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7章 大賞故國
自永嘉之亂以來,天下紛亂不已,各方勢力輪番登上歷史舞台。有的如曇花一現,有的則起起伏伏、始終活躍在歷史舞台之中。
這當中比較知名的諸如遼東慕容氏,幾度亡國又幾度復國,在五胡十六國當中占據數席之地,至今還有吐谷渾這一苗裔存在於青海地區。而北魏也是在前身代國為前秦覆滅之後,又由拓跋珪復國創建起來。其他諸如遼東宇文氏早早退出了遼東鮮卑的霸權爭奪,但宇文泰又在關西創建霸府。
諸胡政權如此紛繁熱鬧,漢人世族也都不免起伏興衰的輪迴。北方的清河崔氏、太原王氏等世族都幾度瀕臨滅族,但又重新獲得了復興。
作為漢人世族之一的隴西李氏同樣也有著類似的經歷,而且傳奇性同樣不低。隴西李氏最初不過只是無名於中國的隴西土著而已,或可稱為隴右強宗,但在魏晉之際卻絕對算不上是什麼世族名門,一直到了前涼張軌時期才稍有起色,但也僅僅只是局限於隴右一地的影響力提升而已。
讓隴西李氏獲得一個巨大提升的,便是李暠在河西敦煌創建西涼,使得隴西李氏從西州右姓一躍成為西土王族。
但是當時整個河西隴右已經是亂作一團,單單以涼為國號的政權便同時存在北涼、南涼與西涼,而這三個涼國又都是從氐人呂光所創建的後涼當中分裂出來,西涼在這當中並不以強勢著稱,政權僅僅只存在了二十年便被北涼所攻滅。
存在時間既短,而且立國又是在偏遠的河西,因此隴西李氏也並沒有因此獲得什麼普世的影響力,在當時北方主流社會當中,仍然處於一種寂寂無名、查無此人的狀態。
歷史的玄奇就在於不因一時之興衰而定成敗,西涼國雖然覆滅,但隴西李氏卻能以此為契機而脫離西陲一隅的限制,正式踏上整個北方大舞台。
西涼國滅亡之後,作為亡國之餘的李寶率領餘眾西渡流沙,並在其舅舅唐契等人輔佐下在西域又建立起後西涼這一流亡政權。當時適逢北魏勢力壯大、將要統一北方,正在向隴右河西進取,李寶等人便決定歸降北魏,由此便以河西王族的身份歸義入朝。
不過北魏在崛起的過程中也稱得上是滅國無數,隴西李氏單純這一身份並不足以使之脫穎而出,李沖的得寵則又成了隴西李氏繼續壯大的一個關鍵因素。
隴西李氏入朝之初並不受當時漢人世族待見,以至於後世還有「駝李」之譏。講的是當時北魏將定四姓,隴西李氏因恐不能入選而騎乘駱駝晝夜兼程的奔赴洛陽,但最終還是沒趕上選定四姓,故而譏之為駝李。
這樣的故事,無非是關東世族對於出身西州卻又後來居上的隴西李氏的一個調侃與牴觸的表現。畢竟類似的場景,放在當時四姓之外任何一家也都不違和,那麼當時關東一眾世族大概都要冠上一個「豬馬駝驢」的前綴,一窩沽名釣譽的畜生。
總之在李沖等入朝族人們的努力下,隴西李氏一躍成為當時世道第一流的世族名門,這對一個出身西土的落魄王族而言無疑也算是一個逆襲復興的結果,讓人感到慶幸與欣慰。
可是當李泰橫空出世,在這後三國的時局當中迅速崛起、並且一舉掃蕩天下諸方,再次建立起一個龐大統一的大帝國,無疑是將隴西李氏的復興歷程拉上了一個新的頂點,甚至都已經超越了復興的範疇,而是大大超越前人,創造了嶄新的輝煌與巔峰!
慕強慕大乃是生物的本能,見到強大的人與事,總是希望自己能夠與之產生什麼奇妙的聯繫。祖輩出身西土並且曾經作為河西統治者的大唐皇帝,毫無疑問稱得上強大,自然獲得了敦煌士民們的崇慕,而且並不需要如何牽強攀附,彼此間便有著深厚的淵源,他們的這一份崇慕自然也就變得越發強烈與深厚。
當聽到這些敦煌士民自稱涼世遺民、建世陵戶的時候,李泰心中也是不免倍生感慨,氣氛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他自然也不能無所回應。
於是他便走出車輦,在禁衛將士們簇擁下來到隊伍的前方,向著對面的敦煌士民們舉手高呼道:「子孫不肖,荒廢先業、疏遠孤忠,克定天下之後,今始歸祭先陵。先人故曲今仍俱在、痴守祖邑,朕心甚慚、朕心甚慰,既歸故國,自當大獎河西忠義!」
眾敦煌士民們聽到至尊作此回應,也都更加熱烈的大聲歡呼起來。伴隨著這興高采烈的歡呼聲,州郡官員並鄉里豪義入前將聖駕迎入城中。
敦煌地處河西走廊的西段,也是進入西域地區的前站,無論從古到今都有著非凡的地位與意義。李泰此番西巡固然是有著重要的政治和戰略意圖,但也想要開拓一下視野,看一看在自己治下的大唐江山各地不同的風俗人情。
乍入城中,李泰便感到一股濃烈的異域風情撲面而來。敦煌城中無論是建築的風格還是居住的城民們都是各種族交融匯聚在了一起,城中生活著大量的氐羌與西域昭武九國的胡人,甚至更遠的波斯人與拜占庭人在城中同樣也並不罕見,簡直就是一個大陸人種大展覽。
當然也並不排除是瓜州官員們想要讓至尊在這裡開開眼界,所以才搜羅了眾多的人種迎接聖駕的到來,但這也足以展現出敦煌作為大陸東西交流的中心所在所擁有的獨特魅力。
作為一個以商貿為主要行業的城池,敦煌城也並不像內陸城池一樣壁壘分明、戒備森嚴,甚至就連城中的州府都沒有高大的圍牆,民眾可以自由出入此間,當然一些重要的區域還是有甲兵把守,但大部分的情況下人們的行止活動都還是比較自由的。
自由散漫未必是好,戒備森嚴未必是壞。如今敦煌這種比較從容寬鬆的氛圍,只能說東西之間的交流正處於一個和平且繁榮的時期,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戰爭動亂的威脅。如果動輒遭受亂兵的寇掠洗劫、盜匪橫行街市,基本的人身安全和財產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正常有腦子的人也都會希望加強監管與規令約束。
瓜州乃是如今大唐實際控制的最西極,敦煌作為瓜州州治所在,自然也就擁有著頗為獨特的意義。如今的瓜州刺史乃是數年前被貶到河西來的王頒,敦煌太守則是北齊舊人唐邕。
講到這個唐邕,與隴西李氏與河西之地也是頗有淵源。隴西李氏得以建國河西,尤其是李寶在西域創建後西涼,離不開姻親唐氏的支持,而唐邕便出身晉昌唐氏,與隴西李氏之間也算是淵源頗深的親戚。
當然,李泰之所以比較欣賞唐邕,關鍵還是在於其人才幹不俗,常年執掌晉陽軍務,是幾代北齊君主都非常倚重的左膀右臂。瓜州地處河西,遠離關隴本土,情況也比較複雜,正需要如此精明幹練之人出任此方,組建當地的衛戍力量。
李泰此番來到敦煌,事程安排也比較繁忙。他抵達的第一天先宴會州郡官員並此鄉一眾大族豪義之士,諸如令狐延保之類世代居住此鄉的家族,對於鄉序的維持和地方行政管理都有著非常深刻的影響。當年西魏之所以能夠收復瓜州,靠的就是境內一眾豪族的支持。
等到第二天,李泰便率眾前往西涼先主李暠的陵寢建世陵祭拜先祖。之前敦煌士民自號建世陵戶,便是因此,他們以為隴西李氏守衛陵寢的陵戶自居。
李暠逝世已有一百多年,而在其去世之後不久西涼便被北涼所滅,之後敦煌地區又數易其主、動盪不休,因此李暠的陵寢也難免遭受波及破壞。不過李泰之前在長安登基而追封七廟的時候,也曾派遣使者遠赴敦煌修繕祖陵,因此這陵寢如今保存尚算完好。
在祭拜過先陵之後,李泰便又下令詔訪原西涼臣員僚屬,特別是當中有死國守節之義舉者,其後人皆授以官爵表彰忠義。此舉雖是在追述祖功,但實際上還是在籠絡當下的河西漢人。
與此同時,凡西涼故境在籍百姓皆免除三年租調,戶中凡年逾六十者永除丁庸,七十以上者賜絹百匹,給奴兩員。
河西地區耕墾條件並不像關中內陸那麼優越,耕地主要集中在河谷與綠洲等有限的區域,而耕地絕大多數也都掌握在漢人豪族的手中。畢竟無論是昭武諸胡還是過境的波斯與其他地區的胡商們,也都不熱衷墾荒治業。而農耕相對於商業雖然談不上暴利,但卻勝在穩定,所以儘管河西地區秩序幾經轉變,漢人豪強仍然頑強存在並且掌握著不弱的人地勢力。
此番朝廷租庸調的免除,受惠最大的自然也都是這些漢民均田戶們。至於其他從事手工業和商業的工匠商賈們,埭程市稅等還是免不了。
除此之外,李泰又詔訪甘涼舊師後裔,賜官龍興尉並各賜田百頃以犒獎這些孤忠之士。他祖先李寶在西涼國滅後退據伊吾建立後西涼政權,當時麾下便有一支甘涼師旅,這支軍隊當年有的追從李寶入朝北魏,有的則跟隨唐和留守西域焉耆,後來唐和入朝,這一支軍隊便逐漸離散在了河西與西域之間。
李泰要在河西組建新的軍事力量,朝廷直接派駐人馬是一來源,河西當地豪強部曲與諸羈縻胡部也是一部分,而這後西涼的甘涼舊部,同樣也可以作為一個兵源。
雖然說時間已經過去了百餘年,甘涼舊部後裔想必也不會存留太多,但卻並不妨礙將此作為一個概念來打造一支精銳部伍。
有了甘涼舊部這樣一個概念籠絡,能夠入選其中的無論凝聚力還是榮譽感必然都非常的強烈。而且李泰開給這些龍興尉如此豐厚的賞格,就是直接將他們當作軍事地主來進行培養,隨著這一支隊伍的形成與壯大,便可以漸漸取代河西豪強們,成為新的河西武裝主力。
當然這些大族若想加入其中,李泰也並不排斥。只不過他們加入進來之後,一樣也要奉從甘涼舊部的信義,而不能再以過往的鄉序勢力來弄權造勢了。
李泰來到敦煌,除了針對軍政事務的創建與布置之外,還有另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舉辦一場盛大的博覽會。
河西的發展離不開商貿的促進,而商貿不只是促進區域繁榮、獲取利益的行為,更是一種非常重要、同時效果也很好的統戰手段。像是之前的吐谷渾可汗夸呂,本來並不像加入大唐的羈縻體系,但是在巨大的商貿利益誘惑之下,還是選擇向大唐稱臣。
未來大唐要繼續擴展影響與控制力,加強與西域之間人員和物資的交流乃是一條必由之路。而想要獲得絲路上的商貿主導權,國力強盛固然是一方面,擁有豐富的商品同樣也是非常重要的。天下熙熙攘攘、無非為利奔波,大唐地大物博、物產豐饒,對於商賈自然也就擁有著非凡的吸引力。
此番李泰來到敦煌,便藉此機會向內外商賈展示一下大唐的物華天寶。他的隨從隊伍中便攜帶著各種各樣的商品,之前為了確保行期、同時也為了一鳴驚人,在行經隴右時都沒有進行停駐展示,如今抵達河西走廊的西部重鎮,自然是要盡情的展示一番,在敦煌城外布置起盛大的展覽場所,邀請敦煌士民、豪酋邦主與各路胡商入內觀覽。
當群眾都沉迷遊覽所展示的各類商品時,李泰並沒有時間去兼顧這些事情,他的主要精力還是用在進行此番西巡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上來,那就是主持布置針對西突厥的軍事打擊。
就在敦煌城外一派熱鬧喧譁的氛圍當中,又有一支胡商隊伍抵達敦煌,但是這一支隊伍並沒有前往如今人氣最高的博覽會場,而是在唐軍的引護之下悄悄進入城外另一側的軍營大帳中。而這一支隊伍的首領也並非尋常商賈,而是高昌王麴乾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