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米凱爾最後的溫柔
【二零一六年九月二十三日，粉發女子第一次出現於北部區卡瓦利群島。】
【次日，該女子出現於北部區璜加雷。】
【同日，銀髮男子出現於奧克蘭區康沃爾公園，向群眾散發傳單，發表講演。】
【十月二日，兩人同時出現在懷卡托區漢密爾頓公園，進行講演。】
【自十月二日至十月七日，兩名嫌犯遊走於各區，發表演講，散發傳單，甚至免費發放離開紐西蘭的機票。】
【十月八日，國家安全局向天命申請身份檔案檢索權限，通過對比檢索，確認其中粉發女子身份——八重櫻，來自極東。警察系統擬以擾亂治安罪對其進行抓捕。】
【十月九日，警方與兩名嫌犯在惠靈頓植物園爆發衝突，兩位嫌犯逃脫警方抓捕，未有市民受傷。同日，經證實名為八重櫻女子的身份檔案全數出於偽造。】
【十月十一日，於北帕默斯頓抓捕行動再次失敗，當日離境人數超過一百萬人，緊急封鎖出入境通道。同日，向天命申請協助，遭駁回。】
【截至十月十五日，出入境通道全部關閉，二十日內離境人口達三百七十八萬餘人，再次向天命申請協助，遭駁回。】
「櫻、蘇，還真是你們兩個啊……」
米凱爾輕輕嘆了一聲，放下手中從麗塔那裡得來的檔案，在膝蓋上掂量了一下，又轉手輕輕扔在了長凳上。
他本來還想著，以官方的效率，檔案恐怕沒有多少價值，可現在看來，米凱爾似乎根本不需要再去檢索流傳在網上的視頻之類資料，只需要用這份檔案再結合昨天發生的事情，就已經能確定那兩個人的身份了。
但是他想不明白，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他們真的背著他有什麼謀劃，那應該保持低調不讓自己察覺，才能在最關鍵的時候發揮最大的作用，不是麼？
還是說，這僅僅是一種警告？但這份警告具體是要告誡他什麼內容呢？而且，如果真的是警告，為什麼不用更明了的話告訴他呢？
還有，他們又是怎麼知道紐西蘭在不久後會發生崩壞……
啊，也是。
這一點米凱爾倒是能夠輕易給出解釋——蘇這麼多年來可是一直在執行恆沙計劃。虛數世界與量子之海中並沒有人類所定義的時間概念，觀測到的世界有可能對應過去，有可能對應現在，自然也有可能對應未來。
而對觀察到的一些未來平行世界的可能進行歸納總結，總會發現有一些事件是極大概率發生的事件，這就是所謂的世界線收束點。
那這麼說，難道是他們為了儘可能地在災難前轉移民眾，所以才留下了痕跡？
這更不可能了，且不說，倘若這一切背後的策劃者是梅的話，她是否會做這樣的取捨。就算只是櫻和蘇兩個人的自行其是，以蘇的能力，也完全能做到讓所有看到他的人忘記他的模樣。
就算被拍下來了又如何？參考當年的第八律者，他完全可以將自己和櫻的樣貌設置成「關鍵詞」，就算被拍下了照片，錄下了視頻，但當人眼看到照片與視頻中他們的模樣時，看到的也只有一片空白。
這不是很簡單麼？
米凱爾的思緒繞了一圈，最後發現自己繞回了原地。
他雙手撐著長凳，一股淡淡的麻意伴隨著寒冷帶來的刺痛感在他掌心瀰漫開來——大冬天的，病房裡或許溫暖，走廊上卻透著風，寒冷異常。
他將身體一點一點靠到椅背上，腦袋跟著抬起，盯住了走廊頂上圓乎乎的日光燈。
燈光一如既往的慘白，連帶著整個走廊上都是這樣的顏色。米凱爾本能地哆嗦了一下，這種光茫很難不讓人想到冬日裡好不容易天晴時燦然一片的白雪，看上去似乎很溫暖，但其實，伴隨著雪的升華，寒意反而愈發明顯了。
更何況，這樣的燈光……
總是一眼就能讓人想到黑夜。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奇怪，越是明亮的燈光，就越是容易讓人想到漆黑的夜。尤其是在這病房外的長廊上，日光燈一開就是幾乎一整天，只有到深夜時分才會關閉，僅留下幾盞。而一旦發現燈光比之前看起來更亮了，那多半也就預示著黑夜的到來。
其實也不難理解，燈的亮度是不會變化的，所以假如它看上去比先前更明亮了，那一定是環境變得幽暗了。
米凱爾抿了抿嘴，又拿起紐西蘭政府的報告掃了兩眼，確認沒有什麼有效信息後，他將這些紙質檔案撕碎，表面上看起來是塞回了自己的口袋，實則是將其扔進了空間裂隙中。
沒有他的權能保護，這些脆弱的紙張在進入裂隙的那一刻就被撕裂成原子狀。
而後，他重新站了起來，向著一旁走了兩步，便能借著牆邊的窗戶看到病房內的景象。
希兒依舊靜靜沉睡著，床邊吊著鹽水，就一旁儀器上的指數來看，所有生命指標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可她就是沒有半點要醒來的跡象。
布洛妮婭就坐在希兒的病床邊上，抓著她的手，默默看著她的睡顏。芽衣和琪亞娜一個躺在另一旁的陪護床上，一個躺在病房另一邊的沙發上，看樣子三個女孩自行商量後分成了三班，保證二十四小時都有人陪在希兒身邊，一旦希兒醒來，也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當然，這種行為從絕對理性的角度來說並沒有什麼必要，病房內有監控，如同希兒這樣的重症醫療部門也會有人守在監控前看著，根本不需要她們如此畫蛇添足……
但人這種生物，正是因為必然會做出這些畫蛇添足之事，所以才會被稱為人。
就好像他所做的，與他想要得到的而言，也是完完全全的畫蛇添足而已。
米凱爾眨了眨眼，病房內又多出了一個身影。布洛妮婭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她抬起頭，正好看到了病房外向內張望的米凱爾。布洛妮婭眨了眨眼，沒有再流露過多的情緒，只是迅速將視線轉回了希兒身上。
但病房正中確實多出了一道身影，那是一襲白衣，唯有那一對眸子和額前一縷劉海染著火焰般的紅色，倒是像極了羽渡塵的熾翎——啊，對，這本來就是華在希兒身上留下的一片羽渡塵的羽毛，只不過現在華將自己的意識投到了這片羽毛上。
她就那麼站在病房的正中，冷冷地與米凱爾對視，但除去米凱爾之外，並沒有人發現她的存在。
對視持續了不到半分鐘，華徑直向著窗戶這邊走來，身體直接透過牆壁與窗戶，站到了米凱爾身邊。
「希兒的情況怎麼樣了？」
米凱爾俯下身，手肘支撐在窗台上，用拳頭抵著自己的下巴，將後背完全暴露給了華。
不出他所料，在看到他這樣的姿態後，華的態度反而軟化了下來，就連言語也沒有那麼生硬了：
「情況有些古怪，米凱爾，雖然這麼說有些……但這件事真的不是你做的麼？」
米凱爾毫不猶豫地搖頭。
「或許有一天我會與芽衣、與琪亞娜、與布洛妮婭刀兵相見，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做對希兒不利的事情。」
華點了點頭，這符合她對米凱爾一貫的認知，或者說，這才是她認識的那個米凱爾，當然更重要的是，雖然米凱爾也擁有識之權能，但藉由羽渡塵，她依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判斷米凱爾是否撒謊。
好消息是，米凱爾沒有說謊。起碼這一次沒有。
米凱爾確實沒有說謊，他只是偷換了一下概念——希兒和希兒都是希兒，對吧？
如此短的時間，加上華也只把另一個希兒當成了希兒的第二人格，自然發現不了米凱爾言語中的玄機。
在排除了米凱爾的嫌疑之後，她開始陳述自己的發現。
「希兒身上沒有任何外傷，這一點你應該已經確認過了。我也用羽渡塵檢查了她的意識，從整體上來看，並沒有任何問題，但是……目前仍處在她體內的這個意識，給我的感覺……像是一個幻影。」
「幻影？」
「沒錯，就像是幻影一般……我明明能感覺到她的意識就存在於她體內，甚至能感受到那意識的狀態並沒有受傷。但當我想用羽渡塵的力量觸碰她的意識的時候……我卻什麼都觸碰不到。」
「就像是梅比烏斯的蛇。」
米凱爾一針見血地補充道。
華愣了愣，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是，就像梅比烏斯的蛇。」
兩人默契地轉頭，視線於半空中交匯後，華迅速轉回了腦袋，而米凱爾微微一笑。
這是獨屬於他們那個年代的叫法，換做這一個紀元，相同含義但更為人所熟知的稱呼是——「薛丁格的貓」。
「果然和量子之海有關嗎。」
米凱爾心中暗道。怪不得華一開始會懷疑是他做的，如果說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把量子之海當成自己的後花園，那個人只可能是米凱爾。
當然，事實上並非如此。「希兒」自身對於量子之海就有很高的親和性，蘇執行恆沙計劃時，也是借用第二神之鍵反演出一個名為須彌芥子的世界泡沉入量子之海觀測平行世界。況且奧托那邊、逆熵那邊，誰也不清楚他們對量子之海的研究到了哪一步，但不管如何，如果希兒的傷情與量子之海有關的話，米凱爾自然具有更大的嫌疑。
但這對於米凱爾來說也是無比重要的線索。
「量子之海？先前他們三個，是被拖入了量子之海的世界泡？不，不可能，蘇沒有時間去判斷他們幾個的體質是否契合於量子之海，貿然這麼做幾乎等同於是在殺人。但希兒現在的狀態……是基於世界泡構造出了一個大型的環境，而後將幾個人的意識拉入其中，而不涉及肉體麼？」
米凱爾的身體不知何時已重新站直，他右手輕輕搓著下巴上冒出的鬍渣，口中念念有詞，眼神卻空洞沒有焦距。
「你有猜想了？」
華抿了抿嘴，出言打斷了他。
「有一些，但可能還需要確認一下。」
米凱爾沒有轉頭，病房內，芽衣從陪護床上坐了起來，她第一時間就看到了站在窗前的米凱爾。
米凱爾向她招了招手，芽衣沒有猶豫，揉了揉眼睛，轉頭和布洛妮婭說了什麼，而後就匆匆向著門口跑來。
華瞥了他一眼，米凱爾聳了聳肩，仿佛象徵著兩人這次的交流到此為止。
華沒有堅持，但就在她準備重新回希兒體內時，米凱爾忽然主動開口了：
「昨天，我遇到櫻了。」
華的腳步頓住了，一股心悸感在她心中炸開，要不是這具身體來自羽渡塵力量的幻化，她的脊背上想必早就爬滿了冷汗。
但當她再轉過頭，看見的只有米凱爾的後腦勺。
「如果他們真的想要做些什麼的話，肯定會聯繫你……不，或許已經聯繫過了。但是華，這一次，我不會再干涉你的選擇了，無論你是像曾經無數次那樣繼續幫助我，站在我身後，還是像柯洛斯滕那次一樣，與我針鋒相對，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了。只是啊華，假如你選擇了後者，我希望到時候，我們誰都不要再手軟。」
病房的門打開，芽衣緩緩走了出來，米凱爾不著痕跡地偏過身體，身後已沒有了華的身影。
…………
「喝——」
華的上半身從床上彈了起來，如她所預想的那般，冷汗完全打濕了她的後背，連帶著劉海也牢牢黏在了額頭上。
「做噩夢了嗎？」
床邊響起一道輕柔的聲音，我幾乎是下意識地便抬手想要向著那黑影揮出一拳，但好在她冷靜地夠快，抬起的手繼續向上，撩了一下鬢間的長髮，動作看上去自然無比，尤其是在黑暗的遮掩下。
她並沒有回答蒼玄的問題，而是徑直反問道：
「你還不準備離開麼？」
蒼玄輕笑了笑，並沒有因為華的態度生硬而改變什麼。
因為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華就一直保持著如此冷淡的態度。既不主動驅趕她，也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但蒼玄沒想到，華會主動開口詢問：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蒼玄的嘴角微翹，她躲在華的宿舍躲了三天三夜，終於等到一個開口的機會了，即使她的性子比妹妹穩重許多，此時也不免高興。
但華似乎是後悔了，還不等她張嘴發出一個音節，華便於黑暗中使勁搖了搖頭。
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但蒼玄能感受到髮絲如撥浪鼓一般搖擺時帶起的氣流，就連那淡淡的洗髮水香味兒都更濃了些。
她想要說什麼，但終究慢了一步，被華搶了先：
「不管你們具體想做什麼，來找我的目的，無非是想要讓我在必要的時候與他為敵，對吧？」
蒼玄無言，只能點了點頭，儘管她也不知道，這樣的動作在黑暗中到底能不能為華捕捉。
但她很快聽到了華的回答，幾乎沒有遲疑的餘地：
「我答應了。」
任務完成，蒼玄覺得自己或許應該感到開心。
但她心中實在升不起這種情緒，或許她也明白，這個要求……每一次做出這樣的決定，對於眼前的女孩來說都是怎樣的一種痛苦。
她很快藉由第二神之鍵離開了，華看著那逐漸關閉的空間裂隙，微微搖頭。
華於一片黑暗中捂住了自己的臉，淚水很快從指縫間流了出來。
房間中幽幽迴蕩著她的聲音，迴蕩著那些，對於失去了太多記憶的她而言，甚至是根本聽不明白的話：
「原來，曾經那樣無能為力的我對你來說也是一種幫助嗎？」
「原來，你一直有注意到站在你身後的我嗎……」
「可是……我卻不能拯救你。這還真是……悲傷啊……」
她知道自己做出的是正確的選擇，對於她而言，無論是米凱爾還是英桀，都只不過是十分熟悉的陌生人罷了，拋開這些情分，基於理性，她必須打敗那個等同於終焉的男人。
但是，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哭泣啊……
她有一種想翻閱儲存在羽渡塵中的所有記憶的衝動，可她甚至連揭開過往記憶的勇氣都不具備。
她害怕那些包袱一般的記憶會讓她改變決定。
…………
「所以，芽衣，你們之前昏迷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米凱爾一邊輕手輕腳地給芽衣擦著鼻涕，一邊低聲問道。
病房內外的溫度差異過大，芽衣睡得懵懵懂懂的，出來也不知道多穿個外套，米凱爾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什麼，她就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把鼻涕都打出來了。
芽衣默默享受著米凱爾的關心，但在聽到他的問題之後，猶豫了一下，接過了他手中的餐巾紙。
「我們……夢到了……大概是夢吧？我們夢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怎麼個奇怪法？」
「呃……那裡有一個長得和姬子很像的大姐姐，班長，梅比烏斯，然後……也有你。」
米凱爾的眉頭稍稍舒展。果然與他猜想的一樣，是世界泡嗎？
「還有，那個世界好像也有律者。」
米凱爾點了點頭，這很正常，當初蘇就給他看過一個平行世界，結論是——有愛莉希雅的世界，一定會有崩壞。因為身為始源的愛莉希雅就是終焉的一部分，而米凱爾更是終焉的本身。
現在他也清楚了，那些有愛莉與他的世界泡，都是另一個米凱爾多次進行時間干涉的副產物。
所以，有律者，倒也不是什麼令人意外的事。
「還有呢？能否再詳細一些，這對解決希兒現在的問題或許有很大的幫助。」
「希兒她……表現的好像有些奇怪，那個像姬子的大姐姐說她這個世界的希兒已經死了，而希兒她似乎是……認識那個你……」
米凱爾的眉頭皺了起來，希兒曾經在量子之海中渡過了五萬年，一不小心回到一個曾經去過的世界泡，也不是不可能吧？
但幾個關鍵詞的迭加，讓米凱爾產生了一種不詳的預感——卑彌呼、華、米凱爾、希兒、律者、梅比烏斯……
等等！這不就是……
「你們遇見那個很像姬子的大姐姐的時候，她在做什麼？還記得嗎？」
「澆花？好像是向日葵。」
芽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米凱爾的眼角抽搐了兩下。沒有再說什麼。
可以確定了，那個世界泡中輪迴上演的，正是第七次崩壞。
另一個米凱爾曾經對這個世界進行過五次時間干涉，除去第一次之外，米凱爾懷疑，每一次時間干涉，對應的是自己感受到來自虛數世界的窺探。
那麼，就在第七次崩壞發生前不到一周，應該確實進行過一次時間干涉，因此產生一個世界泡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按照一個世界泡的輪迴時間來說，或許正是在原本的時間線中，第七次律者毀滅了人類，所以才會引起另一個自己的時間干涉，而時間干涉也留下了這麼一個世界泡。
但蘇特意找到這麼一個世界泡，又是為了什麼？
難不成是想把那個世界泡中的「米凱爾」拉出來對抗自己？
那也太可笑了，世界泡只不過是過去的幻影，幻影終究是幻影，又怎麼可能轉化為實數世界中的現實呢？
「那個，米凱爾……」
「嗯？怎麼了？」
米凱爾的沉默似乎讓芽衣有些害怕，而米凱爾自己尚不明白這種恐懼來源於何處。
「你能夠幫幫溫蒂嗎？醫生說……渴望寶石已經完全與溫蒂融為一體，如果取出渴望寶石，溫蒂就會死，不取出的話……她可能一輩子就要……」
「我知道了。芽衣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呢。放心吧，我本來也會想辦法的。」
米凱爾輕輕拍了拍芽衣的腦袋，而後他站起身，漫不經心地踱了兩步。
「我會盡最大的努力的，不過我需要一些時間來做準備，明天我可能會消失一天。」
他要去哪裡，自不必多說。
但無論是對華，還是對芽衣，這恐怕就是最後的溫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