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死和活我還是分得清楚的
回想起來了！德麗莎全部回想起來了！
曾經在西伯利亞與逆熵並肩作戰的過去，在拂去表面那層奧托籠上的混沌之後，這一切記憶都回到了原本的位置，甚至清晰如新。
德麗莎晃了晃腦袋，整個人還有些暈乎乎的，但下一刻，她不清醒也不行了——
「轟！」
艦橋舷窗正對著的方向，那座被標記為米凱爾、琪亞娜與芽衣所在的赫爾海姆區最高的塔樓在劇烈的爆炸聲中垮塌。
爆炸之後，是向著四處蔓延的沖天火光。猝然爆發的高溫帶動浮空港內部的氣流紊動，再加上先前爆炸擴散開的衝擊波，整個休伯利安號都跟著搖晃起來。
再之後，還不等德麗莎做出任何應對，眼前的虛空閃過一道金光，而後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休伯利安號正前方空中。
「報告學園長！休伯利安號正前方發現目標，是否立即鎖定攻……不對啊學園長，那不是……」
「嘁！」
德麗莎十指猛地攥緊。
「那是琪亞娜……但是又不是琪亞娜。」
「啊……是第二律者吧。」
即使隔著上千米的距離，那對明黃色眸子中散發的光芒依舊那麼刺眼，與琪亞娜原本那對卡斯蘭娜標誌性的湛藍色雙眼大相逕庭。但除此之外，似乎就沒有多少不同了。
下一瞬間，休伯利安號上的所有人都只覺得大腦一陣眩暈，等回過神來時，卻從舷窗外遠遠望見了浮空港渺小的黑影。
「這是……愛衣，重新定義位置！」
「是，學園長……這，我們的位置直接向西南方便宜了近一千公里……」
「這就是第二律者的力量嗎……」
沒有經歷過第二次崩壞的姬子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可是一瞬間將整個休伯利安號轉換了位置，而且這個距離也絕不算近，起碼在姬子眼中，這有種戰力崩壞的虛無感。
「呼……」
德麗莎雙臂撐在操作台上，輕輕將胸中的那口氣吐出，大腦飛速運轉起來。
那麼，第二律者出現後，會發生什麼變化呢？這是她要思考的問題。
以記憶中第二律者的脾氣，以及……剛剛恢復的記憶中，那些關於第二律者成為律者之前的經歷，德麗莎覺得她不嘗試著把天命總部毀掉就不錯了。若是如此，是不是意味著幽蘭黛爾會和第二律者針鋒相對？
不，這只是最理想的狀況，就德麗莎對自己爺爺的了解，她更願意相信對方會命令幽蘭黛爾無視第二律者。至於浮空港會被第二律者破壞？要是在乎這些，那也不是奧託了。
而最壞的情況是，奧托還會用各種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方式拖她們後腿。
整件事從一開始就亂的一塌糊塗，但彼時那千頭萬緒中尚有可以把握得住的戰機，而現在，德麗莎只恨自己的腦袋太小，頭髮太少，越來越混亂的敵我關係就好像乾燥打結的髮絲一樣讓人頭疼不已。
「重新向浮空港進發。愛衣，嘗試一下試圖接入總部的通訊系統，雖然知道這種可能性很小，但既然律者已經誕生了，儘量避免和總部的衝突吧。」
「德麗莎，你準備怎麼面對第二律者？攻擊麼？她的身體畢竟是琪亞娜……」
姬子在一旁輕聲提醒著。
「這我當然知道！」
德麗莎一字一頓地說完這整句話，而後轉頭看向了愛茵斯坦與特斯拉。
「兩位博士，如果……」
「行了，你別說了，我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在這件事上，逆熵的認知與伱相同，一個掌握了律者力量的琪亞娜，一個為人類而戰的第二律者顯然更加具有價值，這是我們整個逆熵在此之前就有的共同認知。赤鳶仙人那邊嘛，太虛門老娘不清楚，但赤鳶仙人本人也是這個意思。」
「這樣麼……」
德麗莎不知道特斯拉這算是真情流露，還是替她給休伯利安號上一時間思維轉不過來的女武神一個解釋。
當初她號召大家進攻天命總部的時候，也沒有敢明說琪亞娜的情況，如今所有人都見到了第二律者，之後自然也瞞不過去，當要拯救的對象是她們從前的同學時，大家難免會有兔死狐悲的觸動，但當要拯救的對象成為了律者，按照女武神的本能，她們還會覺得那是需要拯救的對象麼？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這種獨立思考（較真）的意願，對於許多人而言，只需要有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他們顯然更願意順著那個解釋去接受自上而下的命令。
不過，也不好說特斯拉這番話是代她解釋，還是真情流露，畢竟她與愛茵斯坦並不像德麗莎自己與姬子這樣，與琪亞娜有著兩三年時間的相處，倒也沒什麼足以稱得上「感情」的東西。
「好了，距離休伯利安號重回戰場還需要大約四十分鐘，並且我們要做好再一次武力突破浮空港外圍防線的準備。所以……很抱歉，我們沒有休息的時間了。姬子、特斯拉博士，還有布洛妮婭，先跟我來一下，我需要了解一下情況。呃……艦橋這邊就交給你了，愛茵斯坦博士。」
…………
「呵……對所謂的『同伴』下不去手麼？真是可笑，你還真沉浸在人類的過家家裡無法自拔了？」
第二律者輕輕掩住自己的右眼，低聲嘲諷著。
她本可以在休伯利安號被捲入空間裂隙的一剎那直接任憑空間亂流將它撕碎，但身體中的另一個意識短暫地影響了權能的運轉，讓她沒來得及下死手。
「還是說，你真的以為，自己是琪亞娜·卡斯蘭娜了？別忘了，你只是K423，你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人造人，琪亞娜只不過是那個被你奪走了一切的男人對你的施捨罷了。」
她壓著嗓子笑了兩聲，將大腦中躁動的另一半意識死死壓制住。
她先是轉頭看了眼身後，那是神明大人與那個赤鳶的戰鬥，她也挺好奇，以神明大人的層次，他的戰鬥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讓她有些不可思議的是，並沒有想像中權能滿天飛，到處光污染的景象，除了最開始的爆發之外，兩個人很快回到了最原始、效率最低的拳腳戰鬥。
「呃……神明大人這麼做，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吧？」
她轉過身，默默看向另一個方向，那裡不用仔細辨認也能看到的巨龍如山的脊背。
只不過，原本似雪一般白淨的背部外骨骼如今已是傷痕累累，頗像晚春時節積雪半融半化後的山巒，焦黑一塊、慘白一塊，醜陋異常。
「貝拉……真沒想到，我們還有再見的一天。」
第二律者的眼中露出不易察覺的溫柔，這個被她賦予了曾經最要好的夥伴名字的崩壞獸，已經是她在這個世界上除去神明之外唯一可以信任的存在了。
但同樣的，那個名字，也是對曾經發生在巴比倫塔中種種慘狀的無聲控訴。
只要還有人記得「西琳」與「貝納勒斯」這兩個名字，那麼人類由於貪婪神明的力量所犯下的罪孽，就仍保留著最有力的證明。
不……不不不……
還是不要有人記得這兩個名字的好，與其作為人類罪惡的證明以如此抽象的方式活下去，還不如將人類這種貪戀、卑劣、陰險、狡詐的黑暗集合體從整個地球上抹去！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滿是陰翳與惡臭的巴比倫塔中，她們偶爾也會得到看書的機會，儘管那時間短到聊勝於無，儘管實驗結束後身體、精神都疲憊不堪，甚至到了保持睜眼都已經相當困難的程度，但那依然是她童年中最明亮的記憶。
但書中的故事也不都是美好的，她就還記得一個，一個簡單幼稚到連曾經的她都覺得太過虛假的故事。
那故事的大意是說，神明創造了自己的孩子，人類，但身為劣化體的人類無法傳承神明的全部力量。於是神將自己的力量拆分成了兩部分，賜予祂親手創造的人類。祂將「生命」的力量賦予一部分超人，將「智慧」的力量賦予另一部分末人。期待著背負了祂權能的創造物在祂所創造的世界中幸福生活。
但現實並不如神明所想的那樣。得到了「生命」力量的超人遠比另一部分人類強大，可他們並無意識，除了形狀之外，都與野獸無異。而獲得了「智慧」的那部分末人孱弱無比，他們沒有利爪、沒有尖牙，沒有厚實的外皮，沒有敏捷的速度，他們往往需要很多人團結在一起，才能在這個危險的世界上苟活求生。
若只是如此倒也好了，但故事顯然不可能到此結束，掌握了智慧的末人逐漸爆發出了連神明都沒有想到的力量。他們明明那麼弱小，但是卻以信仰神的名義將更多的同伴聚集到一起，憑藉神明賦予的智慧製造出各式各樣的工具與武器，而在完成這些後，他們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大肆抓捕、圈養被賦予了「生命」力量的同類，驅使他們為自己作戰。
直到萬年之後，擁有「智慧」的末人終於可以驕傲地宣布自己為萬物之靈長，他們用智慧搭建文明，用智慧獲得了神明沒有賜予的力量，卻又因為智慧而腐朽了。他們用智慧追逐著自己欲望中的一切，但世界並非無限延展的，欲望卻無窮無盡，為了實現自己的欲望，就必須去剝奪原本屬於其他人的東西，況且，原本因為個體太過弱小而團結在一起征服自然的人類，由於獲得了更為強大的力量，由於可以用個體獲得原本集體才能做到的事情，所以就連原本的團結都失去了。於是世界陷入了徹底的崩壞之中。
而那些被賦予了「生命」的超人則更加悽慘，他們不再被自己的同類需要，因為他們的同類早就能製造出比他們更加強大的武器。但同時他們卻又被自己的同類恐懼著，因為他們生來就擁有比普通人更強大的力量，於是末人們在不斷上演的內訌中場還不忘迫害這些「異類」……
在故事的最後，神明終於憤怒於人類的行為，祂先後找到了為末人迫害中倖存的十二位超人，向他們下達了「毀滅文明」的命令。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西琳都覺得這是一個無比荒誕，她不怎麼讀書，都覺得這不應該是一個童話故事該討論的問題。但她也曾經幻想過，將那些穿著白大褂的人想像成故事中明明有著很高的智慧，卻用這些智慧來為惡的末人，而將自己和貝拉幻想成被神明選中的超人……儘管她知道那只是個故事，還是個沒讀過幾本書的她都覺得太過荒誕的故事，但是她依舊忍不住對那個故事的真實性抱有一絲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沒想到……真的沒想到……那個故事居然是真的。她真的成為了被神明選中，賦予更強大的力量的超人，而神明也確實讓她放手去毀滅這些卑劣的末人所創造的文明。
只是……貝拉，還有在巴比倫塔中被折磨死的那些夥伴，再也沒有機會看到這個故事成真的一天了。
西琳敬仰神明，感謝神明賜予她的一切，但她仍然無法抹去心底的那一絲隱晦的埋怨——為什麼神明不早一點出手呢？為什麼神明只選中了她，放棄了貝拉，放棄了那個地獄中更多的孩子？
「你明白了嗎？這才是你的過去，不是名為琪亞娜·卡斯蘭娜的過去，也不是名為K423的過去，而是西琳的過去。你想要拯救世界，保護人類？可笑，這分明是對於你自己過去的背叛。」
隨著意識的徹底覺醒，原本屬於「琪亞娜」，或者說K423的記憶開始與西琳的記憶相交融，這還只是第一步，當兩個意識的記憶不分彼此之後，所謂的人格也會逐漸化而為一，只是在這個化而為一的過程中，兩份人格總要有一個是主導，西琳可不希望自己被琪亞娜拖了後腿。
嗯，不好意思，似乎已經被拖後腿了。
西琳嗤笑了一聲，身形一閃，只在原本佇立的位置留下一片虛無。
「叮——」
貝納勒斯低垂的龍首前，漆黑的槍尖為虛空中無形的力量所阻擋，在感到莫名熟悉的同時，幽蘭黛爾本能地飛速後撤，下一刻，數之不盡的亞空之矛如雨點般墜落，每一根都落在她前一刻身影所停留之處。
「黑淵白花麼？哼，我倒要看看，你有塞西莉亞的幾分本事？」
「噠、噠、噠——」
清脆的腳步聲從虛空中傳來，幽蘭黛爾挺直身體，稍稍昂起頭，看向踏著虛空一步步走下的「熟人」。
「琪亞娜？不，這種操控空間的能力，你就是第二律者麼？」
話雖如此，她的腦海中閃過的卻是先前黑淵白花被無形的屏障阻擋的一幕。那本來只是第二律者隨手差遣的權能，倒是也沒有超出空間權能的範疇，可卻讓幽蘭黛爾不自覺地回想起不久前與那個男人發生的戰鬥……
「為什麼他也有這種力量？主教大人……到底是在和什麼人合作？」
沒有人會回答她的問題，她只能將這個疑惑暫時掩埋起來，打起精神面對律者。
但第二律者似乎並不在乎她，甚至在兩人對峙期間主動偏過身，輕輕撫摸起貝納勒斯臉上的傷疤。
「哼！」
「啪——」
一個響指過後，原本困縛著貝納勒斯的藤蔓齊齊斷開，巨龍一般的崩壞獸輕輕嚎叫了一聲，腦袋向著律者的方向拱了拱，而後緩緩扇動翅膀，溫順地跟在第二律者身後。
「把我的貝拉傷害成這樣……人類，你還真是不知死活啊……」
第二律者微微側過臉，明黃色的眸子居高臨下地瞥向幽蘭黛爾。
誰知對方一本正經地回答直接把律者反噎住了：
「對不起，成為女武神不少年了，死和活我還是分得清楚的。」
頓了頓，她的神情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與認真：
「雖然不明白早在十六年前就被消滅的你是因何復甦，不過在我成為S級女武神的那天，主教大人告訴我，所謂的S級女武神，就是律者殺手，很不幸，直到這麼多年後，我第一次遇到了和律者戰鬥的機會……對了，這把武器，黑淵白花的原主人塞西莉亞·沙尼亞特最後就是死在與你的戰鬥中吧？放心，已有之事，未必再有。」
西琳的面容忽然扭曲了起來，或許是對方這種不把她當一回事的口吻刺中了她的某些記憶，讓她心口本能地發痛，又或者是對方提到的那個名字，那個在她心中可以算得上是唯一的例外的名字。
「你根本……什麼都不明白！」
幽蘭黛爾瞳孔微縮，下一刻，三根亞空之矛撕裂空間而來，分別對準了她的眉心、脖頸與心口。
她倒轉手中的黑淵白花，這種程度的攻擊，也就是速度快了點，但仍在她的反射弧內。可就在她以為黑淵白花會輕鬆將亞空之矛格開時，那纖細銳利的矛頭居然毫無阻滯地穿透了黑淵白花。
「投影？不對！」
心中閃過無數種可能，但是，同樣面對這一招，幽蘭黛爾的反應可比某個前S級女武神快得多，她根本沒有因為思考、糾結耽誤哪怕一瞬的時間，而是在矛鋒透過槍身的第一時間就偏轉過身體，果不其然，瞄準她喉部的那支亞空之矛刺中了她極速轉身時飄蕩的馬尾，馬尾的末端直接被無可阻擋的空間權能折斷，那根本不是投影這種虛物！
「反應真快，但是……你又能撐多久呢？」
嗓音從身後傳來，幽蘭黛爾目眥欲裂地轉頭，手中的長槍更先一步向後橫掃而去，卻被幾支漂浮在空中的亞空之矛格擋又鎖住。
「King！」
自驅幻靈從成型到大劍劈下還不到零點一秒，但西琳早已先一步躍入了空間裂隙中。
幽蘭黛爾的鼻子抽了抽，感覺有些棘手。
「比安卡……」
「嗯！」
奧托的聲音與頭頂的巨型崩壞能結晶同時出現，幽蘭黛爾只來得及隨口應了一聲，整個人在King的拉扯下迅速向後躲閃。
「主教大人……您怎麼了？」
待躲過這一擊，她才意識到奧托的聲音前所未有的虛弱。
「沒什麼，出了點小問題，轉移到了新的身體裡，琥珀還在幫我調試。好了不說這些了。比安卡，你記住，德麗莎她們重回戰場還需要大約四十分鐘，你的任務就是拖住第二律者，等休伯利安回到戰場，你就立刻離開，明白麼？」
幽蘭黛爾在腦海中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不過，這位主教大人的跳脫思維，她多少也有些習慣了。
他不要她覺得，他只要他覺得，所以她也不需要有質疑。
當然，她並不喜歡這個命令，但是命令又不得不執行，所以，她決定換一種方法去執行。
比如——看一看第二律者能不能撐到四十分鐘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