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門微涼粗糙的觸感,喚回了商墨的神志。
他盯著自己觸碰著馬車門的手,緩而慢地眨了下眼。
恰在此時,寧星棠擦拭著長發,拉開車廂門。
商墨近距離看著眼前這張臉。
寧夫人隨著寧滄涯進京時,容顏碾壓京中所有貴婦。
他視線模糊,但也能看出這張臉輪廓的精緻。
必也是傾城絕色。
「你剛剛叫我?」對視了片刻,商墨問道。
寧星棠絞著髮絲上的雨水,語氣中的困惑不似作假,「我叫你?沒啊。」
尾音落下,她神色有瞬間古怪。
她剛剛嘟囔了句臭墨汁。
被他聽到了?
耳力這麼好?
虧得商墨視力尚未完全恢復,並未察覺到她的異樣。
他只是沉聲吐出兩個字:「墨汁。」
寧星棠眨巴眨巴眼:「墨汁怎麼了?你書房沒墨了?」
堅決不能讓商墨知道自己給他取外號。
不然他一個不順心,把她這朵嬌花扔在雨中呢。
商墨細細辨別她語調中的情緒。
卻並未察覺到任何異樣。
他抿緊唇角:「年少時,有人這般喚過我。」
寧星棠愣住。
隨即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不適。
年少時能給他取外號的。
除了親人,便只有他的小白月光。
但他母妃早逝,外祖一家被貶離京,賢妃也不可能給他取外號。
所以,只可能是他的小白月光取的。
她淡淡哦了聲,轉身進入車廂。
商墨察覺到她瞬間的情緒低落。
他隨她進入車廂關上門,遲疑了一下,問道:「你生氣了?」
如果她是小豆丁,不會生氣。
他眼底划過自嘲空茫。
但心底依舊帶著一絲不甘,模糊的視線固執地落在寧星棠臉上。
「你為何生氣?」
寧星棠隨手將帕子扔在一邊,托腮似笑非笑看著他,「王爺,我生氣與你無關吧?」
商墨下頜唇角弧度緊繃。
半晌,他問:「你是因為這個稱呼不高興嗎?」
寧星棠壓下心頭莫名的鬱氣。
她擺擺手,笑盈盈的,「王爺,你我只是合作關係,我不會因為你生氣。」
商墨聽言,心頭好似被什麼堵著。
他掀起車簾,冷聲吩咐車夫,「送寧四小姐回府。」
話落,他閉上眼,不想看對面少女。
他覺得自己是魔怔了。
才會覺得這從陰間來的沒心沒肺之人,會是那聰明可愛善解人意的小豆丁。
寧星棠興致勃勃:「王爺,三天後太子會參加春日宴嗎?」
商墨掀起眼帘,眼角眉梢皆是淡漠疏離,毫無溫度。
「寧小姐恐怕坐不上太子妃的位置。」
寧星棠聽著男人陰陽怪氣的語調,翻了個白眼,「那個癩蛤蟆可不是本小姐的菜。」
「癩蛤蟆?」商墨覺得心情莫名一舒。
他一手支額,懶懶倚在車壁上,「眼睛總算不瞎了。」
寧星棠氣呼呼瞪他一眼:「眼瞎的是你,王爺。」
商墨眼角眉梢暈染開笑意:「嗯,本王眼瞎。」
寧星棠看著男人猶如蒙著一層薄紗的雙眼,一時之間竟分不出他這話的情緒。
說他眼瞎嘛。
的確是。
但這話,是罵人的話。
她撇撇嘴:「沒趣。」
話音剛落,眼前驀地罩下一片黑影。
緊接著,下頜被微涼的手指捏住。
男人暗啞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寧小姐,這裡是馬車。」
「你我婚禮只成了一半,只能算是半對夫妻。」
寧星棠後一巴掌拍開男人的手,故作兇狠齜了齜小虎牙,「再捏我下巴,咬死你。」
她抬眼間,對上男人噙著笑意的眼眸,後背汗毛驀地豎起,結結巴巴:
「你......你幹嘛這樣看我?」怪危險的。
讓她覺得自己好像砧板上的魚。
商墨輕笑一聲:「半對夫妻,在馬車內,能做夫妻間的趣事?」
最後兩個字,他咬得又輕又啞。
寧星棠全身雞皮疙瘩驟然冒出。
她猛地推開商墨,斬釘截鐵:「不、能!」
商墨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踉蹌了一下,頭狠狠撞上車廂。
他捂著頭,看向寧星棠的眼神是想殺妻證道。
「寧、星、棠!」
寧星棠反應極快,倒打一耙,「你滿腦子黃色顏色,我這叫正當防衛!」
商墨氣樂了。
他剛想說話,馬車停了下來。
車夫的聲音穿過雨霧傳了進來:「王爺,寧小姐,寧二公子暈倒在路邊。」
寧星棠長睫輕輕一顫。
她垂下眼,遮住眼中情愫,聲音又冷又淡,「走。」
馬車繼續行走。
涼風恰好吹來,掀起車簾。
寧星棠眼角餘光,正好瞟到那抹倒在泥濘中的清瘦身影。
寧澤遠雲白的衣袍,沾染上泥點。
帷帽脫落,露出那張原本清雅,此時青一塊紫一塊宛如豬頭的臉。
寧星棠眼皮子一跳,抬起壓住車簾。
她連忙抬眼,看向商墨。
商墨看著她一驚一乍的動作,揉著後腦勺挑眉,「見到鬼了?」
他知道寧澤遠被秦楓逸打了一頓。
但具體打成什麼樣,他沒看到。
就算看到,也看不清。
寧星棠拍著胸口:「別侮辱鬼,是看到豬精。」
豬......精?
商墨眼角眉梢染上笑意。
他修長手指點了點車沿:「既是豬精,自然該送去該去的地方。」
寧星棠眨眨眼。
下一秒,車廂內響起男人清潤如玉的聲音,「送寧二公子去丞相府豬圈。」
寧星棠靈動的眸子驀地瞪大。
她嘴角微抽:「你要把寧澤遠送豬圈?」
商墨理所當然:「縱是成了精的豬,也是豬,自然得去該去的地方。」
寧星棠瞳孔微微顫動一下。
心頭的煩悶一掃而空。
商墨嘴是毒了點,但卻是除了爹娘兄長外,唯一與自己無關,卻對自己好的人。
他將寧澤遠扔去豬圈,是為自己出氣。
「你......你知道我曾經被關在豬圈的事?」
商墨緩緩嗯了聲。
寧星棠自嘲笑了一聲:「那年我八歲。」
「我在秦府時,不知冬日的水那般凍手。」
「來到寧家,我知道了夏日的露珠不止好看,還能將人凍傷。」
「寧月瑤說想看曇花,寧家三兄弟端來了十盆曇花,讓我在院中守著,花開的時候趕快叫寧月瑤起來看。」
「而他們,心安理得去睡了。」
「我穿著單薄的衣服,乖乖守在院中,夏日的風起初很涼快,後來漸漸變冷,露珠在我身上凝結,凍得我全身幾乎失去知覺。」
「守到下半夜,曇花開了,我被凍得昏過去。」
「第二日醒來,曇花凋謝,寧楠熙將我扔到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