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五百四十年零八個月零三天
「噠——噠——噠——」
清脆無比的腳步聲在隧道中翻來覆去，迴蕩不已。在一個如此處般安靜了許久的地方，忽然聽到這種聲音，或許會讓人嚇一跳吧？
可事實恰恰相反，這聲音隔著老遠便被櫻的兩對耳朵所捕捉，而對於這個腳步聲，於最初的陌生感消退以後，她的心中僅剩下了期待被滿足後的欣慰。
她站起身，先前輕輕邁了兩步，而後低頭輕聲道：
「好久不見，米凱爾。」
「噠！」
腳步聲猛地頓住。仿佛銀瓶乍破，這最後一步用力至極，又乾脆利落，顯然不像是臨時被喊了才決心停下。
「雖然但是……我並不喜歡好久不見這個詞。」
米凱爾的聲音在櫻的右側響起，櫻偏過頭，身邊多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嚇我一跳。」
她淡淡地一笑，似乎也沒有被嚇到。
米凱爾有些無聊地聳了聳肩，打了個響指，於是整個隧道瞬間亮如白晝。
無聊的來源，當然不是因為沒能嚇到櫻這種小事。他自己沒那麼無聊，還有閒心來做這個……只是之前在紐西蘭被櫻得手了一次，他本能地想要報復回來而已，儘管報復的對象是櫻的記憶體。
沒錯，眼前的這個櫻很顯然並非本體，只是往世樂土中留下的記憶體，她甚至不知道櫻已經離開了往世樂土。
這也很正常，這裡是基於量子糾纏完成實體到世界泡幻影到記憶體的融合，這一過程並不明顯，可能只是眨了眨眼，也可能只是睡了一覺，這個過程就完成了。
當然，記憶體也可以意識到本體的離開，不過不是在離開的那一刻，而是本體在回到往世樂土，重新同步記憶的那一刻。
識之權能不經意間掃過眼前的記憶體，相比於擁有肉體和意識兩種存在方式的「人」，只以「意識」單種方式存在的記憶體對於識之權能根本沒多少抵抗能力。
呃……米凱爾忽然很想拍一拍自己的腦袋——這裡可是以侵蝕之權能為基底構成的往世樂土啊，用侵蝕之權能不是更方便更隱秘嗎？
或許是因為，這是他收穫的最後一份權能，也不再有對敵使用的可能性，所以總是會下意識的忽略吧。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嚴重的失誤，用識之權能也是一樣的，米凱爾輕易地獲取了記憶體的全部「記憶」。不過，她並未能從記憶體的記憶中看到任何可能昭示著櫻為何要如此做的原因。
「這樣麼……」
米凱爾端著下巴默默思考了起來，一時間也顧不上一旁的記憶體了。
「記憶體中沒有相關的記憶，也就是說，櫻做出那樣的決定是在樂土之外。可是五百年前，她明明和帕朵一樣回到了樂土，不再去往現實世界了……也是，樂土這種地方，換了誰都有呆不住的時候。也就是說，櫻是在外出之後見到了什麼，所以才有了新的打算？不，還有另一種可能，有人用侵蝕的權能刪去了那一部分……」
「想什麼呢？」
櫻伸出手掌，在米凱爾面前晃了晃。
看著她的笑容，米凱爾一時間也有些發愣。
「嗯？有什麼問題嗎？」
櫻的五官不自覺地回到了原本的狀態。嘴角先是壓了下去，兩頰的肌肉收緊，眉毛向眉心略微皺起。
「沒什麼，只是……」
米凱爾沉吟了片刻，忽然猛地咬住了下唇。
「只是……以前從來沒有見你那樣笑過。」
櫻也愣住了，兩三秒後，笑容再一次於她臉上浮現。
「這樣啊……也對，那時候成天奔波於各種任務，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其實我心裡是厭倦的，如今在這裡，和鈴在一起渡過重複的一天又一天，生活雖然沒有以前精彩了，但是眼下的這種生活，從一開始就是我揮刀的理由，是我想要得到的結局吧。」
米凱爾的雙手緩緩攥緊成拳，這僅僅是身體本能的反應——他如此告訴自己，因為他並沒有感受到自己思考了什麼。
「所以，你已經沒有了揮刀的理由了，是嗎？」
他仿佛不經意地問道。
「我想應該是沒有了吧，我已經整整五百多年沒有再碰刀了，甚至……都不再攜帶了。失去了揮刀的意義，刀鋒也就鈍了，這樣的刀已經沒法揮舞了。」
米凱爾聞言瞥向她的腰間。還真是，他就說自己怎麼覺得今天面對的這個櫻有些奇怪，他只當是櫻的記憶體與本體之間有所不同，這不是沒有可能，看看梅比烏斯就知道了，但他直到此刻才注意到，二者之間真正的不同點僅僅只是，作為記憶體的，眼前的這個櫻，沒有佩刀。
這是米凱爾第二次見到櫻手無寸鐵的樣子。
上一次是什麼時候來著？露露耶，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時的她雖然比米凱爾自己還要年輕兩歲，但在失去了武器之後，整個人依舊鋒銳如劍。
不像現在……
「但是這一切都是虛假的啊，櫻……往世樂土並不是真正的世界，這裡就和量子之海中的贗品一樣，一切都是過去的幻影，一切都是過去留下的謊言。」
米凱爾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這樣的話。
是櫻這種滿足的態度讓他感到不舒服了嗎？應該不可能啊，如果他們能夠滿足這裡的生活，他本應該……
思考到一半，米凱爾忽然明白了——他只是覺得不配。
並非英桀不配這樣的生活，而是這樣虛假的幸福配不上英桀。
櫻似乎也沒想到米凱爾會這樣說，但她也只是笑了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米凱爾，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什麼想法，但……虛假的幸福，難道不是幸福嗎？又或者，什麼是真實的幸福，什麼是虛假的幸福？真的分得清嗎？」
「如果真正的你也是這樣的想法……」
米凱爾腦子裡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也真是夠好笑的，一個真正的櫻，一個記憶體櫻，兩個人居然完全秉持著截然相反的兩種觀點。
但米凱爾也不好說哪一種是「好」的，哪一種是「壞」的，他並沒有定義這一切的資格。
只要英桀們做出的決定是基於他們的自由意志，米凱爾就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哪怕他們所要做的是反對自己，但是……
但是……
但是這不就是他一直期盼著的，那個最完美的結局的一部分嗎？
「或許是吧，無論是怎樣的幸福，不管構成幸福的基本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只要是真正能夠為自己所感受到的幸福，都不是一種虛假的情緒。而且，櫻，我喜歡你的笑容。」
櫻意外地看著米凱爾，聽著他最後的那句話，笑容略微收斂，但臉頰卻微紅起來。
只是在這之後，兩人之間似乎說盡了所有的話題，除了繼續深入時踩出的腳步聲，便只有一片深重的安靜了。
櫻不知何時走到了米凱爾的側後方，靜靜地看著那個曾經追隨過的背影。
其實兩人要走的路也沒有多遠的距離，米凱爾很快就走進了往世樂土的中央處理……呃，樞紐，而櫻並沒有跟著走進去，哪怕裡面就是她的妹妹，但她們已經相處了五萬年的時間，自然不會糾結於這一會兒了。
她輕輕為米凱爾帶上門，雖然心中也好奇——米凱爾此前五萬年裡可是總共就來過兩次樂土，第一次是夏娃的生日，第二次是五百年前，將她與帕朵送回往世樂土時。所以，她知道米凱爾第三次來這裡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做，又或者是有什麼疑問要尋求答案，她當然好奇，但是這些與她無關，她有這樣的生活，就足夠了。
不……
不夠。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先前被自己忽略的事情——他說自己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笑容，他說自己喜歡她的笑容，可是……
從那之後，她再也沒有見到過他的笑容。
…………
「吼——砰！」
少女緊張地盯著電腦屏幕，伴隨著一個藍色的猩猩從天而降她明明還有大半管血的角色直接表演起了血條消失術，屏幕頓時一片灰暗。
「啊啊啊啊啊！氣死我了！」
少女熟練地按下快捷鍵，調出聊天軟體的界面，在置頂的群聊中點開了「V」的私聊界面：
「維爾薇姐！你這個藍皮大猴子數據也太變態了吧，一個盾一個奶都保不住啊！」
信息發過去之後，少女索性往軟椅上一攤，有些惱火地撥弄著額前那一撮血紅的挑染劉海。
「吼——砰！」
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鈴渾身一顫，但很快便反應過來，她都戰鬥失敗退出遊戲了，肯定和她的角色無關。
於是，她微微抬起下巴，看向一桌之隔的另一個少女。
「帕朵姐姐，祝你好運……」
似乎是鈴的保佑起了作用，只見帕朵頭頂的那對貓耳跳了跳，她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嘴裡神經質地念叨著：
「還好還好，還有一絲血……你的攻擊結束了吧！現在是我的回合了！咱就不信咱帕朵菲莉絲四個大招不能秒你！」
帕朵慘白的臉上倒映著屏幕中繁雜又絢麗的光影，尤其是周圍昏暗的環境，越發襯托出屏幕的耀眼，活像是下城區迪廳里的燈光。
「啊哈……沒秒掉，差一點兒！」
帕朵頹廢地靠在了椅背上，兩行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與此同時，熟悉的吼叫聲再次響起：
「吼——砰！」
看著帕朵的慘狀，鈴輕輕拍了拍胸脯，覺得好受了不少——只要倒霉的人不止自己一個，那就不算倒霉。只要被藍皮大猴子，啊不，猿神迫害的人不止她一個，那就不算迫害！
「滴滴——」
似乎是維爾薇發來了回復。
「欸？還是語音？」
「怎麼？又想改數值了？雖然這對於本天才來說是小菜一碟，但是你這可憐的孩子不是一直在原地打轉兒麼？我好心好意把這個外面很火的遊戲拷貝回來，你跟我說沒法氪金，光靠肝抽不了角色，我就直接給了你角色和武器的控制台代碼，然後你又嫌打什麼怪都能秒，我就勉為其難地幫你把怪物的數值加了一百級，現在你又嫌棄怪物數值太高了？那我現在再幫你把數值削了，過一段時間你是不是又覺得打怪太容易沒成就感了？」
鈴重重地嘆了口氣，癱倒在了椅背上。
雖然維爾薇姐姐沒有明說，但很顯然是不打算再幫她改數值了，雖然鈴覺得，光看那語氣，現在當班的維爾薇姐姐應該是指揮家，也不見得會改……吧？
總之她打算先不想這些糟心事了，大不了她偷偷使用第十二神之鍵的力量，把這個遊戲的各項數值重新調回剛剛被接入樂土的狀態。
「唔……帕朵姐姐，你已經連玩了好幾天了，不用去進貨嗎？」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對面仍舊一副「我已經是只廢貓」模樣的帕朵。
「啊？進貨啊！我……啊不是！噓——這種話題小聲點聊啦！」
「可是這裡也不會有別人吧？」
鈴攤了攤手，帕朵撓了撓貓耳，發現好像確實是這樣。
但身為貓的第六感總讓她覺得有些不對勁……
「唉……咱也是最近才發現這個問題。鈴啊鈴啊，你看，外面的那些老闆娘，哪個是自己親自進貨的？沒有吧！之所以是老闆娘，就是因為進貨這種簡單的事情有手底下的員工去做，而身為菲莉絲商店的老闆娘嘛，咱只需要坐著等員工進貨，然後解決員工解決不了的問題就好！」
「其實主要是遊戲太好玩了吧……」
鈴小聲嘀咕著，見帕朵望了過來，連忙主動開口轉移話題：
「呃……帕朵姐姐找到員工了嗎？不知道是誰呢？」
她曾經倒是也試圖跟帕朵一起去進貨，可說來也惱人，她曾經好歹是跟著姐姐每天晨練了好幾年的人，在偽裝潛伏上居然完全是在給帕朵姐姐拖後腿，一來二去，她就只好放棄了這麼一個有「錢」途又刺激的工作，還是回到中央樞紐處照看第十二神之鍵這種工作比較適合她。
畢竟神之鍵整整五萬年沒出什麼問題，她與其說上班不如說是在打遊戲。
一說起員工的問題，帕朵似乎更加尷尬了，她使勁薅了薅自己的貓耳，才小聲說道：
「呃……其實……其實我只是把每天晚上的進貨任務交給罐頭了。」
似乎是覺得自己這麼做有虐待動物的嫌疑，帕朵連忙解釋道：
「罐頭比我小，動作比我輕，進貨方便的多。而且它之前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凱文老大還總是偷偷餵它，都快把它餵成豬了……讓它進貨，正好讓它減減肥……」
「噗嗤！」
「噗——」
鈴原本即將脫口而出的笑音效卡在了喉嚨口，她和帕朵幾乎是同一時間從座椅上彈起，警惕地望向一旁的黑暗。
若不是那一下子沒繃住突如其來的笑聲，兩人還沒發現這裡存在著一個第三者。
「唉……怎麼說呢，你們兩個，偷偷玩遊戲就玩唄，為什麼要關燈呢？」
那個男聲很陌生，陌生到，帕朵和鈴在聽到的第一時間，眼淚便已經奪眶而出。
「噠！」
米凱爾打了個響指，屋內的燈光大亮，驟然變化的光影讓他自己也忍不住瞳孔微縮，視線難得受到了影響。
「喂！等等！」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帕朵便直接如一隻小貓一樣撲了過來，四肢緊緊纏住了他的身體。
「嗚嗚嗚！米凱爾大哥你居然還記得這裡……咱還以為下次見到你要好幾千年呢！」
「好了好了，有這麼誇張嗎。」
米凱爾看了眼站在一旁，神色同樣激動的鈴，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而後輕輕拍打著帕朵的後背。
而後，他隨口問道：
「就這麼想我嗎？上一次咱們見面是什麼時候來著？」
「五百四十年零八個月零三天，總計十九萬七千八百八十八天！呃……具體到小時咱就記不住了。」
米凱爾輕拍背部的手愣在了原地，而後，她緊緊抱住了懷中的小貓。
除了這個有力的擁抱，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給予她什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