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烈日頭下的踏青,不過是一個給那些人的機會。褚余安排了許多下去,只等著今日垂釣過後的收網。

  底下的人都做得很好,把各方面全部安排妥當,就連隨行的人,一一都篩選,保證每一個都能在這一場意外中,發揮意外的作用。

  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把真正意外的小姑娘給帶上,最後讓她真的成了意外?

  不過是看她這幾日垂頭喪氣,一點朝氣都沒有,心中一動,索性就帶上了她。

  如果她乖巧,這一場中必然會活下來,如果她不乖巧……

  都不乖巧了,留著也沒有什麼用。

  褚余難得有垂釣的心情。他往日,總是喜歡更簡單的方式。

  只不過因為通州府的關係更複雜些,鐵礦背後的那幾個勢力,加在一起也不是很簡單就能剷除的。這才耐下性子,陪他們玩上一玩。

  箭矢的出現,從起初到最後,幾乎都在褚余的盤算之內。

  唯一漏算的,是他腳邊蹲著的小丫頭。

  她像是嚇壞了,慘白著臉滿眼驚恐,恨不得暈過去,即刻消失。

  應該早一點讓她上馬車的。

  偏就在這一刻,她走不得。

  之後的,就更出乎褚余所料。

  明明是個膽小的,怕死的,總是縮在人身後,連說話聲音都不敢大的小丫頭,居然在弓箭射過來時,撲到他身上,用自己的後背去抵擋那來勢洶洶的弓箭。

  那一刻,褚余漏算了。

  懷中小姑娘疼得渾身一抽。

  他抱著她,被小姑娘的失控連帶著腳下一滑。

  又是一處漏算。

  滾滾河流急湍。

  懷中的小姑娘入水後整個人都僵硬了,死死抱緊他的肩臂,身體在水中起伏,一口水一口水灌入,她求救一聲都發不出,只有細弱的手指緊緊扣著他的肩臂。

  像是瀕死的幼獸,抓住了唯一活命的機會。

  這種情況哪怕是精通水性的好手也未必能順利從水中游出,更何況褚余,他對於水性,不過是剛好懂罷了。

  懷裡還死死墜著一個吸水後分量不輕的小丫頭,就算他再大的力,在水中一時之間也奈何不了。

  褚餘下頜緊繃,單手摟著懷中已經失去意識的小姑娘,在急湍的河流中努力找一條通往河岸的路。

  水流中涌動著不同於普通水下的沉穩,倒像是有不少的暗旋,來回迷失水中的方向。

  不妙。

  褚余低頭看了眼懷中的小姑娘。

  蒼白著臉,眼睛緊閉,她滿臉的河水,已經意識不清。

  嗆水嗆到暈過去了。

  若是扔了她……

  他眼神有些微妙。

  褚余摟著她的手臂用力,把人固定在自己懷中,重新吸入一口氣,帶著她繼續往前。

  罷了。

  這世間只有一個她這樣的小傻子,若是鬆了手,以後就沒了。

  實在是……失算。

  烈日當下,河岸邊,褚余抱著懷中濕漉漉的小姑娘,拍了拍她的臉。

  她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也就是還有些微弱的氣息,證明她還沒有溺死。

  褚余看她的眼神有些複雜。

  柔弱,膽小,愚笨,還是個別人送來的探子。

  這樣的人若是換做之前,他有多少殺多少,全當解悶兒了。

  偏偏就是這個笨丫頭,在一場他心知肚明的籌謀中,出現在他的身後,用纖弱的背影,笨拙的擋在危險面前。

  對什麼都不知道的她來說,這就是主動送死。

  明明怕死怕得要死,還護著他。

  護著他……

  這感覺,倒是二十年來頭一遭。

  有點讓人陌生。

  褚余的手指戳上了小丫頭的臉。

  濕漉漉的,冰冷,沒有以前那麼軟。

  她昏迷了,泡在冰冷的河水裡那麼久,體溫都在下降。

  放任不管,怕是活不過多久。

  褚余靜靜看著毫無知覺的小姑娘,半響,彎下了腰。

  雖然,他從來不願碰觸旁人。但是之前意外捏過她,沒有噁心。

  這也算是她自己救了她一命。

  柳安安好難受。

  她哼哼唧唧了半天,覺著自己哪哪兒也不舒服。

  她是趴著的姿勢,胸口壓得疼,背上更疼。還沒有睡明白,迷迷瞪瞪的她嘴巴比腦子反應的快,哼哼唧唧著等丫鬟扶她起來,給她倒杯水來。

  只她哼唧了好半天,身邊也沒有丫鬟來扶她。

  柳安安不情不願睜開了眼。

  這一睜眼,倒是嚇到了她。這裡是哪裡?到處都是灰土的泥土屋,頭頂橫樑都斷了一半。烏黑的門上,連個門環都沒有。

  內里更是簡單破舊,除了她躺著的炕外,房間裡只有角落堆積的雜物。

  這,這是什麼地方?

  對了,之前發生了什麼來著?

  出門踏青,忽然遇上刺殺暴君的偷襲,她腳下踩著裙擺摔倒在暴君身上,還連帶著他,一起滾落河中了!

  要死要死!她現在還活著,可能也活不了多久,暴君被她推下河,必然是要震怒,怕不是要把她五馬分屍!

  柳安安心中慌亂急了,想了半天,越想越難過,都顧不上疼,眼淚一串兒一串兒掉。

  「哭什麼?」

  身後男人的聲音淡淡的,倒是與往日有那麼一點的不同。

  柳安安聲音一哽,來不及細想到底是哪裡不同,抬起頭眼淚汪汪看向男人。

  暴君……在她眼裡一貫都是高不可攀,冷如冰泉的,衣衫總是一絲不苟,帶著寒冰一樣的溫度,讓人不可靠近。他從來沒有露出過哪怕一絲一毫的鬆散。

  而現在不同,他穿著一身灰褐色的長衫,不怎麼合身也就罷了,袖子腿下短了一截,腰上松松垮垮,他的長髮隨意用一根髮帶挽了起來,像是隨處可見的平民。

  也就是那張俊俏得過分的臉,讓他不像個普通平民。

  男人靜靜看著她。

  柳安安心中忽然慌亂了起來。

  她把暴君連累到摔下河水裡,他的衣服肯定也是因為這個換了,換言之,她又害得暴君衣衫不整,沒有天子威嚴了。

  柳安安眼淚嘩嘩地,吸著鼻子愧疚不已。

  「公子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凍著,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她連帶著暴君摔下來,她可能還能活下去……

  這下還指望什麼活下去,暴君怕不是在門外就地給她挖了個墳,隨手把她扔進去填土了。

  褚余眸光閃了閃。

  背上的傷才裹了一層藥,小姑娘好像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傷,一醒過來就滿心擔心他。

  哭得真慘,像個委屈的孩子。

  這麼怕他受傷?

  「我無事。」

  他一撩衣擺,坐在柳安安身側,把手中端來的碗遞給她。

  這是一碗濃稠的藥。小鎮子上,唯一的村醫開的。

  小姑娘家在水裡泡了那麼久,本就體寒,再不去去寒,怕是要病得嚴重。

  柳安安受寵若驚接過藥碗,一時之間,她心裡除了愧疚外,多了一種羞愧。

  天下共主,帝王真的是帝王,哪怕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她拖累了,還要給她喝藥。

  柳安安一點都不怕這是毒|藥,暴君想殺她直接就能動手,何必多此一舉呢。出於對暴君殺人能力的純天然信任,柳安安抱著藥碗咕嘟咕嘟喝完了。

  好……苦!

  她眼睛裡的眼淚滴滴答答的,癟著嘴苦得連嘴都張不開,生怕一張嘴,都要苦得她哇哇叫。

  這下,柳安安忽然又有點別的想法了。藥應該是真藥,藥裡面有沒有黃連,就說不定了。

  暴君……不至於這么小氣吧?

  柳安安尋思了下,他不像是個會在這種細節小事上糾纏的人。恐怕是這裡的大夫只能開得出這麼苦的藥了。

  罷了,好歹是藥。

  喝完藥,柳安安後知後覺自己背上生疼。

  火辣辣的那種。

  「公子,我是不是……是不是受傷了?」

  柳安安趴在床上,都不敢轉動一下胳膊。剛剛喝藥的時候被苦蒙了,這會兒才感覺到疼。

  褚余瞥了眼她的背。

  從水裡把人撈出來,渡了氣。兩個人落水後飄了很遠,上岸的地方距離鎮子已經不知多遠。又在烈日下抱著她,走了許久才找到了一個村落,用一塊玉佩換了村子最好的一間房,請了老婦人來給她洗澡換衣,聽老婦人說,她身上小傷不少,最重的,是後背。

  他檢查過了,是弓箭射過來,在她背上插|入一分的傷。

  說起來不重,但是也不輕。

  再加上小姑娘細皮嫩肉,連翻帶滾的,背上青一坨紫一塊,猙獰的傷口流著血,看著實在嚴重。

  「擦傷,不重。」

  柳安安聽了這話,迷惑了。擦傷也這麼疼?難道是她自己嚇自己的?

  聽信了暴君的話,柳安安先入為主,真的把自己背上的傷當做擦傷了,活動了一下手臂。

  「嘶……」柳安安欲哭無淚,堅韌不拔問,「這個擦傷,是不是擦得有點重?」

  好疼哦。

  褚余面無表情,甚至有點想勾嘴角。

  蠢丫頭。

  傻得可愛。

  柳安安傷得不算重。主要是她身子嬌弱,泡了冷水,又在烈日下小半個時辰,到了村子讓婦人洗澡,忽冷忽熱一場下來,傷口感染不說,夜裡直接起了高熱。

  小姑娘夜裡忽然喃語,滿口胡話。

  守夜的老婦人去隔間叫醒了褚余。

  「後生,你娘子起熱說胡話了!」

  褚余起身。

  他提著一盞煤油燈。

  躺在床上的小姑娘滿臉通紅,閉著眼額頭全是汗,燒得發乾的嘴唇動了動。

  「……」

  他彎腰。

  「公子,別……我……」小姑娘的聲音又細又軟,黏黏糊糊,醉酒似的軟糯。

  他直起身。

  半黑半明中,褚余讓那老婦人退下,挽了袖子坐在小姑娘的身邊,手裡捏著一方擰了水的帕子,生疏地放在她通紅的額頭。

  褚余低頭看自己的手。

  這是他生平頭一回照顧人。

  感覺有點奇怪。

  半響,他的手指戳在小姑娘軟乎乎的臉頰上。

  指尖發燙。

  「孤親自照顧你,你要是好不了,孤就殺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安安:我怎麼感覺自己渾身發冷?

  褚余:別多想,我照顧你。

  紅包包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