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我們』的過去
「砰！」
「轟！」
雙拳交錯，華的向外一頂，米凱爾的手腕吃痛，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華一把反扣住。
而後，從轉身到背摔，整個過程快到了極致，米凱爾身體砸裂裝甲板的聲音與兩人手腕碰撞的聲音幾乎是同一瞬間響起，以至於後者完全掩蓋了前者的存在。
數息之後，煙塵散去，米凱爾倒在裝甲板下凹的淺坑內，腦袋稍稍昂起，華的拳頭距離他的額頭只有寸許的距離。
「怎麼不繼續打下來。」
米凱爾的語氣平淡到甚至聽不出什麼疑惑。他甚至於乾脆放棄了抵抗的姿態，頭腦向後一倒，整個人直接躺在了坑內，倒像是就差有人往上面鏟兩下土。
華保持著出拳的姿勢不變，誠然，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她這一拳完全可以落下，以方才兩人各自展現的速度，米凱爾根本來不及躲閃。
或許這一拳下去，就能讓這個男人的腦袋如不久前奧托那般開火。
但這都是或許，是「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兩人進行的也只不過是最基礎的拳腳搏鬥，連熱身都算不上，華當然很清楚這一點。
這一拳砸下去，與不砸下去，並無多少分別。
「呵呵，之前在聖芙蕾雅與你比試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故意放水，沒想到……米凱爾，你……退步了不少。」
米凱爾微微搖頭，華說的倒是大實話。
「嘛，我本來就不擅長拳腳和兵器，再說，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任何需要我用這些戰鬥技法來解決的對象了。不過，這些技法大部分也都是伱教的，不是麼？」
華的眉頭向內皺了皺，她很討厭米凱爾現在這種毫無波瀾的語氣，死氣沉沉，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感情。
那該有的悲傷也好、憤怒也好，也不知道是被壓抑了，還是說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當然，這種討厭還有另一種解釋——華同樣很清楚，在某些時刻、某些地點、某些人的眼中，她自己也是如此模樣。她討厭的或許不是這種平淡本身，而是這種一模一樣的平淡在兩人之間構建出的聯繫。
心頭恍惚了這麼一瞬，就連瞳孔也跟著輕輕震了震，但隨即她便看到了米凱爾嘴角的笑容。
「！」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變得灰暗無比，華的餘光甚至瞥到了自己直愣愣飄起的髮絲……
下一刻，漫天的雷光如雨落下，勾連起浮空港上尚未熄滅的火焰，一時間到處都是爆炸聲，而那火勢也趁機再度蔓延了開來。
「不要誤會，華，我只是給西琳爭取一些適應身體的時間而已。」
米凱爾拍了拍並不存在的灰塵，緩緩站起了身，在他身前百米遠的地方，華的一頭青絲已素白如雪，只在額前和末梢留下了微不足道的紅色。
「米凱爾，我可以理解為，你已經拋去了過去的一切，要做回律者，做回終焉的本職了麼？還是說，你已經被崩壞控制了？」
到了此時此刻，華已經完全無法理解米凱爾的行為了，也或許是因為，她無法完全看清自己的記憶，也無法重新找回對米凱爾的信任和理解。她已經……不敢再完全信任他了……吧……
但儘管如此，她依舊不願意相信這個答案。
「不，你沒必要這樣做，果然……你的目的還是為了她……但是米凱爾，倘若你的真的成功了，你覺得她能接受你為了讓她重回世間犯下的錯誤麼？」
米凱爾的眉頭挑了挑，腦袋也跟著歪了歪，儼然是聽到了什麼稀奇的話。
「你憑什麼覺得你比我更了解她？」
他的胸膛緩慢起伏著。
「你見到過她臨死前的眼淚嗎？你聽到過她哽咽著說自己想要活下去嗎？你什麼都沒經歷過，也什麼都不懂。當時，我們互相爭搶著為世界犧牲的機會，我們都想讓對方活下去，帶著自己的那一份一起去見證世界的未來……結果呢？當我回到現實，看到的是她的一切犧牲都成為了一個笑話。不論你承不承認，當七十億人類只剩下逐火之蛾那三萬人的時候，屬於我們的文明，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所以呢？」
這麼多年了，華還以為米凱爾不會再回應當初的事了。或許正如他所說，他要為西琳爭取到適應新身體的時間。畢竟若是真的認真戰鬥的話，她又能在他手中堅持多久呢？
好在，時間對於華來說同樣非常重要，尤其是在休伯利安號被西琳順手轉移出戰場後。雖然她們早就有應對這種情況的預案，但如果能用常規的手段拖延一些時間，也是再好不過了。
至於那一份解釋，對華來說好像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若是這一份解釋出現在五百年前，那時的她還記得過去的許多事，還能做出些許回應。
可現在的華……已經不行了。
她只能問出那句可以表達任何疑惑的話：
「所以呢？」
「所以？這不是顯而易見麼？她為了人類犧牲了自己的一切，只不過是人類自己辜負了她的犧牲，讓她所付出的一切變得沒有意義罷了。但如果拋去結果，既然她曾經為人類付出了一切，那人類是否也做好了，用自己的一切換回她的準備？」
「你瘋了！」
米凱爾的回答並沒有讓華感到意外，但是不意外不代表不詫異、不驚異以及……不憤怒。
「一碼歸一碼，你不能把上個時代的問題強加到這個時代的人類頭上！」
「哦？那你們不也是麼？倘若真的不想讓這個時代的人背負上個時代的問題，那又何必實行聖痕計劃？當然，你也不要說火種計劃就沒有任何問題，提前傳播這個文明接觸不到的知識，使得在相當漫長的時間裡整個神州成為了崩壞烈度最高的區域，甚至誕生了擬似律者，這不就是火種計劃的傑作麼？」
「儘管我討厭聖痕計劃，但至少這個計劃的結局能讓人類戰勝崩壞，但你所要做的呢，米凱爾？你只不過是在偷換概念而已。」
「啊。」
米凱爾輕輕應了一聲。
「看來你也認同，如果最後的結局是美好的，那麼過程中所犯的錯誤也不是不能接受，是吧？」
華眉頭緊蹙，不知道米凱爾到底是想玩什麼文字遊戲。
但米凱爾根本沒有給她展開話題的機會——
「啊，對了，有一件事，你們應該到現在為止都還不知道吧？」
「嗯？『你們』？」
米凱爾緩緩闔上雙眼，「嗯，你們都不知道，愛莉希雅，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律者，她本不需要為你們付出一切的。」
「？」
米凱爾趁著華愣神的剎那，向前踏出一步。
那腳步聲如水波一般悄悄地迴蕩在一無所有的空間之中，隨後金色的光茫撕破了籠罩浮空港上空的烏雲，也撕破了每一處空間的薄弱點，直到圓圓張開的空間裂隙填滿了華所能看到的每一寸天空。
「那麼……你拿什麼來阻止我呢，華？」
米凱爾將雙臂緩緩抱至身前，伴隨著他的話語，從空間裂隙中探出頭的是華十分熟悉的亞空之矛，但又不至於如此。
金色的鎖鏈纏繞在每一根亞空之矛的尾部，華一時間來不及從羽渡塵繁雜的記憶中檢索出的對應的權能，但僅僅是那耀眼的金光，就給了她一種不詳的預感。
「算了，西琳應該也玩的差不多了。再見。」
米凱爾乾脆利落地轉身，霎時間，鎖鏈輕響，成千上萬的亞空之矛拖著金色的尾跡墜落，比千年難得一見的流星雨還要絢爛許多，但對於在場的兩人來說，一個自然不會有心情去關注這個，而另一個目測是已要急著離場了。
「一……」
「二……」
「三！」
米凱爾的唇角再次勾起，倒數結束的那一刻，萬千赤色的翎羽穿透了他的身軀，卻未能造成任何傷害，而華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穿過了亞空之矛的火力封鎖，出現在他身後——一如他所預料。
只是再下一秒，他的腳步一沉，後背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牽引力，於是那一抹計得的笑容也瞬間變成了無奈——
「華，所以你是覺得，同樣的方法，第一次、第二次有用，到了第三次還會有用，是嗎？」
他對於華能拿到第九神之鍵倒是毫不意外，畢竟都與逆熵合作了，在這種層次的戰鬥中，逆熵能提供的幫助除了一個失蹤的第一律者外，也就只有第九神之鍵拿得出手了。
回應米凱爾的是一聲沉重的鼻息，以及髮絲與衣物的輕微摩擦聲。
「不，我從不覺得依靠第九神之鍵能夠拖住你，我也明白，前兩次之所以能困住你，大概只是你情願被困住吧。畢竟不談時間的權能，你至少也擁有對應的岩之權能，破解第九神之鍵的擬似黑洞影響，並不需要花多大力氣。」
「吶，你不覺得自己是在做無用功嗎？」
「並不，只是……過去的我們，明知崩壞幾乎無法戰勝，卻仍然願意用戰鬥去博取那近乎不存在的希望，那麼到了這個時代，也同樣如此。別說有一絲絲微不足道的可能，哪怕是完全沒有希望的前路，我也要用盡全力走到最後，最起碼這樣才能帶著盡力了的解脫結束這一切。」
「就像逐火的飛蛾？」
華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堅定地回答道：
「是。」
「那還真是可悲啊，聽一個明明已經忘記了過去的人給自己講述過去的『我們』是什麼樣的……」
米凱爾轉過身，臉上笑容依舊。
華的雙唇微微張開，即使她的記憶丟失、散亂到了這種程度，卻依舊從這笑容中看到了一絲熟悉。
她眼睜睜地看著米凱爾抬起手，身體忽然自覺地一顫，可那手只抬到了一半就無聲地收了回去，當華再次看向米凱爾的笑容，那笑容確實無比熟悉，可卻和記憶中那些破碎的畫面有些不一樣了。
「好吧，你賭對了，既然你想拖延時間，那我樂意奉陪。不過在此之前，我需要花幾分鐘的時間去做一些事情，放心，幾分鐘放在這裡也不過幾秒……嘖，再不去就來不及了，那就這樣……」
話音倉促地斷在了最後，華的手不聽使喚地向前抓去，然而五指握住的，不過是被擬似黑洞所吸引的金色光粒子。
…………
「呼……」
姬子看著手中的HSN-b46血清，琥珀色的眸子中看不出什麼情感。
血清的分量少了些，為了驗證功效用掉了一些，還留下了一些樣本。說起這個……那個特斯拉博士也是夠瘋狂的，為了驗證血清真實有效，她居然先用高濃度的崩壞能結晶讓自己感染崩壞病。
不過剩下的分量也足夠了，按照特斯拉的無心之語，這一管中的劑量甚至足夠放倒一整支女武神中隊，就算是律者挨了一下，核心中的崩壞能也會被一下子清除大半吧。
姬子的嘴唇蠕動了兩下，似乎想要對自己說些什麼，又或者是要對掌心中的血清說些什麼，但最終她還是將一切付與了沉默。
或許是覺得沒必要再說什麼，又或者已經沒有話可說了。
耳邊是愈發清晰的槍炮聲、爆炸聲、呼喊聲，以及武器調試時點擊發出的輕吟。
不需多言，她很清楚，自己正在重新靠近戰場。
事實上，不論經歷多少次，每次戰鬥即將發生前，身體都會出於本能地抗拒、恐懼。比如，手會用盡全力卻無法攥緊，比如，膝蓋會無徵兆地忽然下彎，比如，唾液會不斷分泌，不停吞咽，又比如怎麼呼吸都有一種缺氧窒息的幻覺。
「呼……」
再次長舒了一口氣，姬子將手中的血清攥緊，維持了一秒，就準備收入裝甲自帶的物品收容袋裡。
也正好在此時，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給你的東西為什麼不用？哦，是準備用在琪亞娜身上，是吧？」
聽到這個聲音，姬子先是倒吸了一口冷氣，而後快速轉身倒退兩步，將火紅色的大劍斜擋在身前。
「你來做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