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瑾年帶著沈青青重新回到了太子府。
一夜無眠。
……
另一邊,忠信侯府,佛堂內梵音陣陣。
林氏正拖著病體倔強地跪在一尊送子觀音前。
臉色蒼白,但雙眼卻異常明亮,透著一股子不服輸的堅韌。
她雙手緊緊合十,嘴唇翕動,正在無聲地默念著祈禱的話。
神情專注而虔誠,仿佛要將所有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面前這尊觀音像之上。
一雙兒女前後腳離世,讓林氏幾近崩潰。
可宋氏宗親的做法更讓她心寒。
可憐她的璟兒屍骨未寒,他們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嚷嚷著忠信侯府不能無後,紛紛想要將自家的孩兒過繼給她。
林氏在這深宅之中鬥了一輩子,又怎麼會看不出他們這些人的用心。
若不是聖上念及與忠信侯的君臣情誼,特賜下旨意,允許林氏從宋氏宗親中過繼一名後輩到老侯爺名下承襲侯爵,他們豈會如此上心?
可林氏又怎麼甘心讓旁支撿了這便宜。
更何況,誰說老侯爺的血脈徹底斷了?
她不是還有最後一絲希望嗎?
所以她不急!
她要等——等一個奇蹟。
老天爺一定不會對她殘忍至此!
一定會賜給她一個璟兒的遺腹子!
這般堅信著,林氏的一顆心更虔誠了幾分。
她甚至已經在心中默默盤算著,只要裴嬤嬤那邊傳來沈南枝懷孕的消息,她就算是豁出這張老臉,也要將璟兒唯一的血脈從國公府要回來!
時間一點點流逝,林氏卻仿佛渾然未覺疲憊。
單薄的身影在香火繚繞中顯得愈發孤獨,仿佛跪成了一座雕塑。
門外,夜色如墨,濃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一片寂靜中,只有微風輕輕吹過,帶起陣陣陰冷。
突然,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打破了夜的寧靜,自遠處急促地傳來,越來越近,似乎帶著無盡的焦慮與不安。
林氏跪坐在蒲團之上,眼皮一跳,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就在這時,門口出現了一個滿身狼狽的身影。
是裴嬤嬤!
她那平日裡總是整潔得體的衣裳此刻卻是滿身塵土,頭上甚至還掛著幾根凌亂的草,看起來既狼狽又滑稽。
林氏旋即便愣住了——她從未見過裴嬤嬤如此失態。
站在門口,顫抖著嘴唇,似乎想要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林氏看著她,心中的不安更甚。
勉強對著空蕩蕩的佛堂重重地嘆了口氣後,才緩緩開口問道:「老傢伙,怎麼連你都成這般了?」
裴嬤嬤被林氏的一聲「老傢伙」喊得熱淚盈眶,一顆心仿佛被萬箭穿過。
這是她陪了一輩子的主子啊!
從待字閨中到白髮叢生,她陪著她走過了二三十年的風風雨雨。
前半生那樣順風順水的人兒,怎麼臨了了,竟是這般悽慘!
想到這兒,裴嬤嬤只覺心如刀絞,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整個人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踉蹌著撲倒在了林氏身下的蒲團旁。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聲淚俱下地控訴道。
「夫人啊,咱們都被騙了啊!被沈氏那個下賤坯子給騙了呀!」
聽到裴嬤嬤喊出「沈氏」,林氏只覺渾身一怔。
好似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天都沒反應過來,還有些遲鈍地拉起裴嬤嬤的上半身。
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抖著嘴唇,半天才開口問了句,「懷上了?」
裴嬤嬤被林氏眼中深切的期盼給灼傷了眼。
再也不敢看她一眼,低著頭,斷斷續續將今夜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從沈南枝如何下藥迷暈自己,到她勾引少將軍不成,被當眾堵死在了床榻前;
再到她被國公府老夫下令杖斃,乃至最後被沈懷安用一紙聖旨光明正大帶回了沈府……
說到最後,裴嬤嬤早已泣不成聲,只能一下又一下地將頭磕得震天響。
「都怪老奴啊!都怪老奴貪嘴吃了那杯酒!老奴該死啊!老奴對不起夫人啊!」
聽完裴嬤嬤的講述,林氏整個人如遭雷擊,僵在原地,臉色慘白如紙,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她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眩暈,心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扼住,幾乎喘不過氣來。
嘴唇哆嗦著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眼中滿是絕望和悔恨……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又一次被沈氏父女給騙了。
他們那樣的爛人,她居然一再信了他們的鬼話,她真是愚蠢至極!
「璟兒……我的璟兒……」
林氏喃喃自語,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他們怎麼敢……怎麼敢這麼對你……」
直到這時:她才真正放下心底那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勉強找回了屬於自己的一絲理智。
如今想來,璟兒走的那一夜,也是疑點重重。
那合庚喜帖可能是沈懷安一早就模仿好了的。
他貼身伺候璟兒那麼久,想要搞到他的手稿和筆跡實在是太容易了。
所以……一定是沈懷安模仿了璟兒的字跡,事先寫下合庚帖上對沈南枝初心不改的那番「渾話」。
又用一方不知道沾了什麼血的喜帕,讓自己以為璟兒還能人事。
再加之,當時情況特殊。
自己本就被璟兒之死,弄得方寸大亂,又迫切想為老侯爺留下最後一絲血脈。
多重助攻之下,他們父女二人竟真的將自己給唬住了。
她真是老糊塗了!
璟兒都病成那樣了,她怎麼還敢幻想他能留下一兒半女。
沈南枝那個女人還真是無恥。
先是在忠信侯府靠著主動獻身,僥倖逃過一劫。
去了國公府,居然又想故技重施。
好在,被國公府老夫人看穿了把戲,逮了個現行。
可即便如此,都沒能將她徹底打死。
沈懷安居然能請得動聖旨!
想到這裡,林氏只覺心如刀絞,無盡的絕望湧上心頭。
胸中氣血翻湧,難以抑制,突然一大口鮮血從她口中噴涌而出,染紅了她身前的蒲團。
一直在不停地磕頭認罪的裴嬤嬤這時才反應了過來。
她驚恐萬分地忙衝上前去,想要扶住林氏,口中焦急地呼喊著:「夫人!夫人您怎麼了?」
然而,林氏仿佛沒有聽到她的呼喊,任由嘴角的血跡流淌,眼神空洞地望著不遠處的那尊送子觀音。
聖旨上的字句在她的腦海中久久迴蕩:「沈家嫡女,身患隱疾,言行無狀……永禁沈府……」
短短几個字,卻像是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刺進了她的心裡。
她知道,這意味著過往的一切都將被掩蓋,沈南枝無論曾經犯下多大的罪惡,都能光明正大地被抹去。
林氏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憤怒和不甘,她恨不得立刻衝進沈府,將沈南枝碎屍萬段。
然而,她也清楚地知道:那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