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布局

  暖煦的陽光從窗紗照入昭陽殿側殿內的一間暖閣,王琳一口一口地飲著杯中的茶水,這茶不放姜蔥蒜,亦不加任何香料,但香醇回甘,短暫的苦澀之後就是一種沁人心脾的馨香。提神醒腦。

  可是茶水涼透之後,便再也難以品會到這種令人沉醉的滋味,剩下的只剩下苦澀了……但他還是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只有這樣,才能讓他保持一個精神飽滿的狀態,皇帝很快便要召見他。

  說實話接到陛下敕封的詔書之後,他的心裡是十分驚訝的,然後,便是無比忐忑。領副樞密事、京畿大都督……這些從前他都不敢奢望的職權就這麼憑空砸在了他的頭上,讓他整整幾天才緩過神來。

  總得來說,驚嚇是大於驚喜的。他王琳降齊之後一直窩在壽陽的家裡「養病」,低調得很,平日裡也絕對不去朝廷和列位皇帝面前刷存在感,為什麼?因為他是軍頭,手裡掌著不下兩萬的精兵,是淮南一大片地區的實際控制者。朝廷那邊許多人本來就因此有不滿的呼聲,揚州刺史盧潛可沒少上一些含沙射影的摺子參奏他……皇帝這個時候召他回京,想要幹什麼?

  王琳心中不免忐忑,無數念頭在心中纏繞,難道說,皇帝想玩明升暗降,把他抽調到鄴城然後軟禁起來?之後,朝廷就可以把動手將他盤踞在淮南勢力一舉掃平了……可若皇帝不是這個意思,確實是想要重用他呢?那他王琳豈不是平白無故地失去了如此大好機會?

  各種想法在他的腦海里縈繞不去,他覺得,第一種情況的可能性比第二種情況要高很多,朝廷極有可能是想要明升暗降,架空他……可怎麼辦呢?傳聖旨的人可就等在家門口,自己能把病裝幾天?

  若是他不去,那可就是公然抗旨呀……到時候朝廷怪罪下來,他怎麼辦?造反嗎?或者是倒向南陳?

  他兩條路都不想走。

  一來,他王琳雖然在淮南一代頗具影響力,但是朝廷這邊總舵江淮的可是皮景和,這個老傢伙老謀深算,武略出眾,很辣手,王琳不見得可以斗得過他……還有那個討人厭的盧潛,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二來,他王琳如果與大齊翻臉,那麼除了倒向南陳沒有別的選擇,而他也絕對不會選擇這條路,他王琳和南陳不共戴天,寧願死,也絕不會投向自己的仇人!

  他已經是一個降臣,難道還有再做一回降臣,將來青史上受千夫所指嗎?絕不!……就算他降,也絕不降南陳!

  再有,他王琳降齊之後便一直小心翼翼,低調做人,整日窩在府里裝病不出,這固然保全了自己和一家老小……但……這豈是男兒該有的際遇?

  王琳正值壯年,正是滿腹雄心要干出一番事業的時候,豈能甘心就這麼碌碌無為地度過餘生,這個機會擺在了面前,他如果不去試一試,他不甘心!

  他咬咬牙,最終決定還是要去鄴城一趟,在暗地裡交代過自己的一些忠心部將和妻兒之後,他就跟隨朝廷的使者趕赴鄴城。

  昭陽殿的這處暖閣正對著一片精巧的花苑,繁花似錦,漂亮的蝴蝶撲動著翅膀在花叢中飛舞,天光在檐上傾落,頭頂斜上方可以看到湛然的天景。正是春光明媚,而王琳卻無心欣賞美景,他的心神無比繁雜,各種念頭在他的腦海力縈繞不去,又是興奮又是不安,只能借著苦澀的茶水來壓下心中那些五花八門的心緒……

  與此同時,太極殿裡,高緯正在翻閱著各地的奏章,尤其是關於互市、墾荒、修築河工的奏章,被他排在了第一時間解決。

  龍案上放著一張地圖,這是淮南的山水城邑圖,上面山川環繞,各種大型城鎮都有標註,高緯想了又想,高緯提著毛筆小心地圈定適宜互市的場地。內閣早已商討好,現在要皇帝拍板,才好最終決定到底那些地方作為互市之所。

  高緯思索良久,最終將合肥和壽陽從名單上抹去,還有歷城……江州……,他一步步削減,圈定了十餘個大城鎮,他的目光落在海陵,這個地方在秦州舉足輕重,元文遙就被貶在那裡,高緯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將海陵也從單子上抹掉了……

  這並非高緯不願意給元文遙建功的機會,秦州的地位很重要,應當作為軍州,而不應當向南陳開放過多。元文遙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雖說高緯這輩子都絕不會再將他調入中樞,但是該用人的時候還是得用……

  高緯將自己刪改抄錄後的單子抄寫好,蓋上大印,路冉馬上便捧著錦盒上來,將陛下的敕令裝進盒子裡,通傳出去。

  高緯看了看桌上剩下的政務,很快,目光鎖定了一本祖珽和高睿聯名上奏的奏章,「唔……這祖珽的辦事很得力嘛……這麼快就將分田搞定了……趙王叔全程變成打下手的了……」

  祖珽和高睿在山東那邊折騰了一個多月,搞出了不少的事情,雖然山東豪族那邊也有反抗,但是祖珽手裡有禁軍在,高睿手裡又掌握了整個山東的郡兵,還有段深坐鎮,他們翻不出什麼風浪。在被屠刀清洗過一遍後,山東諸豪族終於認清了現實,只能乖乖的接受朝廷的提案,繳納錢糧,全族遷往苦寒的燕州。

  高緯當然不可能一口氣將整個山東的豪族得罪個乾乾淨淨,他處理的都是一些情節特別嚴重的豪族,至於情節較輕的,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祖珽下手有分寸。

  隨後,祖珽在山東正在展開浩浩蕩蕩的分田運動,將遷往北方的還有遷往南方的那些百姓的田地劃歸了剩下的那部分人,而豪族的土地,則收為了公田。這一大片的,都變成了朝廷的土地。

  高緯笑了笑,這算是他這些天裡接受到的不多的好消息了,他又看向了路冉,「那些鮮卑部落酋領最近在鄴城幹嘛?」

  路冉抬頭小心地看了高緯一眼,道:「平城拓跋鮮卑部酋領拓跋韜這些日子都待在自己的府里,未曾出門半步……其餘的酋領那裡,奴婢暫時也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

  高緯連眼皮也不抬,道:「那好,并州出現了兵員空額,命他們湊足兩萬壯丁,補充并州軍營的空額……」

  在大齊軍中,鮮卑人占據百分之八十以上,但是鮮卑也並非鐵板一塊,六鎮勛貴就時常與一些邊地的鮮卑部落產生摩擦。

  鮮卑諸部隨誓言效忠高緯,但是效忠並不能是嘴上說說,還得拿出實際行動來。將族內勇士抽調出來,獻給朝廷,聽憑皇帝調用,這樣,才能證明諸部對於皇帝的忠心……

  想到晉陽那邊,高緯的眼底便愈發幽冷。高緯從各地抽調了部分軍隊,想要滲透進晉陽軍中,卻被一些勛貴反對了,理由是這些人是漢人,而他們普遍都認為「漢兒無用」……連這些理由都是虛的……!

  這些日子,皇帝一條一條的政令發出來,尤其是軍制調動,樞密院的出現,等等等,已經讓晉陽一部分勛臣察覺到了不對的苗頭……他們發現自己手裡的一些權力已經悄然流入了鄴城那邊。

  他們這是在抵制皇帝將別的勢力插入晉陽,包括皇帝自己本人的勢力,好一個漂亮的下馬威……!

  高緯心中冷笑,【既然漢人你們不收,好,朕自己留著……現在朕又徵集了兩萬鮮卑人,你們還有什麼理由反對朕?……早晚有一天,朕要收服鮮卑六鎮,讓你們真正對朕低頭!】

  他又沉思了一會兒,問道:「元景安到了燕州沒有?」

  「陛下,根據腳程推算,元景安還有一日便可到燕州……」

  「嗯……」高緯點點頭,道:「朕想來想去,覺得還有什麼地方不妥……元景安雖是治政之才,威望也足夠調和鮮卑。但是,還不夠……燕州對我大齊往後至關重要,但是燕州現在的兵事……實在是荒廢了,若有外敵來犯,或者宵小作亂,朕怕他頂不住……」

  他敲了敲桌面,道:「朕記得,楊剽如今賦閒在家對嗎?」

  路冉一怔,陛下居然看上了楊剽……,楊剽是有謀略善用兵,但他是北周降將,曾與大齊交戰許多次,讓大齊軍隊吃了不少虧。但是人都會大意,保定四年,周軍兵圍洛陽,楊剽從軹關出兵助戰。

  楊剽和北齊交戰二十餘載,沒有吃過虧,輕敵,深入北齊腹地,又對於自己的後路完全沒有防備,所以被齊軍打的大敗。他本來可以選擇自殺以全忠義,但是他沒有,年輕時那種慷慨壯烈早已被消磨,所以他選擇了投降,苟且偷生,如今他的名聲已臭,為時人所鄙。陛下居然想要起用他……

  高緯也有自己的考量,元景安對上鮮卑各部可以鎮得住場子,但說到底,燕州臨近突厥,尤其,近年來,突厥不斷向東邊的契丹滲透,與燕州等邊州產生摩擦是常有的事,元景安……鎮不住!

  再者,就算他鎮得住,高緯也絕不會讓他在燕州獨大,高緯雖然放過他,但是對於這些已經被他打上「前朝」烙印的人,那點芥蒂是無法就這麼消除的……

  他需要一個不屬於任何一派勢力的人來為他鎮場子,這個人還得有相當的能力,所以,他把目光盯向了楊剽……楊剽一個降將,勢單力孤,他只能依附於皇權!

  他不擔心楊剽會拒絕,他若是有王思政的骨氣,也不會被俘,楊剽前半生很輝煌,後半生卻很落寞,高緯相信,他也一定需要那麼一個機會。不然,楊剽就只能像王思政一樣,被囚禁鄴城,直到死!

  「封楊剽為四平將軍,領燕州諸兵事……調營州刺史高保寧為幽州刺史,庫狄伏連……調入并州,接管那兩萬軍!就這樣吧……」

  「我們去昭陽殿……」說到降將,他忽然想起來,還有一個人在昭陽殿內等著他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