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安一直看著那個女子一步步走來。
這位女子瞧著比她大上幾歲,打扮的十分華貴。在座的宗室似乎也都認識她,還有的起身對她行禮。
「糟糕,居然忘了她……倒是奇怪,她怎麼也來了……」
坐在對面的淑太妃起初沒壓住聲音,這一句話音調有點高,讓柳安安聽見了。
周才人,她到底是誰?
柳安安眼睜睜瞧著那位紅裙女子在她身後的位置落座。
目不斜視,款款然然。
只對著淑太妃略一頷首。
「太妃,許久不見。」
淑太妃笑容略顯得僵硬。
「許久不見了,周才人。」
柳安安呆呆地,想要去看身側的那紅衣女子,又有些不好意思。
這個時候,陛下進殿。
所有人起身跪迎。
柳安安跟著跪,跟著起,聽大侍唱祝福詞。
「美人,那位是周才人,周將軍的女兒。」
郡青女官趁著給柳安安杯中添茶時,跪在一側壓低了聲音迅速說道:「自從陛下登基後,就一直住在朝雲殿,足不出戶,陛下也從未去見過她。」
她的視線在悄然飄向周才人。
從暴君登基之後就一直在後宮……那也有大半年了吧。
大半年的時間足不出戶,陛下也沒有見過她,她一個人,是多無聊啊。
怎麼在她入宮後的三個多月,這位周才人就像是不存在,不曾有人提及她半分。
竟然能低調到這樣,沒有來找她說過話,她就不覺著寂寞無聊嗎?
柳安安胡亂想著,然後視線里,是她身上的紅裙。
她垂眸。
淑太妃說,紅裙不是妾可以穿的。她連楓葉紅的新裙子都沒有穿,就是為了避諱。這位周才人卻能穿著正紅色出席家宴。
她也想穿啊。
為什麼她和周才人之間,會被區分對待啊。
小姑娘嘟起了嘴。
歌舞起,舞姬在殿中翩翩起舞,宗室們與相鄰者推杯換盞。
淑太妃身後的那個位置一直空著,應該就是宸王世子了。
他居然沒有出席中秋家宴嗎?
柳安安飲了一口暖茶。
小几上的食物大多是涼卻的,擺盤精緻,但是很少有人動筷。她這會兒明白為何剛剛郡青讓她提前填飽肚子了。
這麼想著時,身側的周才人端著酒杯麵向她。
「柳美人。」
柳安安趕緊放下筷子。
她端起了茶杯。
「周才人。」
坐得近了,面對面來看,對面的周才人的模樣看的更清楚了。
這位周才人相貌很好。且身上有著一種她沒有見過的英氣。
雖然是紅妝打扮,但是眉宇間,多了一種少見的剛毅。
她瞧著不太像是後宮女子,倒像是當家做主的女主人。
周才人的眼神,有點點鋒利。
打量她的時候,總覺著有些讓人心裡毛毛的。
「百聞不如一見,柳美人果真與傳聞一般。」
柳安安這話不知道怎麼接。
她沒有聽說過周才人,甚至在她出現之前,完全不知道還有一個她的存在。
久仰久仰?這客套的也太假了。
「柳美人生得可憐無比,的確是個招人疼的好模樣。」
不等柳安安反應過來接話,周才人笑著說完第二句,喝下了杯中酒。
周才人喝了酒,看向柳安安手中的茶杯。
「第一次見面,柳美人就用茶來搪塞我?」
柳安安也不好意思,人家一口一杯酒,她若是用茶,好像是不太好。
小几上放著酒杯,卻沒有酒壺。
柳安安抬眸。
郡青屈膝,聲音不大不小:「回稟美人,陛下之前特意交代,美人近日嗓子不適不宜飲酒,責令奴婢盯著,不許美人沾酒。故此美人的席位不曾安排酒。還請美人見諒。」
柳安安回過頭來,那周才人的目光已經投去台階上高高的寶座。
男人單手撐著額頭,手持酒杯,無趣地把玩著。
他像是不經意間,視線掃過了柳安安這裡。
周才人收回目光。
「陛下對美人的確上心。這點小事都記得。」
「不過如今筵席里,陛下也不會一直盯著,美人喝一杯,又何妨?」
柳安安猶豫了下。
其實,她也想嘗嘗酒的滋味。上一次喝酒,還是在通州府呢。
「郡青。」柳安安使了個眼色。
郡青有些遲疑,然後屈了屈膝:「奴婢這就去拿。」
柳安安手托腮等待郡青拿酒回來,偶然一抬眼,又對上了褚余的視線。
男人這次朝她招了招手。
柳安安反手指了指自己,見暴君的確是這個意思,提著裙繞後,小心翼翼跨上台階。
太高了!柳安安沒敢真的走上去,隔了兩三台階停下。
「陛下?」
男人抿著酒,抬眸看她。
「膽兒肥了,我說的話都不聽?」
柳安安這才發現,郡青低著頭站在一側。
「就是,就是周才人說起,我想試試……」
「你無需管她,有你喝的,不准碰酒。」男人放下酒杯,眼神直勾勾盯著她,「若是讓我看見你飲酒……」
根本無需他說完,柳安安立馬縮著脖子:「絕對不喝!」
筵席上,暴君的位置是那麼的萬眾矚目,卻把她叫上去交代這點小事。柳安安不敢多待,確認暴君不打算懲罰她,趕緊兒一溜煙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喝酒就不喝酒。
只是周才人……
「陛下原來真的一直盯著你……」
等柳安安回到位置,周才人又獨飲一杯,她的語氣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陰鬱。
這位周才人,在生氣。
就因為她不能陪她喝酒嗎?
柳安安抱著手中的茶碗,茫然掃過筵席間。
多少不認識的人,坐在席間,有的戰戰兢兢,有的相互低語,還有的索性就發呆。
認識的,淑太妃皺著眉神情不好,還有……
柳安安的視線飄上去。
正好和男人四目相對。
她眨巴眨巴眼。
啊,被發現她偷看了!
她連忙低下頭去。
沒一會兒,大侍從後方走到她的席旁,笑呵呵彎腰:「美人,陛下讓小的來給美人送一份湯。」
小侍人往柳安安的席上放下了一盅湯。
香氣四溢,湯白而味美。
「美人,宴席的確無趣,還請美人暫且忍一忍,陛下說,時間過半,美人可自行離去。」
柳安安捏著湯匙,視線又朝褚余那兒飄去。
他還在看她。
然後朝她面前的湯碗努了努嘴。
柳安安忍不住笑了。為了讓她不惦記喝酒,他倒是給她準備得齊全。
她低下頭認認真真喝湯。
這一盅湯得慢慢喝。免得時辰沒到她喝完了,瞬間就不知道該幹什麼了。
都是不認識的人,連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
柳安安忽然想,當初在鎮南王府時,為何筵席那麼熱鬧。
好可惜,她不曾親眼見過。
喝著喝著,柳安安總覺著,後腦勺有點不太對。
她直起脖子,順著看去。
身側的周才人眼神幽幽,不知道盯著她看多久了。
柳安安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被一直這麼偷偷盯著……這有點嚇人呀。
柳安安鼓起勇氣:「周才人有話要說?」
周才人答非所問:「湯很好喝?」
柳安安茫然:「……好喝。」
所以,她就是見她有湯喝,好奇了嗎?
糟糕哎,這湯她直接喝了,是不能分出來給她的。
柳安安這麼想,就有些歉意。
「哦。」
周才人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直邦邦轉過頭去。
……奇奇怪怪。
柳安安喝著湯。
真的很奇奇怪怪啊!
這位周才人,怎麼這麼讓人感覺奇怪嘛。
「陛下賜菜。賜姚府五道菜,賜聞府五道菜,賜姜府三道菜。請淑太妃與柳美人前去擇選。」
大侍躬身高聲唱道。
賜菜?
柳安安稀里糊塗被郡青扶著起身,從殿後側繞行。
在側殿,淑太妃也出來了。
「太妃,什麼賜菜?」
側殿內,已經有侍人宮女準備好了滿滿一桌的菜餚,等待著裝碟。
淑太妃瞧著臉色比在殿內好多了。
她笑著說:「這不過是給朝中重臣的恩賜。代表君王的重視。」
「那怎麼叫了我來?」
賜菜這種事情,怎麼想也與她無關啊。
叫她來,她什麼也做不到的。
「我想陛下是怕你在殿中坐得無趣,令你出來透透氣。」
淑太妃熟門熟路選了幾樣菜色,令宮女裝了食盒,笑著對柳安安說,「你剛剛是否覺著十分無趣?」
這個確實。
「的確……」柳安安老老實實點頭。
她並未想到,往日聽到過的熱鬧家宴,居然是這麼的冷清且無趣。
有些出乎意料的無趣。
難怪當初暴君並不想舉辦。
「太妃……」柳安安有些踟躕,等淑太妃忙完了,她跟在身後小聲問,「我為什麼不能穿紅裙子呀。」
紅裙子真的很漂亮。
她也喜歡呀。
如果是淑太妃說的,妾要避諱,她避諱了,怎麼周才人還能穿著正紅色出來。
都是妾呀。
她忍著不開心。
「你是想問,為什麼周才人能穿紅色吧。」
淑太妃笑著搖頭。
「也是我疏忽了,忘了這回事,也沒有想到她會來。」
「她叫周祝薇。」
「她父親是武將,曾經在陛下起事時,為陛下鞍前馬後。算得上是功臣之女。」
「周將軍打仗定邦是個好手。但是武將粗人,不懂得如何照顧女兒。陛下登基之時,他曾經想把女兒嫁給好友,年紀快四十的一位大臣。你說她如何願意,為了躲避周將軍將她強行嫁出去,來求了陛下,請她入宮躲避。雖說是擔了一個才人的身份,認真說來卻不是宮中妃嬪。」
「她與你不同。自然,她都算不得宮妃,宮中的規矩,也管不到她身上去。」
淑太妃說完,打趣道:「這會兒心情可好些了?」
柳安安赧然地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
那周才人想穿紅裙,的確可以。
「周才人的父親是聞元帥的手下,很是能幹。周才人避過風頭後出宮,夫婿人選也會是朝中臣子。你與她並未利害關係,可放心交好。」
柳安安這下知道了。
在外透了透氣,柳安安等淑太妃準備回去時,她也跟著回去坐下了。
殿內的氣氛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微妙。
柳安安身側的周才人還在飲酒。
一杯一口,十分的爽利。
「美人不用看周才人。」郡青借著添茶的機會,跪在柳安安腳邊低語,「周才人對美人沒有任何威脅。」
「你怎麼知道?」柳安安詫異。
郡青不過是一個宮中女官,怎麼連周才人不是宮妃這種,可以說是上是**的事情都知道?
「回稟美人,日子久了,該知道的都會知道的。」郡青垂眸低聲道,「這個宮裡,沒有秘密。」
柳安安懵懵懂懂點頭。
家宴過一半。各個筵席上,擺上了月餅。
柳安安面前的,是一塊白底額黃蕊的月餅。
切成塊,嘗起來味道的確不錯。
柳安安埋頭吃著了。
許是心情輕鬆了一截,柳安安覺著筵席也不難熬。
吃吃月餅,欣賞欣賞歌舞,好像找到了兩分樂趣。
她吃一吃,偶爾抬頭看向褚余。
男人比她還要無趣。
一個人寂寞的坐在高處。
底下的人都怕他,敬畏他。甚至沒有一個站出來祝酒的。
想當初她趴在院子邊兒,聽見不少人都齊聲恭賀義父佳節。
她捏著茶杯。
要不,她想一想恭賀的話怎麼說,等等恭賀恭賀中秋佳節。
「陛下,妾祝陛下中秋佳節,闔家團圓。」
柳安安一口茶差點沒有嗆在嗓子眼。
她眼淚水都要嗆出來了。
闔家團圓?
誰這麼大膽,居然敢說出這種話來?
暴君的闔家,不都在陰曹地府團圓了嗎!
這種話無異於是在詛咒暴君去死。
柳安安捂著唇,好不容易緩過來,抬頭。
殿中已經跪著了一個人。
一個白衣女子。
年歲二十有餘,面色憔悴。
她直直跪在殿中,手中捧著一杯酒。
這是……
「三皇妃……」郡青臉色一變,「她怎麼混進來了!」
柳安安回味了一下。
三皇妃,那就是三皇子的妻子嗎?
三皇子,在去歲末那一場宮變中,被暴君親手殺了。
這是三皇子的遺孀!
柳安安心中猛地一跳,暗覺不好。
她抬眸。
坐在高台上的男人似乎是發現了,又像是無所謂,捏著酒杯轉了轉。
「闔家團圓,是個好詞。」
「朕與朕的妻兒自會闔家團圓,不牢三嫂惦記。」
這話卻刺激到了白衣女子。
三皇妃猛地站起身,笑得悽厲。
「是啊,陛下,你還有你的家人,可我呢?你親手殺了你的三哥!留下我孤兒寡母!我為了孩子容忍至今。可是為何,你連一個稚兒都不肯放過!」
「朕准許他好好長大,已經是法外開恩。三嫂,不要聽人慫恿,毀了他的前程。」
「哪裡還有什麼前程!我兒的命都要沒了,我還怕什麼!」
「我家破人亡,連一個一歲的孩子都守不住。陛下這個殺人凶人,卻能闔家歡樂,世上沒有這種道理!」
白衣女子越說越激動,向前走兩步。
殿內的宗室居然無人敢動,甚至有人囁囁道:「陛下,三皇妃也是為了孩子,一時情急。」
殿外的侍衛匆匆趕來。
柳安安提著心。
糟糕,她不會要對暴君出手吧!
柳安安盯著台階,她若是跑過去拽著暴君離開,要怎麼跑才能最快,還不摔跤。
她在心中模擬著。
「陛下可知,我守著我那昏迷中的兒子時,得知陛下喜得麟兒時的心情嗎?」
「憑什麼,我要眼睜睜看著我的孩兒死去,卻要聽天下人為陛下的孩子道喜?」
「我兒活不了,陛下的孩子,也休想活!」
柳安安抬步準備迅速拽了暴君就走時,猛地一愣。
等等,陛下哪裡來的孩子?
柳安安猛地想到她前不久在朝臣面前的表演。
她才抬起身,只見那白衣女子,卻是拔了鬢間的簪子,眼含怒火,直直朝她而來!
糟糕!
她禍從口出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二更!還是粗長的!
別擔心,周姑娘不是安安的問題!
又,別擔心,甜文,歲歲是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