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太后權威
有過辯論經歷的都知道,在辯論的過程當中,最重要的並不是講道理,而是掌握話語的主動權一旦落入到對方的節奏當中,被對方牽著鼻子走,那麼,距離落入敗局也就不遠了。
朝堂奏對,也是一樣。
趙禎提出要施行新政,結果魯宗道不說支持,也不說反對,而是揪著趙禎的消息來源發問,這便是在搶奪談話的主導權。
一旦趙禎開口回答,那麼,不管答案是什麼,接下來魯宗道都能夠順著這條思路往下延伸,讓話題偏離到對他有好處的方向。
所以,這種時候,就體現出封建王朝的好處來了。
皇帝面對朝臣,天然具有身份和地位上的優勢。
便如現在,魯宗道提問,趙禎完全可以不答,但是,趙禎問魯宗道,只要他不是曹操這樣的權臣,就沒有同樣反問的資格。
事實也的確如此。
一句可否屬實,頓時讓魯宗道陷入了沉默當中。
因為這話怎麼答,都是錯的。
若說屬實,那麼,便等同於認可新政的必要性,若說不屬實,那麼,且不談違心不違心,單說這話,說出來可是要負責任的。
皇帝說有三冗之患,你說沒有,那麼好,以後朝廷缺錢,你來想辦法,打仗打敗了,你來擔責任。
要是想糊弄過去,說自己沒有調查,不敢妄下論斷,那一個瀆職的罪名,便萬萬逃不過去了。
畢竟,皇帝這番話開口之前,便加了一句,身為參知政事,理當洞察朝務,體察民間疾苦。
你身在中書,卻連大宋的具體情況都不知道,那要你作甚?
於是,曙再三,魯宗道還是沒敢冒這個風險,拱手道。
「回陛下,這些所謂積弊,固然存在,但是,臣以為,尚未到需要行新政的地步。」
「何況,陛下欲行新政,然而如此大事,中書兩府,卻事先不曾預聞,這不合規矩!」
殿中頓時為之一靜,唯有珠簾晃動的聲音,細微而震動人心。
趙禎坐在上首,眼中不由閃過一絲冷笑。
所以說,別的什麼,都是虛詞而已,真正的原因,其實就是這最後四個字,不合規矩!
不合什麼規矩呢?
聖天子垂拱而治的規矩!
在殿中的這些士大夫看來,大宋有沒有積弊,制度有沒有問題,你趙官家說了怎麼能算呢?
這御座上坐著的,不過是一個不滿二十的年輕小子,未走出過宮門,未親理過庶務。
大宋到底是好是壞,得是他們這些讀聖賢書,從地方走到中央,在官場上沉浮多年的大臣們,
說的才能算的呀!
說白了,這殿中的大多數朝臣,其實並沒有認真考慮過,這些積弊到底存不存在,又需不需要改革。
他們下意識產生牴觸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趙禎這個皇帝,越過了中書兩府,直接決定了這麼一件關係社稷的大事。
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改革的對抗,其實從趙禎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不合規矩?」
輕輕的重複了一句,趙禎的口氣莫名有些危險,問道。
「魯宗道,朕倒不知道,你所言的不合規矩,到底是哪條規矩?」
殿中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魯宗道自然能感受到皇帝的不悅,但是,他是個倔脾氣,當下便拱手開口,道。
「回陛下,祖宗家法,非除拜宰相,冊封后妃,親王,太子等諸事用內製外,其餘諸事,皆用外製。」
「凡外製,宮中出旨至中書,宰相出詞頭命舍人院擬制,再奉宮中籤畫。
「陛下欲行新政,此當屬外製範疇,然而陛下未曾同中書商議,即對滿朝文武出命,此為違制!」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頓時朝著魯宗道紛紛投去欽佩的目光。
雖然說,理是這麼個理,事情也是這麼個事情,可這麼直白的說出來,卻無疑是對皇帝的當面頂撞。
這般勇氣,如今這殿中,恐怕也就只有魯宗道有了。
不出意外的,話音落下,眾人便瞧見,上首官家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魯宗道,你的意思是,朕下的旨意,還要中書核准不成?」
殿中一片寂靜,核准這個詞一出,任誰都可聽出,此時話中的震怒之意。
「陣下..—
魯宗道皺著眉頭,再度拱手打算開口。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旁的珠簾微晃,太后的聲音卻突然響起。
「魯卿家——.」
身為人臣,敢言直諫是一回事,但是,禮儀規矩,總是要守的。
太后開了口,魯宗道自然不好搶話,於是,也只得咽下到了嘴邊的話,朝著珠簾的方向微微躬了躬身。
隨著眾人的目光也望了過來,劉娥沉吟片刻,道。
「當初先皇臨終之時,曾對吾和官家說過一段話,他說,官家年幼,朝政大事不可擅斷,故命吾權兼處分軍國事。」
「那時,先皇拉著吾和官家的手,殷殷囑託,讓吾和兩府宰執,要盡心竭力,輔弼官家,奠安神器。」
「如今中書老臣陸續凋零,不知仍在之臣,可否還記得此言?」
這話的口氣不算重,但是,份量卻不輕於是,眾人環顧中書兩府,卻見這些宰執大臣同樣在面面相。
與此同時,錢惟演和張士遜二人連忙上前,拱手道。
『太后明鑑,先皇託付,臣等一刻也不敢忘,自當盡心竭力,輔佐官家,不敢有絲毫懈怠。」
看著這兩位的身影,在場眾人的神色不由有些複雜。
要論官職地位,不管是中書還是樞密院,都輪不著他們上來第一個說話。
但是,為什麼是他們呢?
答案很簡單,因為當初面聽先皇遺命的那批宰執大臣,就只剩下這兩個人了。
一念至此,眾人的心中莫名便升起了一絲難以抑制的驚懼。
當然,也不是沒有膽子大的,比如魯宗道,他皺著眉頭,就要開口。
然而,這個時候,太后卻再次開口,道。
「魯卿家,吾說這個,不為別的,只是想提醒你,也提醒著殿中的諸臣·—」
「中書兩府,職責在輔弼君上,輔弼二字為何意,你們是讀書人,應該必我更加清楚。「
「諸事用外製,自然沒錯,今日官家所言新政之事,下朝之後,也自會付中書擬制。」
「但是,魯卿家方才所言,未同中書商議,即對百官出命,是為違制,這等話,下不為例!」
話音落下,眾人便見到,珠簾後,太后的身影從座上站起,透過晃動的珠簾,口氣也終於是冷了下來。
「諸位都是國之干城,但是,我也希望諸位能夠好好想想,身為臣子,到底什麼是本分,什麼是越!」
說罷,對面珠簾一陣晃動,眾人再抬頭時,卻見太后的身影已經消失。
見此狀況,一旁的趙禎一邊感嘆,自己這位大娘娘又裝了個大的同時,心中的氣也順了不少。
只不過,面上還得維持著冷色,輕咳一聲,將眾臣的注意力拉回來,趙禎同樣站起身來,道。
「新政一事,朕和太后已然議定,中書照命擬制便是,今日早朝便到此為止。」
說罷,他和劉娥一樣,乾脆利落的轉身離去,徒留殿中的一干大臣面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