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纏纏綿綿的細雨越來越多。
殿外屋檐經常是一連串的積水淅淅瀝瀝。
柳安安趴在窗前,托著腮嘆氣。
好無聊。
下了雨,出門不便。陛下在勤政殿忙於朝政,淑太妃忙著中秋家宴,她卻無所事事。
居然有些閒得太無趣。
「美人今日情緒不佳,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丫鬟給她披上斗篷,怕她在窗沿邊吹了寒風受了冷。
柳安安回眸。她的身後只有丫鬟,宮女們都在另一側候著,還有段距離。
「你說,義兄和陛下是堂兄弟嗎?」
丫鬟愣了愣。
「這個……若是論起來,也是三代內的堂兄弟。」
「老王爺是先帝的堂弟,本就隔了一層,輪到我們小王爺和陛下,又隔了一層。」
「但是說起來,如今的宗室里,我們王府與陛下也算是親近的關係了。」
畢竟不親近的,在新帝登基的時候,就被料理的差不多了。
柳安安若有所思。
其實,隔了房的堂兄弟關係也不遠。過幾日就是中秋佳節了,提一提,讓陛下的堂兄弟一起來慶祝,好像也沒有錯。
上一次因為姚太傅,她都忘了正兒八經的提出事兒了,必須早點補救。
可是下雨時,外面是濕漉漉的,身上也有些秋水的潮氣,讓人不怎麼爽利。
柳安安趴在窗沿,想,要不過幾日,天氣晴好了再說吧。
好在沒兩天就轉了晴。宮女們將殿內的被褥抱出來,在中庭搭了繩子攤開來曬,用被拍拍打著,秋日裡的陽光暖暖地,能把人曬得舒服到睡著。
柳安安提前讓郡青女官拍了個小宮女去勤政殿打聽過,今日殿內沒有朝臣,柳安安這才提上食盒,去勤政殿找人。
討好人也要有討好人的技巧。
她花了一個多時辰燉了人參鹿茸湯雞,這秋日裡補一補,最好不過了。
她還牢記上一次的教訓,這一次提前打聽了陛下的飲食,確認沒有任何相衝撞的食材,才敢裝入食盒來。
吃一塹長一智,再讓陛下胃疼,她真的會羞愧而死。
連日來的雨水,讓年邁的宮牆新添了一絲清澈,空氣中少了灰塵味,多了一絲被雨水打落滿地桂花的清香。
勤政殿內。
柳安安在小室擺好了小几,拿出還熱得冒氣的人參鹿茸雞湯,提了裙去請褚余。
男人手撐著額頭,單手翻著一本帳目似的冊子,臉色瞧著不怎麼好。
「陛下,若是累了不妨先來喝點湯,緩一緩再看。」
秋日裡的暖湯氣味大。她打開食盒起,那股子香氣已經四溢。從小室蔓延到褚余的鼻下。
他順勢放下冊子起身。
「也好。」
入了秋,眼前的小姑娘比起夏日裡的消瘦,略長了點肉。
臉頰多了一點嬰兒肥,白白嫩嫩的,瞧著很好掐。
她還忙著主動給褚余盛了一盅湯,遞給他。
「陛下嘗嘗,若是覺著好喝,我……我隔幾天再給陛下做。」
她現在是怕了天天做飯,吃得褚余胃疼。
補湯隔三差五一頓還行,若是天天補,補得暴君又該傳喚御醫了。
褚余嘗了嘗。
小姑娘廚藝方面,當真沒得說。
明明用的食材並無差別,卻與御膳房大廚做出來的,口感上有著細膩的不同。
一盅湯他很快喝完。
秋日裡暖暖的一盅湯下肚,任由誰也會舒服的多了一絲懶散。
褚余側靠著矮椅撫手,半瞌著眼。
柳安安讓宮女來收拾了小几,然後挪了挪,挪得近了那麼點兒。
「說來陛下的口味,與我家中的阿兄還真像……」
柳安安話剛起了個頭,褚余猛地睜開眼。
他的眼底,毫無剛剛的平靜,多了一些讓人畏懼的鋒利。
柳安安後面一句話,愣是沒說出口。
「你家阿兄?」暴君的語調,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同尋常。
若是用柳安安的想法來說,大約就是前幾日,綿綿細雨之前,天氣的陰沉罷。
難道,蘇廣府這個人家裡,沒有阿兄嗎?柳安安拼命回憶,卻苦於沒有怎麼用過這個身份,始終想不起來。
「其實,其實也該是堂兄。」她立馬改了口,「一家子生活在一起,堂兄堂弟的,關係都甚為融洽。」
「所以?」褚余的聲音放輕。
柳安安舔了舔唇角,硬著頭皮:「所以,所以,陛下與陛下的堂兄弟……」
「沒有親情。」
男人挑眉,一句話堵死了柳安安後面所有想說的話。
她想了半天。
「其實,也不至於……一個都沒有吧?」
按照義兄說的,鎮南王府與新帝之間……
哦,對了。
柳安安麻木地想到,當初義兄會讓她來走這一招棋,就是因為新帝對鎮南王府沒有留情的意思。
是她想岔了。
「如果真說有,倒也有那麼一個。」
柳安安猛地抬頭。
然後想到,這個人,說的絕不是她義兄。
「是,宸王世子嗎?」
柳安安憑藉當初有限的資料,翻閱出了她記憶里的一角。
褚余的臉色又有些不好了。
「你倒知道他。」
柳安安也無辜。
當初義兄的幕僚專門指出,在新帝身邊,如果說還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的宗室,那就是宸王世子了。這位宸王世子是個可以用來保命的角色。她這麼惜命的人,當然把這個宸王世子記得牢牢的。
只不過就現在的感覺,她好像不需要這張保命符了。
「今日提到堂兄,怎麼,你是想你的堂兄了。需要朕派人去蘇廣府,替你接來嗎?」
柳安安一聽這話,腦袋都要搖出殘影了。
「不不不不必了!我我我沒有這個意思!!!」
蘇廣府就是她的命脈啊!
誰去探查一番,就知道她是個假冒的!
這可是欺君啊!
柳安安心下憂鬱極了。
如果不能早早解決了這件事,讓褚余和義兄見個面化解鎮南王府的局面,她多待下去,被拆穿了,可沒她的好果子。
褚余見小姑娘已經慌得嘴唇都發白了,才慢慢移開視線。
「你就這點能耐。」
兜不住的話還敢往外說。
也就他不計較。
「我只是……」柳安安靈光一閃,「淑太妃與我說,過不了多久就是中秋佳節了。到時候要準備中秋家宴,所以,所以我才想到陛下身邊的親人。」
對!這個理由十分應景!
「誰告訴你……有中秋家宴了?」
褚余卻微微皺起了眉頭。
柳安安傻眼了。
「難道不是嗎?淑太妃說……年年都如此。」
「年年都如此的是先帝。」褚余瞥了眼,小姑娘明顯不知所措。
她不知情。
「我且問你,說是家宴,我可有家人?」
柳安安被這個問題給難住了。
新帝登基的時候,謠言傳得鋪天蓋地。
所有人都知道,他手刃了先帝,屠盡與他爭奪皇位的兄弟,就連宗室里不站在他這邊的,都在那一役中死了不少。
這天下姓褚的,已經只剩寥寥幾個了。
柳安安想說淑太妃。但是淑太妃是小庶母,和他是無血緣關係的,僅靠著幼年的恩澤,才給了她榮耀。或許在他看來,就連淑太妃的女兒,也算不得他的家人。
若是他承認的堂弟只有宸王世子,那這個家宴,就太孤單了。
孤零零的兄弟倆,在月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席間奏樂的,甚至都可以吹起淒涼的嗩吶了。
這麼一想,辦了家宴也好可憐。
仿佛是告訴所有人,新帝就是孤家寡人。
柳安安後悔了,怎麼就提到了這個呢。
她嘴笨,還不知道怎麼安慰褚余。
「家宴,家宴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的……陛下不喜歡就不辦了,正好也省事。」
褚余被這句話給逗樂了。
省事。
虧她說得出口。
他卻坐直了身,伸手捏住了柳安安的下頜。
「我忽略了一件事。」
「什麼?」
柳安安已經習慣那個經常抓在她下巴的手,儘量忽視了。
褚余打量了她一眼。
「今年有你和孩子。」
「既然如此,這個家宴想辦,就辦吧。」
柳安安卻猝不及防,瞠目結舌:「什麼孩子?!」
褚余嘴角的那一抹弧度,讓柳安安頭皮發麻,「朝中不少大臣上摺子請安,問皇嗣是否安好。」
「美人,朕的孩子在你肚子裡,可還安好?」
柳安安絕望地捂著臉:「……」她不敢見人了!
中秋家宴在淑太妃的操持下有條不紊的準備。
徐女官那邊準備的新衣中,楓葉色的秋裙本該是最適合,偏淑太妃來時提及,楓葉紅有些太正,不適合柳安安美人的身份,讓司制另做了一條桂色的淡黃衫裙,出席中秋家宴時穿。
「你私下在自己的宮殿時,穿衣不用避諱什麼,只是如今既然是家宴,還有宗室朝臣在,多少的規矩還是要講究講究。」
淑太妃替柳安安掌眼,將家宴一應所穿戴的首飾全部選了過去,確定沒有逾越的才行。
「你倒是白,穿紅色當真好看。等過了家宴,讓司制給你新做幾條紅裙來穿。」
柳安安也是上次穿楓葉紅的衫裙才發現自己紅裙的模樣也好看,女兒家愛俏,她點頭應了。
「你這身皮膚,是隨了你母親,還是隨了你阿父?」
淑太妃狀似不經意問。
柳安安猶豫了下。
她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父親,不知道自己到底隨了誰。
「想必是我娘……姨娘吧。」
對上淑太妃的視線,柳安安自圓其說,「只是從小見得少,也記不清了。」
淑太妃垂著眸喃喃低語:「是了,你還有姨娘……」
「那你家中,有哪些人。以往相處又如何?」
她轉而問道。
這個,只能用蘇廣府的人口和鎮南王府時的舊事來搪塞了。
「姨娘嫡母父親和姊妹弟兄……人口是挺多的。相處的話,還是與自家人相處的多一些。阿姊阿兄親近,阿父嚴厲但是待我慈愛,嫡母更重規矩些……」
本想夸一夸義母,只蘇廣府的那個是嫡母,嫡母庶女的,她若是誇得好了,淑太妃問起怎麼相處,又沒法說了。
「想來當真是我想多了……」淑太妃皺緊眉頭。
「太妃說什麼?」柳安安並未聽清。
「沒什麼,不過是覺著能把庶女養成你這樣好的人家,當真不錯罷了。」
還是有兩分違和。
淑太妃看著眼前的柳安安,小姑娘眼底清澈,天真的純然是如何也偽造不出的乾淨。
小戶人家的庶女,當真能養得這麼幹淨?
「你說你家在蘇廣府,是哪戶人家?」
淑太妃隨口問道。
這個可就難住柳安安了。她支支吾吾半天。
「小門小戶,太妃是不知道的。」
「我這不過是與你說些體己話,問問你娘家罷了。我知道不知道的又如何了。還不是任由你說。」淑太妃笑著。
柳安安努力回憶。
「東市頭有家豆腐店旁邊的柳家。」
「原來你卻是打小吃豆腐長大的,難怪皮膚如此細嫩。」
淑太妃眸光一閃,暗暗記下。
中秋家宴。
柳安安一大早就被女官叫起來梳妝打扮。
出席家宴,也是她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出現,打扮上有個大學問。不得招搖不得低調。司功局早早送來了幾個懂規矩的宮女,給女官打下手伺候柳安安更衣梳妝。
髮髻挽了個百合髻,戴華勝,佩花鈿,處處規矩不出挑。
桂色衫裙瞧著清雅素淡,宮女就在她腰間系了一條粉色宮絛,並墜了一枚淺粉的香包。
這一番連帶著妝面,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
「家宴是什麼時候開始?」
柳安安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她頭上多了幾樣金首飾,分量都不輕,有點壓人,只能正著脖子。
「回稟美人,一半是未時二刻起,至申時末。」
柳安安在心裡掰算了一下。
「現在不是才巳時末嗎?」柳安安頭暈腦脹地。
還有足足一個時辰的時間,她現在就準備好了,還不能多動。怕裙子皺褶。
難道她就要這麼一直僵硬坐一個時辰?
女官用確定的眼神告訴她,是的。
「美人,家宴一年一次,且忍一忍。」
家宴是定在前宮。
以往每一年都會舉辦的地點。
柳安安下了肩輿,先入了偏殿等候。
偏殿外能看見已經布置好的場地。
除了高台上的正座外,左右第一列各設五張席位,第二列也是五張席位。
若是從席位來看,會出席這場家宴的人,統共也不過二十人。
這還是包含她與淑太妃的。
女官拿來一碟桂花糕,給柳安安先且填填肚子。
「不是馬上就要開席了嗎?」柳安安捻了一塊糕點,不解。
「回稟美人,筵席間,恐怕美人是吃不好的。」
女官的回答很含蓄。
柳安安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吃不飽,但是女官都這麼提出來了,她還是早點填一填肚子的好。
一碟桂花糕吃完,殿外也已經有人入席了。
都是穿著一身朝服的宗室和女眷。
大多是年紀大的,以及年紀小的。正直壯年青年的,幾乎看不見。
而且與熱熱鬧鬧參加家宴的氣氛不同。這些宗室從進來到落座,無一不是繃著臉,一身肅然。
若是說來參加家宴的,這一幅幅如喪考妣的悲愴,說是來參加葬禮的,還更合適。
柳安安手中的桂花糕吃不下去了。
難怪陛下不想舉辦家宴,難怪他說,只有一個堂弟。
這些人一點都不把陛下當做親人。中秋闔家的大好日子,他們都能這樣,平日裡,還會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陛下?
柳安安伸著脖子到處看。
「美人在找什麼?」
「宸王世子呢,他坐在哪裡?」
眼瞧著筵席中,除了最靠近正座的四個位置沒有人坐之外,其他位置都已經坐滿了人。
這其中,卻找不到一個看起來像宸王世子的人。
這可是陛下親口承認,唯一的堂弟了。
他若是在,想必暴君心裡會稍微好受點吧。
「這個……宸王世子殿下似乎還未到。」
郡青女官看了看外面的情況。
偏殿內,忙碌到結束一段落的淑太妃也來了。她今日打扮的比往日鄭重點,但也十分的低調,只她眼底有一絲泛紅,補了粉,還是看得出來。
「宗室都到齊了,你我也差不多該去落座了。」
「是。」柳安安跟著淑太妃出了偏殿。
侍奉的侍人們躬身:「淑太妃到,柳美人到——」
柳安安跟在淑太妃的身後,她臉上帶著一絲淺笑,舉手投足都是最規矩不過。
好多人在看她。
柳安安沒敢打量過去。從她一路走來,左右兩側的宗室目光幾乎都落在她身上,眼神各有不同,卻都是帶著思慮的打量。
剩下的位置都在最前方,淑太妃在左手第一個落座,柳安安是在右手第一個位置。
淑太妃的身後,還有她的身後,各有一個空缺。
如今還沒有到的人,柳安安在心中盤算著。
宸王世子還沒到,殿中除了這兩個位置,沒有別的空缺了。所以這兩個位置中,有一個是宸王世子的,那還有一個空位……
「周才人到——」
柳安安猛地回頭。
殿外,一個身著烈焰紅裙,頭戴奢華金簪釵的宮妝女子,款款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裡是粗長的一更二更大約在晚上九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