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6章 涼世遺民
出於被孤立的危機感、以及對商貿利益的貪求,尤其是後者實在太過誘人,夸呂最終還是選擇向大唐稱臣,加入到這一套羈縻體系中來。
李泰倒也並沒有刻意用名爵去壓制其人,還是賜給其與之相匹配的官爵,封之為西海王並加河源護羌大都督。
不過這官爵同樣也屬於是對吐谷渾勢力定義的削減,因為無論是西海還是河源,當其作為一個地理概念,都不過只是如今吐谷渾勢力所控制的一部分而非全部。
尤其同樣曾經作為吐谷渾勢力核心範圍的澆河、湟源等地,根本在大唐賜給的官爵中無有體現,這自然也就意味著大唐並不支持吐谷渾領占這些土地與所生活的人口。
當然,澆河還是有所體現的,唐皇大義歸還給夸呂的這個兒子,作為如今吐谷渾除了夸呂之外唯一接受大唐封命之人,其爵位就是澆河郡公。在大唐的名爵體系當中,夸呂倒是可以藉由這個便宜兒子實現對澆河的統治。
可問題是,澆河本來就是他們吐谷渾的領土啊,甚至可以說是世代相傳的祖邑之一。早在南北朝的初期,吐谷渾通好南朝宋,所接受劉宋冊封的爵位就是澆河公!
但是如今大唐勢力更加強大,相關事情的解釋權自然也掌握在大唐手中。姑且不論太久遠的淵源,須知上一次還是西魏進討吐谷渾,湟源、澆河等地,甚至就連如今的吐谷渾王城伏俟城,那也全都是占領地!
雖然當時西魏放棄駐軍而撤回隴右,但無論是西魏還是大唐,也都沒跟吐谷渾討論過歸還這些領地的問題,只不過是吐谷渾趁著魏軍撤離又悄悄返回罷了。所以如果夸呂真要計較這些問題,大唐是可以名正言順的要求他從伏俟城滾蛋。
海東地區因為靠近隴右,彼此間只間隔一道赤嶺,大唐是不能再任由吐谷渾掌握,眼下只是通過羈縻海東氐羌群胡去肅清吐谷渾在此境內的影響力,未來等到隴右局勢進一步穩定,仍是需要直接進行駐軍管理。
在初步完成了這一套羈縻秩序框架的建立之後,接下來李泰便在姑臧城外主持了一場盛大的大閱講武事宜。一眾接受大唐封命的胡部豪酋們也都各自率部參加了這一場大閱,而他們在這場大閱中所受到的震撼也是無以復加,對於大唐軍隊的強盛有了一個更加直觀清晰的認識。
別的不說,單單唐軍的人數便遠遠突破了他們之前的見識。大軍自關中一路西來,當抵達涼州的時候,人馬規模已經達到了十幾萬之巨,若再加上諸州徵集配合行軍的丁夫役力,如今呈現在涼州城外是一支人馬多達三十餘萬的龐大軍團!
單單人馬數量便已經讓人感到絕望可怕,這些唐軍將士們的武裝更是精良到令人咂舌,甲堅刀利、懾人膽魄。其部伍靜則如林,動如山崩,鼓角聲響徹曠野,觀者無不面沮心寒,在面對如此強盛大軍的時候,只覺得自身如螻蟻蚍蜉一般的渺小。
在當大閱進行到參會的漢胡武裝各自列陣模擬對陣交戰的時候,諸胡部武裝更是混亂不已,遲遲不能列成陣仗,甚至有的胡部徒卒直接棄械投降。哪怕他們心內明明知道對戰都是假的,他們也發自心底的不願站在如此強大的軍隊對面。
至於那些參與大閱的胡酋們感想自然是更加的豐富且複雜,他們當中不乏人選擇向大唐靠攏,無非只是傍碼頭、找靠山和占便宜罷了,實在是談不上有多麼鮮明強烈的立場與情感。
可是當他們真正見識到大唐的強大,尤其想到大唐在擁有如此強大實力的同時還願意對他們採取懷柔包容的態度,原本心中那種投機之想便漸漸被加入強大陣營的榮譽感和踏實感所取代。自此以後,整個隴右河西,誰又敢招惹他們、和站在他們身後的大唐?
不過像夸呂之流還存有猥瑣發育、自立門戶想法的胡酋,在看到唐軍的強盛之後,心情便苦澀得多。有的人自覺這真是一個艱巨的任務,索性便打消了類似的念頭,自此後便堅定的待在陣營當中,跟在大唐身後喝湯。
但是像夸呂這種曾經輝煌、並還渴望再創輝煌的頑固死硬派,雖然同樣深受震懾,但一時間卻也難以打消心中那頑固的念頭,心內便不免備受煎熬、充滿迷茫。
涼州這一場大閱舉行的可謂是轟轟烈烈、分外成功,耀武揚威的效果被直接拉滿,李泰又命人直接在姑臧城外碑記其事,包括一眾凡所與會受封的胡酋們也都得以留名於上,千百年後或能因此而為後世得知其名,不至於在隴右滄海桑田的世道變遷中化作一抹寂寂無名的塵埃。
胡天八月即飛雪,李泰初秋離京赴隴,抵達涼州的時候時令已經到了深秋,而他後續還有頗遠的行程,同時也要配合北路師旅的節奏,所以並沒有在涼州多作逗留。在舉行完大閱之後,他便要繼續啟程向西而去。
那些隴邊隨駕至此的胡酋們,在接受封命之後有的在涼州拜辭至尊,有的則選擇率領所部繼續追隨西巡,又收得胡兵數萬人。
吐谷渾可汗夸呂自然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於是便選擇向唐皇辭行歸國。李泰此番針對吐谷渾主要是在震懾與安撫,倒也沒有刻意刁難,只是又交代他一定善待這失而復得的兒子,否則待其歸師至此得聞夸呂虐子,那可就要發飆了!
這小子是不是夸呂的兒子,李泰也不能確定。當年史寧等人率軍進攻吐谷渾,帶回了太多的人員物資,當時此子還在襁褓中,為夸呂妻妾所養,自然也就將之歸為夸呂的兒子。
反正都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李泰也不介意順手在吐谷渾上層落下一手閒棋,若是來年夸呂繼續作死,大不了讓其求死得死,扶植此子上位,哪怕此子不能服眾,那也能發揮出分裂吐谷渾王統的作用。
這一次大軍再次向西,便離開了傳統的隴右區域,下一站的目標則是河西的瓜州敦煌。無論是路況、給養,還是氣候,都要遠比隴右更加的惡劣。
所以這一次大軍也不再保持整部前進,而是分作數路師旅,本就出身敦煌的令狐延保率領前鋒一萬師旅繼續沿主幹道前進,經張掖、酒泉傳統道路西出玉門關,為大軍開道直赴敦煌。
李泰自引中軍,同樣分作前中後各兩萬人馬,穩步向敦煌推進。通過前後分師既保證大軍前進的節奏,同時也降低一下後勤供給方面的壓力。
涼州總管韓果則率領余師在同行至張掖之後分道北上,過合黎山沿弱水北渡流沙,直赴居延澤。一方面確保河西側翼的安全,另一方面則就是在居延澤匯同賀若敦與突厥攝圖可汗的師旅,再一起西向金山,直赴西突厥領地而去。
這一次大唐軍隊不只動員規模極大,調度的區域也是前所未有的廣袤、路途遠達萬里之遙,無論是從最初的籌謀策劃到籌備與最終的執行都是一個巨大的考驗。而進行這一行動的主要意圖,除了穩定隴右河西局面之外,就是要宣告大唐以一個強勢形象在西域登場!
如今的西域雖然邦國眾多,但是新的秩序也在逐漸形成。以西突厥為首的草原勢力正在快速的在西域拓取發展、建立權威,相對的大唐在這方面則就非常的滯後,甚至可以說是乏善可陳。
對西域的經營絕不僅僅只是為了滿足李泰的君王霸圖,而是實實在在對於中原皇朝的發展壯大和區域霸權的建立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這一點在歷史上也經過了充分的驗證,如若不能控制西域,遠則諸邊不安,近則關隴震盪。尤其同一時期的突厥、甚至高原政權吐蕃都在積極的拓寬生存空間與勢力範圍,如果大唐在這一競爭中落後下來,那麼未來在整個區域霸權的競爭中,都將處於一種異常被動的局面。
雖然相對於突厥針對西域的開拓,大唐要遠遠落後,甚至至今都還沒有踏出實際的一步,但大唐也有突厥所不具備的優勢。
首先一點那就是大唐在與突厥的競爭中取得了直接的領先,木桿可汗和烏尊可汗接連死去,如今繼任的攝圖可汗根本就是大唐所扶植的傀儡。
但是大唐也並不能便藉此取得對突厥的全面壓制,因為隨著突厥汗位再次發生了非常規的傳遞繼承,突厥內部對此也是諸多牴觸,攝圖這個可汗的威望前所未有的低,所能節制的僅僅只有陰山南北與漠南一眾突厥部眾,其汗帳也建立在了陰山,但是對於漠北金山各部突厥部眾都不能進行有效的控制。
尤其是西突厥首領室點密在得知攝圖建立汗帳於陰山後,更是表達了自身強烈的不滿,竟然率部直赴金山汗帳收取可汗旗纛等諸信物,並號召漠北族眾向金山以西遷移,而他也正式表示不會聽從攝圖這個可汗的號令,並且自稱可汗,東西突厥自此正式分裂。
雖然西突厥的獨立使得大唐難以藉由攝圖這個可汗去對其施加影響控制,但這一行為也讓突厥可汗的威信與號召力大大降低,所損害的威望自然也包括悍然自立的西突厥可汗,勢必會給西突厥造成不小的影響。
除此之外,相對於突厥這個後起之秀,中原政權雖然在近年來疏於對西域的經營管控,但彼此間的淵源歷史卻可以追溯長久。不同於西突厥僅僅只是建立在軍事手段的征服,當大唐將注意力投往西域的時候,所能採取的手段要多得多。
尤其李泰不只是大唐皇帝,還是隴西李氏嫡系子孫,是西涼國主李暠的直系後人,甚至其祖先李寶還曾一度在西域建立後西涼政權。
這一份香火情義在沒有實力運用的時候,不過是一段換來幾聲唏噓的故事罷了,但是如今大唐強勢崛起,又有強烈的意願要重新在西域展開經營,那這當中可供挖掘的統戰價值可就非常的可觀了!
這一點隨著李泰抵達敦煌之後便有了清晰的感受,敦煌城外同樣是軍民舉眾出迎,但與別處州郡士民歡迎聖駕的呼喊聲有所不同,敦煌士民的喊話卻少了幾分熱情,卻多了很多的蒼茫肅穆:「涼世遺民、建世陵戶,恭迎吾主歸國!涼國父老世代泣號,蒼天終不棄我,賢君復歸祖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