份屬於自己學生的希望。

  但她很快意識到了米凱爾要做什麼,可她也只來得及喊出一聲「不要」,那血清試管就扎入她的手臂,整管血清直接被注入她體內。

  「呃……啊!」

  血清入體的第一瞬間,姬子感受到的並非解脫,而是一股無法言喻的劇痛。

  手腕處的紫色紋路非但沒有消退,反而迅速向上蔓延,眨眼功夫就到了胸口。

  姬子一個踉蹌,幾乎跪倒在地,可事實上她很清楚,此時此刻的她,或許連雙手撐地跪著的力氣都沒了。

  好在,米凱爾在做完這件事之後並沒有離開,他早有預料般地扶住了姬子的肩膀,扶著她靠到一旁的艙壁上,又帶著她的身體緩緩滑落,直到坐倒在地上。

  「為什麼……」

  姬子的聲音飄渺不定,微弱到連她自己都有一種自己沒發出聲的錯覺。

  她又很快抿住嘴,方才說出那個詞就近乎耗費了她全身的力氣,更不要說,只是微微張口的那麼一瞬間,細小的汗珠就滾落了下來,即使她快速閉口,那咸澀的味道還是從唇間滲了進來,很快就在口腔中蕩漾開了。

  不過閉口似乎也無法長久,她很快又大張開口,開始快速喘息了起來,心臟的跳動也跟著急促又強力起來,簡直就像是有人拿著一個鼓在她耳邊快速敲動著。

  「啊!嘶——」

  胸口的紋路終於擴張到了極致,隨即開始了更為迅猛的收縮,但這對於姬子來說更不是一個舒服的過程,她只感覺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膚都像是有蟲子、有螞蟻在攀爬啃食,那又痛又癢的觸覺讓人幾乎要陷入瘋狂,她也無法避免地榨出一絲體力,用雙手開始抓撓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

  可到了這種情況下,就連撓癢都變成了一種「控制不了輕重」的行為,凡是被她抓撓過的地方,皮膚直接被指甲劃開,留下長長的血痕,這也並沒能消除身上的怪異感,那些「不存在」的蟲子反而開始湧向劃傷之處。

  她忍不住還想要去抓撓,不過手才剛抬起來,就被米凱爾攥住,不光如此,他還將空白之鍵上的疾疫寶石摳出,卻沒有握在手中,而是隨手向著走廊的深處扔出。失去了疾疫寶石,裝甲上的火紅色也盡數褪去,這一次,姬子真的擠不出掙扎反抗的力氣了,甚至就連扭動身體的力量都沒有,只能不斷倒吸著冷氣,時而發出一聲悶哼,身體唯一的動作,就是隨著肌肉的抽搐是不是抽動一兩下。

  而與此同時,那些被直接劃開的血痕處開始有紫色霧氣滲出。最開始那霧氣還淡到肉眼近乎看不出來,但那顏色在極短的速度內加深,直到最後竟像是燃燒飄起的黑煙一般。

  整個過程持續了大約五分鐘,而米凱爾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安靜地坐在姬子身邊,親眼看著她體內的崩壞能一點點消逝,直到最後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普通人。

  「為什麼……」

  姬子再次重複了這個問題,這一次的聲音稍微清晰了一些,但她依然虛弱無比,只不過方才的虛弱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脫力與疼痛,而現在則是因為她完全失去了作為女武神的力量。毫無疑問,這是她十年來最虛弱的時刻,曾經欣喜地獲得的自以為能夠改變些什麼的力量,無法挽回地離她而去了。

  如今她也說不清頹喪還是失望,只是怔怔地問出了這句話。

  米凱爾似乎輕輕吞咽了一口唾沫,語氣算不上平淡,但其中蘊含的情緒,姬子卻聽不明白。

  他也並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姬子的問題,只是囉囉嗦嗦地說著一些不相干的事:

  「奧托改良的血清療效較原版強了不少,不過製作代價更加高昂了,也就是說,以後再想拿到這種東西,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你要注意,血清畢竟只是將伱體內現有的崩壞能清空,儘管你的崩壞能抗性本來就比普通人高,但如果再次頻繁地接觸高濃度的崩壞能,還是有崩壞病復發的可能性,接觸人工聖痕和律者核心就更不用說了。所以待會兒我離開之後,不要去靠近疾疫寶石,通知德麗莎來處理,明白麼?」

  「嗯。」

  姬子暈乎乎地應答道。

  「琪亞娜的事情用不著你來操心,她作為律者的身體強度比你高不少,所以可以採取一些特殊的手段。還記得月光王座引擎麼?」

  姬子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但米凱爾甚至在這之前就自己接上了自己的話。

  「那是逆熵依靠圖紙復刻出的來自上一個紀元的『月光王座』,沒錯,與你身上的空白之鍵一樣,都是來自上一個時代的東西。月光王座……呵,卑彌呼隊長,你還記得嗎,不管是引擎,還是主炮,都不是月光王座真正的用途,它的本質是一個高效率崩壞能轉換裝置,都說崩壞是熵增的一種體現,而人類文明只能做到負熵,無法逆轉熵增,那麼月光王座就是理論上或許能真正實現逆熵的東西……而它的圖紙被這個時代的逆熵得到並復原,還真是一件巧合的事情呢。雖然受限於你們這個時代的科技水平,這個月光王座的功率或許還不到曾經那個的十分之一,不過要面對的也並非同一個敵人……面對第二律者,足夠了。」

  姬子迷迷糊糊地聽著,米凱爾似乎沒有要傷害她的意思,以她現在的狀況,也不可能反過來對米凱爾發動進攻。況且……關於米凱爾到底做了什麼,德麗莎也是語焉不詳,可不知為何,這近三年的相處,姬子總覺得米凱爾不是壞人,或者說,不應該是壞人才對。

  不過,米凱爾所說的話對於她這個只懂得戰鬥的女武神來說還是太過超前了,她只聽得雲裡霧裡的,直到她後知後覺地察覺到米凱爾的稱呼……

  卑彌呼隊長……

  雖然發音極為相似,但姬子從未做過他的隊長。

  她忽然用力轉過頭,凝視著米凱爾的側臉。

  他的腦袋低垂著,走道上刺眼的燈光讓他的五官隱沒在一片黑暗中,但那光芒依舊忠實地勾勒出了他臉的輪廓。

  她看到他的鼻子不自覺地抽了抽,看到他的睫毛在微微顫抖。

  她覺得自己或許不該打斷他,可是還是忍不住問出了聲:

  「米凱爾,你剛才……是不是叫錯人了?」

  米凱爾的神情沒有變化,也沒有回應,只是保持著深重到讓人有些喘不過氣的沉默。

  於是姬子知道了,他是故意喊錯名字的。

  那些話確實是說與她聽的,他在告訴她,這管血清就是給她用的,不用擔心,琪亞娜有另外的方法。

  用月光王座轉化第二律者的崩壞能,雖然律者可以通過核心從虛數中獲得近乎無限的崩壞能,但是核心能容納的崩壞能總量卻有一個上限,從虛數吸取能量也需要時間,只需要將核心中的崩壞能轉化乾淨,甚至只要轉化大半,律者的意識就會陷入衰落,琪亞娜的意識就能重新壓制住律者。再之後的處理,有芽衣這個「前科」,休伯利安面對琪亞娜的情況也不是全無辦法。

  這些話確實是說與她聽的無疑,只是對於米凱爾來說,恐怕他希望留在這裡傾聽這些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叫「卑彌呼隊長」的人?

  或許是這樣吧。

  姬子閉上眼,輕輕吸氣,直到將肺部完全填滿,再緩緩長吐而出。

  「但是,第二律者掌握著空間權能……我雖然對月光王座不是很了解,但是這樣的武器,應該屬於一擊決勝的類型吧?以第二律者的權能,我們很難保證能夠直接擊中她,而以休伯利安號的充能效率和第二律者的力量,我們應該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即使疲憊、虛弱,姬子還是用力挺起身,微微偏過頭,目光灼灼地看向米凱爾。

  米凱爾的睫毛猛地一顫,臉頰的肌肉也跟著抽動了一下。

  他只是平淡地回答道:

  「你們會有擊中她的機會的。」

  「……」

  米凱爾輕輕闔上眼。他就這樣毫無防備地閉上了雙眼,姬子使勁咽了口唾沫,心頭猶豫了一瞬,很快放棄了做些什麼的想法。

  米凱爾就這樣閉著眼睛在姬子身邊坐了一分鐘,而後,他才緩緩起身,似乎打算離開了。

  姬子咬了咬下唇,跟著米凱爾的身影抬起手,可她實在太虛弱了,終究還是沒能在米凱爾邁出第一步時拉住他的手。

  但米凱爾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動作,主動停下了腳步。

  姬子的下唇向上微微努了努,鼻子也輕輕抽了抽,哽著聲音第三遍問出了那個問題:

  「為什麼?」

  這問句還真是夠簡潔的,若是不放在此時此刻,它可以應用在世界上絕大部分需要疑問的場合。

  但作為當事人,米凱爾自然不會不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

  「因為……」

  米凱爾將頭高高昂起,以最冷漠地語氣說道:

  「因為在我的計劃中,這裡還不是你死亡的地方。你應該……呵……」

  他最終還是沒有將這個謊言說完。

  如華所見,除了偶爾近乎於抽風的突然興奮,這個時代的他……不,準確來說,他一直都是一個很沉默的人。

  沉默並非沉默者所願。

  就像上個時代的他之所以沉默,是因為背負著整個時代註定滅亡的命運,無法向任何人傾訴。他不想因此讓原本還有希望的人們絕望,或者說,他不想將那份絕望傳播給其他人,哪怕是愛莉,他也不敢,他害怕對方追問她的結局。

  而這個時代也同樣如此。

  但正如上個時代,他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先是告知了阿波尼亞一部分命運,又將一切告知了梅。到了這個時代,他終究也還是沒能忍受得住,尤其是在一個,特定的人面前。

  人類就是這樣脆弱,脆弱到忍受不了滿腹心事無人傾訴的孤獨。這是愛莉希雅留下的禮物,只是……若是沒有愛莉留下的那一份力量,他一個人獨行到這一步,是否還能在心底深處認同自己是人類呢?

  「上一個紀元,我曾經認識一個與你很像的人。」

  「那個……卑彌呼隊長?」

  「是……但是……當年,我沒能救下她。」

  所以……

  憑心而論,長相類似又如何?聲音與名字也一致又如何?

  世界的時間被倒流回終末的五萬年前,人類重新開始進化,這種相似只不過是由於偶發性的對稱所致,希兒終究不是希兒,芽衣終究不是梅,姬子也終究不是卑彌呼。

  他與姬子的關係並不差,但她又不是卑彌呼,他又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地做一件原本在計劃外的事?其實卑彌呼也沒有死,只是以目前的身體狀況只能待在樂土中罷了。而且,明明按照他的計劃走下去,即使姬子死在這裡……

  或許是因為壞事做多了,偶爾也想順手做一件好事吧。

  又或許是源自人類感性的一時衝動。梅曾經不是評價過麼,他和凱文都是那種看起來沉默穩重,但內里完全是憑藉一股感性行事的傢伙。

  米凱爾在心裡如此告訴自己。

  不管是哪種,既然做了,就這樣吧。

  過去的他沒來得及救下卑彌呼,所以,至少這一次,他趕上了,他救下了姬子。

  「這就是原因嗎?」

  「嗯。」

  米凱爾重重點了點頭。

  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如同這樣,那一抹火紅色坐在他身後的牆角,他昂起頭擋在她身前的一幕,似乎曾經真的出現過。

  他稍稍側過臉,用餘光瞥向愣神的卑彌呼……不,姬子。腦海中沒來由地想起了自己當年立下的誓言。

  或許……或許那才是他真正想要這麼做的原因:

  「隊長……沒錯,我是律者,為人類而戰的律者,和你們一樣,是一隻追逐著火光的飛蛾!」

  或許,他只是想證明自己依舊是那個逐火的律者,只是,他已經無法去面對自己當年發誓的對象了,即使她就在樂土之中,即使他想見她是那麼簡單,但他如何能讓她見到現在的自己呢?

  甚至那一次,如果不是愛莉自己出現,他也絕不會去見她了吧。

  「姬子。」

  「唔?」

  「有一件事,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那你也得先說啊……」

  姬子無奈又無力地笑了笑。

  「我是……算了,如果我是一個律者的話,姬子,你覺得我是在為崩壞而戰,還是在為人類而戰呢?」

  米凱爾又等了足足一分鐘,可並沒有得到姬子的回答。

  有些問題,不回答就是最好的答案吧。

  面前的空間被無聲撕開,米凱爾又咬牙等了一秒,可是背後依舊沒有任何聲音響起。

  但,在他一隻腳邁入空間裂隙時,姬子的聲音終於姍姍來遲:

  「我覺得怎樣又如何?你自己心裡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想要做什麼。又何必來問我的看法呢?呃……這麼教訓一個老古董,還真是種奇妙的感覺呢。」

  「……」

  「不過……米凱爾,我知道這不是你想要的答案,但畢竟你問的是『你』覺得嘛!如果問題變一下,變成『我希望』的話……我希望你是一個為人類而戰的律者,這樣足夠了嗎?」

  這一次,沒有給出應答的人變成了米凱爾。

  他將頭昂得更高,頭頂的日光燈刺得眼中甚至感受到了一絲灼熱。

  他抬起手,想要追尋那一抹光茫,可就在同一時間,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卑彌呼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