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聖芙蕾雅學園醫療部緊急手術室前的長廊上，刺眼的白光照得人更加昏昏欲睡，但一想到手術室中正在發生的事，這種睡意又逐漸消散，每一個人都在這兩種狀態的拉扯中來回切換，無力地恨不得猛扯自己的頭髮來保持清醒。
沒有人發出聲音，只有硬質的皮鞋底與地面碰撞發出的腳步聲在這長廊上循環往復，每一記都像是重重的古典敲在每個人的耳邊，每個人的心上。
終於，還是藏不住心思的琪亞娜第一個開口打破了沉默：
「哎呀大姨媽，你能不能別轉了，這裡不是有座位嗎……」
「我……我，我這不是心裡著急嗎？」
「好了德麗莎，你這樣一轉，我們更著急了。」
姬子用既無奈又頹廢的音調在一旁精準地補上了一刀。
德麗莎輕輕嘆了口氣，並沒有坐到姬子特意為她留出的長椅空位上，而是直接將身體靠在了長廊的牆壁上。
「學園長你也不用擔心嘛，米凱爾老師先前不是也給我裝過義肢麼？由他一個人進行手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看著芽衣緩緩抬起的右臂，德麗莎強咽下一口氣，並沒有告訴她，那隻義肢是在聖芙蕾雅學園接收芽衣前就已經被米凱爾裝上的，只不過彼時芽衣處於昏迷中，到現在都不知情。
德麗莎怎麼能對米凱爾完全放心呢？從一開始就是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沙尼亞特」，和姬子的第一次相遇也異常巧合，巧的怎麼看都像是刻意安排出來的。如果可以，她真的很不希望這個甚至能和自己爺爺談笑風生的危險傢伙留在聖芙蕾雅，也不希望他一個人給溫蒂實行核心剝離手術，但從一開始就承諾過不插手聖芙蕾雅學園具體事務的奧托爺爺已經為了這個男人連續兩次違法他們祖孫兩人最初的約定了。
但這些話她當然不能說出口，裡面有太多僅僅只是出於她個人喜好的揣測，更不用說她也清楚自己這些學生，包括同樣隱瞞了身份的班長符華還有身為老師的姬子都與他關係不錯。
「但是……這樣未免也太亂來了，再怎麼說，做手術的時候總需要助手吧？他……唉……」
儘管這樣的抱怨有些可笑，但……
「嘩——」
手術室的大門忽然打開，似乎是走廊上的燈光比手術室內還要耀眼許多，米凱爾有些不適應地眯起了雙眼。
「抱歉，讓大家久等了，溫蒂的手術已經完成，那個……她現在無法適應雙腿，應該還不能立刻站起來，麻煩你們帶她回病房，我需要把那件東西交給主教大人。」
「我明白了，你還真是不遵守手術操作規範啊。」
德麗莎耷拉著眼皮搖了搖頭，視線從米凱爾手提的小箱子上掃過。
芽衣和琪亞娜並不懂這些，米凱爾話還沒說完，她們就從門縫直接鑽了進去，手術室中很快響起了三個女孩說話的聲音。
至於布洛妮婭，她自然是留在另一邊病房裡照顧希兒。
「畢竟這嚴格意義上來說也不算是手術。律者核心要是可以用物理手段取出，那要想對抗律者未免輕鬆不少。更不用說渴望寶石存在於溫蒂體內的方式比一般的律者核心複雜不少，那幾乎是以某種方式溶解在她整個下肢中啊。」
這個說法確實沒有問題，德麗莎知道他恐怕是使用了什麼不願意被人見到的能力，所以才一個人做完了這場和醫學沒有任何關係的「手術」。
「那麼，沒有問題的話，我就先離開了。」
米凱爾摘下可有可無的口罩，揉成一團塞進衣服口袋，他的視線越過德麗莎，對靠坐在長椅上，見一切落幕後已準備就地解決睡眠問題的姬子頷首致意。
而後，在離開之前，他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符華同學呢？溫蒂之後應該要留在學園戰鬥班觀察一段時間吧，她這個做班長的也不來看看新同學？」
「都累了一整天了，我這個學園長讓她們全部休息了，怎麼，你有什麼意見麼？」
「那當然沒有。」
米凱爾開玩笑地舉了舉雙臂，側過頭瞥了眼手術室內。
「嘛，這不是還有人沒去休息麼？」
德麗莎突然很想給眼前的男人一腳。明明是普普通通的對話，為什麼嘲諷的意味這麼強啊！
這個傢伙，不想在她手底下幹活了嗎！！
…………
「喲，東西來了。」
米凱爾有些隨意地走進了奧托的個人辦公室。
「嘖嘖嘖，上次你來的時候我就想說，雖然你乘坐的這艘戰艦整體比休伯利安小了近一半，但內部還真是豪華的像宮殿一樣啊。嘖，這地面上都鍍了層金……欸，馬桶上不會也鍍金了吧？哎呀哎呀，我又想起來，你這整艘艦船好像也不能叫做戰艦，畢竟連一艘艦炮都沒有吧？要我說不如換個名字，叫空中花園？哎不對，你這船上有花嗎？」
奧托並沒有第一時間接話，只是雙手交叉抵在唇口，有些淡漠又安靜地欣賞著米凱爾的表演。
「算了，你這個傢伙，明明在別人面前那麼有趣，到了我這裡就不裝了？」
「正是因為在你面前，所以我無需任何偽裝。」
奧託身體微微前傾——雖然人類早已不需像數萬年前那樣利用原始工具在大草原上與虎豹爭搶獵物，但有些本能是刻在基因中的，就比如奧托的這個姿態，或許他只是個無意識的動作，卻很容易給人壓迫感。原因也很簡單，因為這是絕大部分動物在捕食之前會做的動作。
想要衝刺，必須先後退半步蓄力，想要猛撲向獵物，就必須伏低自己的上半身，雖然彼此已經了解的不能再了解，但這個房間內的兩個男人，還是在做著完全相同的事，只不過展現出來的形式並不相同。
他們都知道，雖然已經不遠，但現在確實還未到刀兵相向的那一刻。只是每一次相見，兩人的身體都會做出本能的反應罷了。
畢竟，米凱爾覺得，在奧托眼裡，他一定是他必須殺死的人。
終於，米凱爾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而奧托也坐直了身體，雙手掌心向上攤在了桌子上。
兩人以最直接的方式又對峙了十餘秒，最後，米凱爾緩緩走到奧托的辦公桌前，將手提箱放到了桌上。
「你要的東西已經帶來了。」
按下簧扣，打開箱子，米凱爾將其翻了個身，再推到奧托面前。
箱中安靜地躺著一個一顆青色的寶石，它確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在場的兩個人都能感受到那「死物」中傳出的，類似於心跳一般的蠢動。
奧托直接伸手握住了那顆律者核心，若是換做普通人，哪怕是女武神，也不敢如此直接地觸摸律者核心，但奧托的魂鋼身體……也就無所謂了。
他將那顆寶石放在掌心中摩挲著，而後像是不經意地開口道：
「可惜啊，西琳全盛時期有六顆寶石，去除掉理之律者和空之律者的核心還有四顆，其中，征服寶石已催生出了一個嶄新的律者，疾疫寶石在天命手中，如今渴望寶石也歸位了，就還剩最後一顆靜謐寶石不知所蹤了呀……」
奧托抬起下巴，用餘光輕輕瞥了瞥米凱爾。
「聽說這顆寶石先前被可可利亞盜走了……哎呀，前幾天比安卡在南美洲還和可可利亞的部隊交手了呢，早知道就命令她嘗試奪回靜謐寶石了。嗯……返程的時候順道去取一下或許也可以？畢竟只有所有寶石齊全，西琳才能發揮出最強的實力……就怕，這顆寶石已經不在可可利亞手中了，你說對吧？」
米凱爾聳了聳肩，他原本並不想交出靜謐寶石，當然那是基於最初的計劃。如今情況發生了改變，他也要做出對應的調整了。
「給你。」
藍色的光芒一閃而過，電光火石間，奧托的左手攥拳擋在了自己臉頰之前。
「你可以選擇溫柔一點的方式的。」
奧托嘴上抱怨了一句，僅此而已。
他放下拳頭，手背朝下，緩緩打開了五指，掌心中毫無疑問便是靜謐寶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奧托捂著額頭大笑起來，短短几分鐘內直接回收了兩顆律者核心，他的心情很難說不好。
但「心情好」到得意忘形只不過是一種讓對方放鬆的假象，在他心中，唯有一種結局可堪稱之為勝利，在此之前所達到的每一步，都不值得讓他欣喜。
於是，他的笑聲在攀升到最頂點之時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刻意壓低的疑問句：
「看來，你的計劃有所改變啊？」
很簡單的推理，雖然兩人需要的都僅僅是空之權能，但讓西琳以最完全的姿態甦醒更符合二人的訴求。在這種狀況下，米凱爾卻自己藏起了靜謐寶石，顯然是他原本的計劃中需要這個，或許是讓自己成為西琳那樣的「多核」律者，不，這倒不一定，奧托看到的一些資料中，這個第一律者似乎同樣擁有其餘律者權能，而且似乎要比單純構造「神之鍵」靈活的多。那或許是留給另一個人，又或者是別的什麼，總之他選擇了隱藏靜謐寶石。
奧托本身也只是隨口一提而已，完全沒想到米凱爾會如此乾脆地交出寶石。
除了對方的計劃有所改變，奧托想不出其它更具信服力的解釋了。
對此，米凱爾只是冷笑了兩聲，面不改色地忽悠道：
「啊，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既然西琳這樣的律者在臨死前會不自覺的把自己的意識轉移到律者核心內，那……又如何保證那些意識僅僅儲存於第二律者核心呢？幾年前你在西伯利亞做了個小測試，對吧。我看了你給我的報告，那一次西琳的意識只出現了很短的時間，不能排除她的人格被分散在了其餘寶石中，為了保證她能完全覺醒，還是有必要把所有寶石都塞入K423體內的，不是麼？」
奧托搖頭失笑。他本想藉此了解米凱爾新計劃的詳細情況，畢竟這兩年來，米凱爾應當已經把他的布置該扒的扒，該猜的猜，掌握了個七七八八。而他對米凱爾的計劃，除了一個大概的目標之外毫無頭緒，這可不是合作者之間該有的情況。但沒想到對方一點面子也不給，還真是令人惱火。
行吧，既然對方想用這麼愚蠢的藉口搪塞過去，那奧托覺得自己還是接下好。也算是給了個台階大家一起下，真要逼迫太甚的話……
說是還未到刀兵相向的那一刻，只不過是雙方的合作還未達成結果，但真的逼迫太甚的話，不合作又怎麼樣？奧托承認，自己之所以要和對方合作，僅僅只是出於「畏懼」，畏懼對方那無可匹敵的力量，甚至只是一個不經意就會損害到他的計劃。那米凱爾又是出於什麼原因選擇和他合作？根據幽蘭黛爾對對方戰鬥力的報告，奧托覺得那必然不是出自與自己同等的原因。
而合作如果不是出於恐懼，那麼就是為了獲利，或者說直白一些，在米凱爾眼中，他奧托或許都不算合作者，而是一顆能讓他自己的計劃受益的棋子。
雙方的合作關係其實並不算對等，當然，奧托也並不害怕對方，他為這個五百年前害死了卡蓮的兇手之一準備了許多份禮物，只是他的理性告訴他，最好還是不要走到那一步。
那就暫且低頭吧，也不是第一次了。為了給予她第二次生命，他什麼都能做到，哪怕是一次又一次地放棄自己的高傲，向害死了她的兇手低頭。何況，對方也好不到哪兒去吧。
不過，在一個正常人的思維里，也不會覺得這是一種低頭吧？桌子的漆面上倒映著自己的輪廓，奧托·阿波卡利斯又笑了，嘲笑自己這份源自血脈的高傲。但眾所周知，高傲的來源有兩種，一種是極度的自信，一種……是極度的自卑。
「是嗎，還得是你，考慮的這麼仔細啊，我都要疏忽了。不過，一次性給予K423這麼多的律者核心，如果她無法完全掌控律者的力量，她的身體可是支撐不了多久的。」
奧托抹去了自己不該有的一切情緒，語調平淡地陳述著。
「嗯，是啊，但是這不就是我們兩個人需要的結果嗎？」
兩人相視一笑，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淡漠與冰冷。
米凱爾也不多事，他已經完成了自己與奧托約定的第一步，甚至還額外獻上了一份大禮。他看上去不再打算糾纏了，乾脆利落地轉身。
不過，步子還沒邁出去，他又側過了半張臉。
「啊，對了，趁著這個機會，直接把K423帶到總部去吧。」
相視的那一瞬間，兩人再一次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樣的東西——
緊張、期待有之，瘋狂與堅定有之。
半響，奧托緩緩將身體靠到了椅背上，翹起腿，一邊看似隨意地觀察著自己的指甲，一邊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問道：
「理由想好了？」
「哼。」
米凱爾發出一個淡淡的鼻音，但並未計較對方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敵意。
「早想好了，希兒的情況複雜，我也無能為力，需要去總部尋找治療方案。另外琪亞娜·卡斯蘭娜、雷電芽衣與布洛妮婭·扎伊切克這三位女武神在滄海市與紐西蘭的兩次崩壞中表現優異，再結合過往表現，特別准允她們成為A級女武神，不過按照慣例，要在總部舉行晉升儀式，以及更新女武神檔案，這個理由怎麼樣？放心，我對K423足夠了解，這個理由，她絕對、絕對、絕對無法拒絕。」
奧托再一次笑了起來，不過笑聲有些壓抑，有些低沉。
沒一會兒，金光閃過，他手中多出了兩杯酒。
「來，慶祝我們合作的第一階段圓滿成功。也預祝我們合作的第二階段同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