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淮南方略

  日影已過重門,午時將近,雖然還未到約定的時間,但王琳已經開始後悔來到鄴城。

  還有一刻便是正午,可是他還遲遲未等來皇帝的召見,皇帝這是何意?

  看來那一紙詔書果然是朝廷使出的「明升暗降」的把戲,早知如此,他就應該找一個藉口推脫不來才是,哪怕是裝病裝到死……雖然還未蓋棺定論,但是在他王琳自己的心裡,他這次已經是凶多吉少了。

  正在他扼腕嘆息的時候,暖閣外傳來一聲通報,「陛下駕到……!」

  王琳一驚之下險些將手中的茶杯打翻,連忙抓住放穩。然後飛快地起身,對著那大步而來的人影躬身大禮參拜道:「陛下萬壽無疆……」

  在低頭的那一瞬,他用眼角的餘光飛快地瞥了一眼入門而來的皇帝。和傳聞中的相去不遠,今上是一個十分俊俏的少年郎,身形挺拔頎長,一雙含笑的丹鳳眼,劍眉斜飛入鬢,卻並不顯得咄咄逼人,顯得很有親和力。

  高緯也偏頭打量了他一眼,伸手虛扶他,道:「王卿平身……」

  在來之前他已經將王琳這一路的表現都了解了一番,怎麼說呢……有惱怒也有欣慰,惱怒的是王琳小心思太多,不夠純粹,接到聖旨沒有立刻動身,而是在家裡裝了兩天的病。欣慰的是,不管怎麼說,王琳他最終還是來了,而且在來之前還「委託」皮景和照顧他的部下,雖然這只是表面工作,但是也足以證明他沒有二心,做人還是一如既往的低調本分。比晉陽那些混帳強多了……

  有自制力、有能力、懂得審時度勢的臣子才是高緯喜歡的臣子,雖然王琳小心思多了一些,但是總的來說,他還是在往高緯所希望的方向發展,高緯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不知道他搞的那些小動作了。

  「陛下駕到,臣未能遠迎,請陛下恕罪……」

  高緯嘴角牽起,心道這王琳場面工作倒是蠻熟練的,這誠惶誠恐的樣子……這演技高緯給滿分,

  雖然被皇帝召見的確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但是對於王琳這種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來說,還不至於此。心裡也許會忐忑,會惶恐不安,但是,臉色倉皇就有些過了……呵,他絕對不信這是王琳內心的真實寫照。

  於是乎王琳開口僅僅兩句話,就被高緯打上了「圓滑」的烙印。但是王琳自己不知道,因為皇帝的目光只停留了一陣便移開了。高緯找個矮墩坐下,對王琳道:「卿可知朕為何封你為領副樞密事、京畿大都督?」

  王琳都被高緯弄懵了,高緯這一開口就將他準備好的奉承之詞堵住了,他不按套路來……

  驃騎大將軍只是一個虛職,象徵著被朝廷認可的地位。這個時候北齊的官制都很亂來,雖然相對北周體系北齊的政治體制更加完整,但是他們自己不太當回事,太傅、太師、太保、王爵之類的,都是不要錢的往功臣身上套。反正只是個榮譽嘛……但是領副樞密事和京畿大都督就不一樣了,這是實打實的實權職位……別說他王琳了,就是換成是一向佛系的高長恭,也未必不會心動……

  王琳沉默了半天,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接招,只得硬著頭皮道:「請陛下明示……」

  「朕要和南朝互市結盟,你留在南邊,朕心裡不踏實……所以把你調來鄴城。」高緯根本就是一點遮掩都沒有,直接將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了。

  「……」王琳大概也被皇帝的耿直給驚住了,半晌說不出話,這一點彎彎繞繞都不帶的談話方式讓他很不適應,他囁喏了一下,「陛下……」

  高緯抬手讓他打住,「朕並非懷疑王卿的忠心,王卿和南朝的恩怨,朕自然是曉得的……,只是,這互市對朝廷對民生助益極大,朕雖然信任愛卿,卻也不得不做出這樣的考量,王卿可理解?」

  「……」王琳怔住了,他一直以為皇帝把他弄到鄴城來是準備軟禁他、分他的權呢……

  見到王琳呆了一瞬,高緯眉頭微蹙,淡淡問道:「怎麼……,王卿可是有何不滿?」

  「陛下誤會,臣……自然可以體會陛下的良苦用心……陛下為國為民,所承者舉國之重,臣……斷然不會拖陛下後腿……只是,只是……」王琳暗地裡擦了一把汗,猶豫了半天道:「臣以為,南朝素無信義,我們大齊利用他們可以,千萬不能對他們掉以輕心,否則必釀成大禍!……」

  他一遍說著一邊偷看高緯的臉色,高緯並沒有如他想像的那樣發怒,反而露出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頷首道:「的確,南朝那邊的確是不可信,他們的心思恐怕還是等著坐山觀虎鬥,然後好順利的去打後梁吧……」

  王琳大喜,躬身拜到:「陛下英明,陛下容稟,南朝皇帝陳頊,詭譎莫測,他之所以與大齊聯盟,所圖的還是西梁,但是,臣還以為,我朝有必要做好另外一條準備!要隨時警惕南朝翻臉……!」

  「我大齊與周相爭,必有一傷,若周敗,南朝身為我大齊盟友,進攻西後梁師出有名,而且還有我大齊牽制周國,他們自可放心大膽的去奪江陵。但若是我大齊敗了……」

  王琳看見高緯的面色漸漸冰冷,連忙道:「臣並非唱衰大齊,只是,這前線戰事時刻牽動著國家局勢,瞬息萬變!善戰之人,不慮勝,當先慮敗,早些做好防範,總是好的

  ……若是……若是我大齊真的落入了下風,那麼南朝必定起異心,短則兩年,多則四年,必定來犯我朝!渡江北上!若是臨時準備,恐怕是來不及的……」

  王琳再次躬身一揖,「萬望陛下三思……!」

  高緯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笑道:「你說的對……,兩國邦交,向來都是如此,背後捅刀子的不在少數……南朝見奪下江陵無望,巴蜀又有天險,他們若要擴張便只能從我大齊這裡打主意……」

  他敲敲桌子,道:「建康城就在長江沿岸,除了長江天險,他們無險可守……守江必守淮,不管是為了自保還是為了擴張,他們早晚有一日都要與我大齊翻臉的,這些,朕都明白……」

  王琳原本還擔心皇帝不知兵事,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但是他聽完高緯的一番話後忽然覺得陛下當真是天資出眾,那句「守江必守淮」總結的精闢無比。看來皇帝是知道南陳靠不住的,這他便放心了。

  高緯看向他,問道:「王卿鎮守淮南多年,對於江淮一地的了解要遠超過朕,不如王卿給朕講一講該如何防範南朝……」

  這正是王琳求之不得的,他今日便要好好在陛下面前表現一番,說不得會受到重用!

  王琳下意識的端正了坐姿,昂首挺胸,氣宇軒昂,那裡還有一點生病的樣子,他中氣十足的開口道:

  「南陳以建康為都城,在吳興、江陰、南陵等範圍內屯有重兵!一旦南陳若想北伐,那麼勢必會起兵幾路同時攻伐,方才會有勝算!」

  高緯眼睛一凝,頗感興趣道:「說下去。」

  「臣以為,南朝當會兵分兩路,向北,攻克秦郡,向西北,攻克歷陽、合州!直逼壽陽!(就是壽春)壽陽若下,則淮南盡在南朝之手!」

  「要將整個淮南一口吞下嗎……胃口真是大……」高緯面色淡然,問道:「那你覺得該如何防備?

  「陛下,臣以為,他們要打那裡,我們便要死守住那裡……」王琳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建議皇帝將互市撤銷,「我們應當……加派重兵囤積秦郡、歷陽……不,單單在這些地方布置還不夠,臣建議陛下在這片區域多多的修築軍寨,以防不測!」

  王琳自始自終都是提出要守,沒有要攻擊的想法,這讓高緯不免好奇,問道:「看來這些年,南朝有精兵良將,要不然何以愛卿推測南朝有底氣北伐?」

  王琳道:「陛下容稟,這些年,南陳休養生息,國力雖仍然略遜於大齊,但是建康也有精兵十數萬,陳將黃法氍、吳明徹等,皆非凡類,而我大齊在淮南的部署實在太過薄弱了……所以,三五年之內,也只能處於守勢……」

  高緯想了想,問道:「愛卿覺得何人可以辦妥此事?」

  王琳一怔,高緯道:「朕的意思是,依愛卿看,何人總掌這一線大局為好?」

  這是考較!王琳一瞬間便明白了,有些艱難道:「臣以為……盧潛,堪當大任!」

  高緯點點頭,他心裡也是這個人選,盧潛出身於范陽盧氏,通內政,曉軍事,高澄對盧潛的評價很高:「我有盧潛,便是更得一王思政。」盧潛在淮南十三年,政績卓然,將軍民管理的井井有條,陳朝皇帝對此身為忌憚,「盧潛仍在壽陽,聞其何當北還。此虜不死,方為國患。」那麼盧潛的能力也就可見一斑了。說他與王思政比肩,或許不真,但是盧潛的忠義是絕對可以信賴的,傳聞他北齊丟了淮南之後,盧潛被抓到建康,閉氣而死。

  「朕命盧潛為五兵尚書,總領淮南軍政要務……」王琳的臉色猛地一白,這下他的那些老底算是逃不過清洗了,高緯似有察覺,一眼瞥來,「王卿也不要太心疼了,有舍才能有得,明日一早,你隨朕前往禁軍大營里看看,朕給你準備了一份厚厚的見面禮,朕保證你絕對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