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唉……」
米凱爾默默嘆了口氣，手指十分熟練地薅了薅毛茸茸的貓耳，又下移到發梢，用食指輕輕卷著那柔順的髮絲。
「真傻，怎麼記的這麼清楚？」
米凱爾的聲音有些顫抖，胸肺部的肌肉都跟著發麻到抽搐，但帕朵應該沒有察覺到，她笑嘻嘻地在米凱爾的懷裡鑽了鑽，而後滿臉自豪地解釋道：
「咱可是攢著銀幣呢！每天往陶罐里投一枚銀幣！每投一個銀幣就在陶罐上畫一個記號……那個記號叫什麼來著……正！還是阿華教我的，說是神州古文字，計數很好用！」
「傻瓜，你在這裡攢這麼多錢做什麼……」
「嗨呀米凱爾大哥，這你就不懂了吧？那些來這裡試煉的老闆們，你要是直接給他道具，給他們刻印，他們反而害怕你做什麼手腳。所以呢，咱就弄了好多帶貓爪印的亮晶晶銀幣和他們交易！嘿嘿！這樣一來他們反而相信咱給他們的刻印了。米凱爾老大，你說他們是不是傻啊！」
「確實夠傻的。」
米凱爾輕笑出了聲，但沒有持續多久，她就把帕朵放了下來。他先是用食指彈了彈帕朵的額頭，又揉了揉鈴的腦袋。
「你們兩個……」
最初的激動褪去，帕朵與鈴這時終於想起自己先前幹了什麼。
這裡是哪裡？整個往世樂土的中央處理樞紐。
而鈴的任務是什麼？看守作為中央樞紐的第十二神之鍵，維持第十二神之鍵的正常運轉。
雖說這個任務就和看圖書館一樣簡單，但被抓住用圖書館電腦打遊戲，似乎也是一件有點過分的事吧？
更何況這裡是比圖書館要嚴肅的多的中央處理樞紐！
米凱爾故意將話的尾音拖的很長，看著兩個少女忐忑不安的模樣，他沒忍住終於再次笑出了聲：
「好了，我有這麼可怕嘛。只是，你們兩個下次玩的時候記得開燈，怎麼地，關著燈玩遊戲還更刺激是吧？黑漆漆的眼睛吃得消麼。」
一聽米凱爾這樣說，帕朵和鈴深吸入肺腑的那口氣終於長吐了出來。
笑容很快回到了臉上，兩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很快就拉著米凱爾東一句西一句開始講述這五百多年裡、甚至是更遠的五萬多年裡在樂土發生的趣事。
「欸！米凱爾大哥你知道嗎？黛絲多比婭姐前段時間和阿魔吵了一架，你沒看到阿魔當時那個眼神，實在是太委屈啦！偏偏他還從頭到尾沒頂一句嘴……」
「米凱爾大哥，你絕對想不到尼亞姐那麼溫柔的一個人居然會小格蕾修的教育問題和痕大叔還有布蘭卡姐吵起來……」
米凱爾虛偽的笑著，任憑越來越多毫無意義的話語、毫無意義的故事湧入自己耳中，而後的笑容愈發明顯了些。
他什麼也不說，只是這麼靜靜地聽著，直到兩個女孩講累了去找水喝，他才終於再度開口。
「帕朵，鈴，抱歉了，這次回來只能陪你們這麼久。」
房間內一下子變得過於安靜了，帕朵和鈴或許從一開始就料到了這一點，所以她們先前說起話來語速很快，不就是為了在更短的時間內，說更多的話嗎？
而現在停下來去倒水的行為，難道不是懂事地點到為止麼？
「對不起。」
米凱爾說著同樣無用的話，緩緩站起了身。
「鈴，我要查一查往世樂土的運行記錄。」
「啊……啊？好的，我來……」
「不用了。」
米凱爾直接坐到了鈴的電腦面前，他甚至沒有做任何操作，只是將食指塞到了電腦的USB接口前。一陣黯淡的藍光後，他的食指第一指節變成了一個接頭，正好插入了接口。
米凱爾閉上眼，一秒鐘之後，他收回了變回原樣的手指，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看著一旁緊緊盯著腳背的鈴，看著她發紅的耳廓，米凱爾的嘴角微微抽搐。
「呃……呵呵呵，真沒想到鈴你喜歡這種……呃，我不是故意的，我什麼都沒看到！」
「呃……米凱爾老大，你在和鈴說什麼呀？」
帕朵天真的提問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鈴直接捂著耳朵蹲了下來，米凱爾更是一個閃身直接回到了樂土大廳。
「呼——」
他將身體重重靠在柔軟的沙發上，而後嘴角無法抑制的抬起，頗有一種自家孩子長大了的欣慰感。
重新冷靜下來之後，他開始翻閱第十二神之鍵運行的記錄。
一秒鐘的時間，即使以他的大腦也無法瀏覽太多的信息，更何況他要面對的是整整五百年的點點滴滴？
所以他剛才其實只做了「提取」這一個步驟，具體的瀏覽、整理信息，還要從現在開始做。
至於鈴的瀏覽記錄，那只是個意外，就像你要去一個房間裡拿一樣東西，但是你永遠無法控制開門的那一刻會看到什麼。
米凱爾嘴角的笑意緩緩消散，他開始認真翻閱每一條記錄。
理之律者的權能本來就需要大腦高速運轉，再加上侵蝕權能帶來的「數據化」改變，他處理起信息的速度異常的快。
「這五百年出入樂土最頻繁的是維爾薇？也是，對於她來說，一個無法進行『創新』的世界實在太過單調。最近一次出去是半年前麼？」
之所以第一個翻看維爾薇的記錄，一來是因為她出入樂土最頻繁，二來也是因為，先前在鈴那裡，她提到過自己玩的遊戲是維爾薇從外面帶回來的，不是麼？
可惜，在短暫的將維爾薇劃入「嫌疑名單」後，米凱爾又很快把她劃了出去。
維爾薇出入樂土的次數很多，而且主要集中在近幾年，畢竟更古老的時代對於她這種不斷創新之人也沒多少吸引力——如果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文明那也就罷了，可僅僅是一個差距不大的，更像是原本的文明重置過後的產物，她應該也沒什麼興趣。
雖然樂土檔案不會顯示維爾薇去過哪裡，但米凱爾可以看到她幾次進出樂土的時間，包括在外面停留的時間段，他只需要一對比，就不難發現，維爾薇離開樂土的那幾段時間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準確的說，應該不會有什麼讓米凱爾感到心虛的事情發生。
她在外界停留的時間也長短不一，這很符合她的風格。
當然，這只是初步的篩選而已，具體情況，他還可以直接讀取維爾薇記憶體的記憶，只是他打算先把初步的篩選做完而已。
下一個自然是查看櫻出入樂土的記錄，只要能找到她最後一次離開樂土的時間，也就可以大致確定，她到底是受了什麼事的刺激才做出了如今的決定，可是……
「怎麼可能！」
米凱爾靠在沙發上的上半身瞬間緊繃，他看著腦海中以數據化形式展現出的出入記錄。
那上面是一片空白，就如同他此刻的思緒一樣。
五百年前，櫻根本就沒有回往世樂土！
米凱爾覺得這樂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櫻在五百年前有沒有回往世樂土，這件事本身其實也不那麼重要，至少遠達不到讓米凱爾心神動搖的地步。
但是，這些情況都是米凱爾後來從梅比烏斯口中確認過的。
這意味著什麼？
其實根本不需要動腦筋去思考，但米凱爾在那一剎那有一種「不願深究下去」的衝動。
當然，不排除梅比烏斯自己也受到了某種欺騙，但也有一種米凱爾無法否認的可能——梅比烏斯，終究也……不是背叛，而是背離了他。
「呵……」
米凱爾冷笑了一聲，他閉上眼，整個人異常的疲憊。
他整個人緩緩斜靠到了沙發上，用手撐住腦袋，仿佛不完全躺下就是他最後的倔強。
雖然嘴上一直……不，這個好像嘴上真的沒有說過。但他心裡一直認為，只要是英桀出於自我意志做出的選擇，他都會接受，無論他們的選擇是敵人還是朋友，他都會以最大限度的認真去面對他們之間嶄新的關係。
而且……他也從來不希望英桀們只是留在樂土中，沉溺於過去的一切，而後靜靜等待著所有的結局降臨。
但是，當真正發現一個又一個英桀背離了自己，選擇了一條與自己針鋒相對的道路。
再回想起曾經作為戰友所共同渡過的時光，又怎麼可能內心毫無波動呢。
更何況，梅比烏斯在米凱爾的心中還具有更為特殊的意義。
有些時候米凱爾自己都會忍不住的去想，如果當初終末降臨之刻，愛莉希雅活了下來，付出生命的人是她，那麼自己還會不會走到現在的這一步？
或者換一個更為淺顯的說法：愛莉希雅在他心中的分量至少與整個世界等同，那梅比烏斯的分量又如何呢？
答案是——米凱爾無法給出確定的答案。
無法給出確定的答案，其實已經意味著很多了。
從某種視角上來看，這意味著梅比烏斯在他心中達不到這個分量。但是如果轉換視角，這同樣意味著，米凱爾真的有為她做與為愛莉希雅所做的同樣的事情的可能性。
而且這個可能性不會太小，不然也不至於讓如今的他都猶豫到無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的境地。
可如今，連她也要站在自己的對立面上……那米凱爾覺得，自己這整整五萬年的人生，還真是失敗透頂……
不！他忽然驚醒。
他只是習慣性地把去想所謂「最壞的可能性」而已，他這個人就是這麼悲觀。但從一開始，他不是也給出了另一種解釋麼——梅比烏斯既沒有識之權能，也沒有侵蝕的權能，想要蒙蔽她，營造出一個櫻確實回到了樂土的假象，其實並不是多麼困難，不是麼？
其實只要直接去找梅比烏斯確認一下就好，在他面前，沒有人有說謊的可能。
或許還應該查一查梅，甚至是她……只是，他暫時是看不下去往世樂土的運行記錄了，等確認了梅比烏斯的情況再說吧。
但是……儘管走出往世樂土，就是世界蛇的總部，他與梅比烏斯之間的物理距離並不遙遠，不過他一時間只覺得疲累，只想在這張愛莉曾經躺過的沙發上稍稍休息一會兒。
他的時間並不富裕，和奧托約好的時間只有一天，他必須在明天太陽升起前回到聖芙蕾雅學園，然後將那已經無法回頭的時間，一步一步，繼續往前撥動。
但很累，真的很累。
他好不容易來一次這裡。
再休息一會兒吧。
最後的倔強消失了，他放開了撐著腦袋的手。
腦袋枕到了一片柔軟之中，但那彈性很明顯不是沙發該有的。
「呵呵……」
他輕笑了起來。
一對有些冰涼的手輕輕覆蓋住了他的雙眼，他配合地閉上，任憑她的手指自眼眶按摩到兩側的太陽穴。
「舒服一些了嗎？」
「嗯。謝謝你，愛莉希雅。」
「哎呀？這麼容易就被你猜到啦？早知道應該先捂住你的眼睛，然後來問一句：猜猜我是誰？」
「我不可能猜錯。」
「哼！你也不敢猜錯！」
雖然閉著眼，米凱爾卻能感覺到，愛莉似乎是攥著拳在他眼前揮了揮。
他努力抿著嘴，但終於，他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
只是那笑聲中並不全是欣慰，還有被壓抑於其中的無奈與悲傷。
他這五萬年來，到底都做了什麼呀。
後悔麼？從來沒有一刻不後悔。
他也想過另一個結局，他接受了愛莉希雅的犧牲，而後以終焉的身份控制了所有的崩壞能，於是世界得以被拯救。
但那樣的世界，還有什麼被拯救的必要嗎？
米凱爾從不認為沒有愛莉希雅的世界是沒有意義的，尤其是在見到了另一個自己的所作所為之後。當年驅使他真正做出那個決定的不完全是愛莉希雅，而是那個世界早已毀滅了，他只不過填上了最後一抔土。
但是還是會後悔。後悔就後悔吧，人無法控制自己不對過去所做的一切後悔，只要一個選擇有不止一個可能，人類就無法控制地去想像另外一種可能。
強行讓自己不去想，強行告訴自己「不後悔」，這種態度從來都算不上成熟，也算不上堅強。
而在米凱爾眼裡，不過是……後悔？當然後悔。但是那又怎麼樣呢。儘管在心裡後悔好了，但是他依舊會一步一步地，踏在已經無法倒退的時間上。
但是，這樣的成熟，這樣的堅強，只被愛莉希雅一句話就打破了：
「做你自己不喜歡的事，一定很累吧」
呼吸猛地粗重了一瞬，米凱爾想說「不累」，但是他知道自己無法欺騙愛莉希雅。
「這一次別急著走啦，在我身邊多休息一會兒吧。這麼久沒見你呢……」
「對不起，我要不了多久就得走。」
「我知道，我不會強留著你，只是在你離開之前，總還有不少時間吧？在我這裡好好休息啦。」
「我……我還有事要做……」
「嗯……那就，休息一個小時，放鬆心情，放空腦袋，什麼也別去想，枕著我好好睡一覺，怎麼樣？」
不等米凱爾再推辭，她用自己的雙唇堵住了米凱爾的嘴。
半響，她稍稍抬起頭，湊到米凱爾耳邊，輕柔地說道：
「一個小時後，我會叫醒你的。可不許拒絕哦！我會生氣的！」
「嗯。」
米凱爾也確實無法拒絕了，他翻了個身，頭側枕在愛莉希雅的大腿上，臉埋在她的小腹前，雙手環著她的腰。
伴隨著呼吸，那獨屬於愛莉希雅的芬芳就一陣一陣地往他鼻子裡鑽，如同浪潮一般衝擊著他的意識，讓他的精神非但沒有因為疲憊而升起睡意，反倒無比的精神，無比的清醒。
以及……
躁動。
所以，他的雙手無法控制地向上攀升了。
「欸？你……你……不要在這裡啊！」
米凱爾覺得這話似乎有點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