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坐在神座上的人
「噠——噠——噠——」
「呵？你的步子倒是輕快了不少。」
看著眼前高挑的人影，米凱爾只覺得有些陌生，不過，那即使在陰暗的隧道中依舊十分顯眼的翠綠色襯衫也讓面前之人的身份變得無比清晰。
「是啊……但是，你還真是給了我一個驚喜呢。」
「哦？是嗎？只是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好久沒有以這樣的姿態出現過了，所以想嘗試一下，胡狼和灰蛇見到我的時候可是嚇了一大跳。」
梅比烏斯似乎並沒有感受到米凱爾話中的「一語雙關」。或許是因為長大了的緣故，梅比烏斯的聲音有些沙啞，聲線也不再尖銳，不再像以往那般帶著猶如蛇吐信般的侵略感。
梅比烏斯以前的聲音是這樣的嗎？米凱爾不自覺地去回憶與梅比烏斯的初見，很顯然，並非如此，因為梅比烏斯的聲音從一開始留給他的印象就是「陰冷」、「潮濕」。但如今，這些已經全部沒有了，殘留下來的……或許是米凱爾感覺錯了，他在梅比烏斯的聲音中體察到了一絲與自己一樣的疲憊。
一個恍惚的時間，梅比烏斯已湊到了他身前，忽然，她抽了抽鼻子，隧道中的黑暗蓋住她不悅的神色，卻無法逃脫米凱爾雙眼的觀察。
「哼哼！我說你怎麼這麼開心，原來是見到了那個女人。」
「並不全是。」
米凱爾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在梅比烏斯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他已經用識之權能讀取完了她這五百年來的記憶。
「這份喜悅和欣慰中也有你的一部分，梅比烏斯。」
如此沒頭沒尾的話，梅比烏斯當然不可能聽懂，她倒豎著眉頭，極為凌厲地掃了米凱爾一眼：
「又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呵呵，我就知道，有些人除非遇到了困難，不然根本想不起我。就算是這樣，也會先去見那個女人。」
正如她的聲音一樣，如果還是樂土中那個「小」梅比烏斯，如今說這話恐怕會讓人感到滿滿的火藥味。但如現在這樣，好像是一種令人忍俊不禁的哀怨。
米凱爾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抬起手，輕輕攬住了梅比烏斯的肩膀。
「很不幸被你言中了，確實發生了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
「真的還有連你也無法處理的事情？」
梅比烏斯有些不可思議，她原本只是嘴上不饒人地擠兌一句而已。米凱爾已經交出了終焉的權能，這一點她很清楚，因為那是五百年前那一次戰鬥發生之前米凱爾就告訴過她的計劃。但儘管失去了最重要的權能，梅比烏斯依舊不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什麼難題是身負十二種律者權能的米凱爾無法處理的。
除非……
「是普羅米修斯……」
「不好說。」
米凱爾搖了搖頭。
兩人對視一眼，米凱爾轉頭，瞥了瞥往世樂土的方向。
「不會吧！」
梅比烏斯的第一反應當然是不相信，但她很快意識到，那也並非不可能。
只是這樣一來也就意味著，她與他又要再一次與他們為敵了嗎？
「走，先回世界蛇總部再說。」
梅比烏斯保持了一貫的冷靜，米凱爾自然沒有異議，再怎麼重要的事情，也不至於在這個僅僅只是待著就覺得壓抑的地方處理。
往世樂土的通道直接聯通著世界蛇的總部，梅比烏斯與米凱爾並肩走出隧道，一旁便是高高的石質台階，而台階頂上，只有一個冰冷的石座。
「審美不錯。」
梅比烏斯似乎並不在乎米凱爾的誇讚，她徑直坐到了台階上，好像也並不擔心外套的白大褂會被弄髒一樣。
「不坐下嗎？放心，這裡是世界蛇的禁地，只有被我認為是『有培養價值』的人，才會得到進入樂土試煉的機會，嗯，就像你十年前送來的那個小女孩一樣。」
梅比烏斯並沒有一上來就繼續先前的話題，她知道米凱爾留在這裡的時間有限，但他們不是完成任務的機器，而是兩個活生生的人。
長時間的分離會讓人都產生陌生感與疏遠感，哪怕目標一致，哪怕曾經的關係有多麼親切。所以與其一上來就生硬、乾澀地討論那些話題，不如先用一個輕鬆的話題重新拉近兩人之間的關係。
當然，也不是非這樣不可，也有的人，即使分離再久，相互之間也不會有疏遠。只是，那樣的人，這個世界上已經不會再有了。
「那個小女孩？娜塔莎嗎？」
米凱爾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他像是有什麼「老師」癮，但頂著渡鴉的老師的名號，他和這個學生的關係並不怎麼親近。
或許是因為那時的他剛剛結束了漫長的沉眠，在幫助華解決掉了最後的麻煩，以及徹底與凱文決裂之後的那段時間裡，他只把自己當作一個必須要做到某件事的機器人。他不斷壓抑著自己的感情，這種情況一直要到在長空市成為芽衣的司機，出於培養感情的目的放鬆了對情感的壓抑後才有好轉。
只是可憐了娜塔莎，小小年紀的她在米凱爾這裡接受到的教育並不能說十分殘酷，只能說十分有效率，當然，也顯得刻薄而沒有人情味。
當然，最過分的，或許還是在完成了初步的訓練之後，米凱爾直接給了她世界蛇總部的地址，讓她一個還不到十歲的小女孩獨自一人跨越了整個東歐、中歐平原，來到了這裡……
顯然，梅比烏斯找錯了話題。
不過，米凱爾徑直坐到了她身邊，兩人肩膀相靠，相互之間的陌生感也逐漸褪去了。
「紐西蘭那天，我見到了櫻。」
梅比烏斯有了心理準備，倒是不能算有多吃驚，可即便如此，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能任由米凱爾一句一句地說了下去。
「另外，那四個女孩應該是遇到了蘇，他把她們拉進了一個從本徵世界剝離的世界泡……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我已經調取了往世樂土的運行記錄，上面顯示，五百年前，櫻根本就沒有回樂土，這和你報告的不一致，另外，蘇……我都不用去看，他這五百年應該也沒有回樂土吧？」
梅比烏斯的眉頭緊皺著，在她的記憶中，五百年前，當她回到世界蛇總部時，那個長著一對說不清是狐耳還是驢耳，而且有著一頭同樣讓人不爽的粉色長髮的女人就站在如今他們所坐的這個位置前，向她做了簡單的道別，詢問了一下米凱爾的情況後走進了往世樂土。
她親眼見到她走入星門之中，她當然也知道，當時就在她身邊的蘇不是沒可能做一些手腳，形成一些幻想，但她不覺得自己會被幻想蒙蔽。從第八次崩壞前，準確來說是從精神感知類融合戰士誕生後她就開始研究讓自己的身體產生對應抗性的方法，收效甚微，但並不是毫無效果，最起碼，方才米凱爾查看她的記憶，她雖然無法阻止，卻能感覺得到。她不覺得蘇一個精神感知類融合戰士的能力能超越掌握識之權能的米凱爾，但……也沒有必要爭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想辦法解決才是唯一正確的態度。
「蘇確實沒有回往世樂土。他說，雖然無論按照梅或是我們的計劃，這個世界幾乎沒有不被拯救的可能，區別只是在於方式，但是他還是想繼續恆沙計劃，儘量為未來找到一個最好的可能性。我沒有辦法拒絕，我也沒有權力、沒有辦法將他強行送回樂土中。」
「啊……這個我倒是不意外。」
米凱爾還記得，先前在紐西蘭，當幽蘭黛爾憑空掏出黑淵白花的時候，本能地向他解釋了一句「須彌芥子」的存在。
雖然這個第二神之鍵構造的世界泡在蘇最初進行恆沙計劃時就已經誕生，而幽蘭黛爾如果不出意外，必然是經歷過量子之海的旅行，才能得到那把曾經與卡拉比斯兄妹帶去嘗試尋找並引回穆大陸的武器，要不然，她又何來幽蘭黛爾之名？
既然如此，幽蘭黛爾由於世界線的收束，在量子之海中找到了被蘇遺棄的須彌芥子也不是不可能，但按照梅比烏斯所言，既然蘇根本就沒有回到樂土，那麼幽蘭黛爾現在應該與他見過一面了吧？
「對不起，我沒想到他……所以當初在長空市的時候，我沒有向你報告蘇的去向。」
「沒事，這與你無關。」
米凱爾自己並未在五百年前留下更多指示，況且蘇也有正當的理由，這從任何角度上來說都不是梅比烏斯的錯。
不過，這樣一來也可以推斷出一些東西了，雖然實際價值並不高——是否在那個時候，蘇最終還是沒有接受梅比烏斯的說辭，轉而走上了一條與自己敵對的道路？
又或者，他明面上是在執行恆沙計劃，實際上是在尋找凱文？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個……既然他們已經不能信任，那如今掌控著終焉權能的普羅米修斯要怎麼處理？」
梅比烏斯很快完成了立場的切割轉變，進而快速指出了，目前對於米凱爾來說真正意義上能夠威脅到他的東西。
「普羅米修斯啊……」
米凱爾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他如何不清楚，掌握了終焉權能，已經成為「崩壞意志」的普羅米修斯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能力威脅到他的存在，別說他此前的心情只是產生了一絲小波動與疲憊，如果真的慌亂到連這一點都未曾想到的話，那也太對不起先前的五萬年時間了。
「先不用管她，往世樂土也不用加以限制，只要監控起來就好，現在他們的目的不明，與其窮追猛打，不如讓他們自己跳出來。況且，我怎麼可能會不留後手地交出那樣一份強大的力量？交到一個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有可能會背叛的存在手中？」
分割終焉權能，對於他要做的事來說是必要的。但這並不意外著他放棄了這個最強大，也是真正擁有一切可能性的權能。
且不談到底信不信任的問題，他可是還沒有忘記，那被另一個掌握著終焉權能的自己所操控的十二年人生。
那是讓他失去了所有的十二年。如果那不是一種為外力所操控的人生，或許也可以是他生命中最充實最快樂的十二年吧。
為了防止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他甚至謹慎到沒有在往世樂土留下自己的記憶體，又怎麼會放任普羅米修斯掌握終焉的權能呢。
事實上，他現在就可以重新拿回這項權能，因為從一開始，被聖痕計劃剝離的就只是終焉的權能，始源的權能仍然在他體內，作為愛莉希雅留下的禮物。由始源的權能串聯起原本的十二種律者權能，再加上他即是繭本身，他完全可以在任何他所想要的時間裡重新奪回終焉的權柄。
不過，這也只是最後的保險。事實上，這個世界上只有兩個人可以聯繫到普羅米修斯，這也就是，唯二可以執行聖痕計劃的兩個人。
一個是身負奇美拉計劃，也就是現如今人類所有聖痕的起點，卡斯蘭娜聖痕空間的凱文，另一個則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聖痕持有者，也是整個聖痕閉環的終點，同時更是終焉本身的存在，米凱爾。
只有他們兩個能聯繫上普羅米修斯。
不過，凱文應當還在量子之海中，就算蘇尋找到了他，也無法輕易把他帶回來。第二神之鍵的完全掌控權在世界蛇手中，凱文在量子之海的位置米凱爾有數，以須彌芥子的體量，如果沉入那個深度，如果沒有第二神之鍵引導，基本是回不來的……
「！」
米凱爾忽然有了一個猜想，為什麼蘇要將希兒拖入那個世界泡，為什麼希兒的意識並沒有隨著世界泡的消散回歸……
原來如此。
「一切都變得更有意思了。希望這一次，你們能交上一份完美的答卷吧。」
向天舉起叛逆之劍，這是跨越兩個紀元，他們一直在做的事。只不過曾經，他與他們站在一起，高舉著手中的劍，期待著將神明從神座上拉下來。但如今他就是坐在神座上的人，滿心期待著，向他揮劍之人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忽然，米凱爾握住了梅比烏斯的手。
「梅比烏斯，答應我一件事好麼。」
她沒有應答，只是反過來用緊握著米凱爾的手掌。
「我知道，我和他們可不一樣，我會永遠站在你身邊。」
米凱爾無力地張了張嘴，這並非是他想說的，但是，他很開心梅比烏斯能這麼說。
所以，他很快調整好心態，重新笑了起來。
「聽說，世界蛇的尊主位置一直為我留著？」
「如果你不願意，也可以讓給凱文。」
梅比烏斯的笑容前所未有的燦爛。
「你明明先前還說，會永遠站在我身邊。」
「這不是你自己不要嘛！」
話雖如此，米凱爾依舊在梅比烏斯的牽引下站了起來，而後一步一步地走到那孤高的石座前。
「以我之手，揚升登神。當年的夢想終於實現了，不過總覺得少了些什麼。現在這樣，正好。」
她將米凱爾按到了座位上，走下兩個台階，輕輕拍了拍手。
「咔——」
一絲光線從厚重石門的縫隙間透了出來，而後迅速吞噬起黑暗。當大門完全打開，正對著米凱爾的，是站立整齊的一片人影，胡狼、灰蛇站在最前方，渡鴉試圖混在一群世界蛇成員之中，但那兜帽讓她變得無比顯眼。
「怎麼樣，雖然知道你多半不在乎這些，但我這些年，做的還不錯吧。」
梅比烏斯偏過頭，看著穩穩坐在她親手打造的「神座」上的米凱爾，眼神中滿是欣慰。
但借著轉頭的剎那，一抹擔憂轉瞬即逝。
「說好了要讓神重新變為人的，這樣……真的是正確的決定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