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紅繩並沒有對蘇酒造成什麼影響,她照樣上學,畢業,工作。
然後在二十四歲這一年,嫁了人。
丈夫是父親的學生,性情溫和,他們相親認識,兩個月後步入婚姻。
對此,蘇酒說不上有多高興,但總歸不是不喜歡的。
她想,人的一生,不外乎便是如此。
那些所謂纏纏綿綿,死去活來的愛情,不過是小說里的虛幻,她總得活在現實里。
於是,結婚那一年,她刪掉了玩了十年的遊戲。
結婚一年,她懷了孕,丈夫說電子設備對孩子不好,於是她戒了小說,偶爾會看紙質書,但也變成了無聊的女性雞湯。
這樣的日子,不算厭煩,只是有些無聊。
摸著手腕上的紅繩,蘇酒偶爾會想起那天晚上的幻覺。
那個紫衣男子,朝她伸出手,說這不是她該待的地方。
她無可無不可的笑笑,這是她的世界,怎麼不是她該待的地方?
她的父母在這裡,而將成為她孩子的人在這裡,
這就夠了。
分娩那天,蘇酒意外難產。
手術台上的燈亮到晃眼,她雙手緊緊的抓著床沿,痛到呼吸不過來。
麻藥對她不起作用。
她聽見醫生慌張的聲音,竟然還有心情在那裡想:「發生概率為百分之零點幾的羊水堵塞,竟然會發生在我身上?」
這對於買彩票從來沒中過一百塊以上的她來說,無疑是個奇蹟。
蘇酒扯了扯嘴角,但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意識在漸漸消失,她聽不見周圍人們說的話,看不見他們的臉。
兩隻年邁的手,握住了她,在顫抖。
「乖寶……」是媽媽。
「囡囡……」抽噎聲,是爸爸。
而身旁,響起了洪亮的哭聲,那是延續了她生命的另一個人。
他在哭著,被他的父親抱在懷裡。
他們兩個,是同姓的一家人。
而蘇酒,和圍著她的年邁男女,他們是一家人。
「爸,媽……」蘇酒想說什麼,她的手抬起來,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活過的短暫的二十五年,是那樣的普通,平凡。
她念了十幾年的書,工作兩年,嫁給了一個男人,成了他的妻子,為他生育,然後即將丟了一條命在這裡。
蘇酒該說什麼?
她疲憊的闔著眼,耳邊父母的哭聲,也逐漸變得模糊。
恍惚間,有機器嘀嗒嘀嗒的聲音響起。
一隻微涼的手,突然落在了她的臉頰上,那抹如同春雪融化般的冷意,激得蘇酒略微睜開眼。
她看到了一抹白色身影。
如謫仙般的青年,垂目無悲無喜的看著她。
蘇酒突然就想哭,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依靠和歸宿。
她抽噎著,輕輕的伸出手,握住他的衣角。
他的衣角如同月華,那樣涼那樣滑。
她險些握不住,可最後,幸好還是握住了。
蘇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喚他:「師尊。」
是帶著哽咽的,受盡了好多委屈。
於是那隻手,同樣的握住了她,緩緩的,與她十指相扣。
他俯下身,冰涼的白髮落在蘇酒肩頭,那樣涼。
可他的氣息卻是灼熱滾燙的,打在蘇酒臉頰上。
那雙琉璃眸,不再無悲無喜。
他靜靜的看著她,然後低下了頭。
一個很輕,很輕的吻落在蘇酒唇瓣上,輕到仿佛一朵雪花落下。
蘇酒睜著眼,看著他同樣睜眼。
四目相對,於是蘇酒更受不住委屈的哭了。
「師尊,帶我回去……」她無意識的低喃著,眼淚已經將臉頰浸濕。
哭的那樣可憐,幾乎讓沈忘塵心痛。
他下意識的捂住胸口,這股疼痛太過陌生,他不懂。
可他還是吻去了她臉上所有的淚水,輕輕的喚她:「小酒。」
蘇酒睜著迷濛的眼看他:「師尊?」
沈忘塵逼迫著自己狠下心來,將同她緊扣的五指緩緩抽出。
而後起身,冰涼的發從蘇酒臉上離開。
「師尊……」蘇酒感到慌張,她以為沈忘塵不要她了,努力伸出手,卻還是碰不到他的衣角。
眼前視線逐漸清晰,卻還是手術台那個刺目的燈光。
抱著孩子的丈夫眼角有淚,是在為她傷心。
蘇酒茫然的四顧著,卻沒有看到那抹白色身影。
一切仿佛是她的幻覺。
只有手腕上的紅繩,在此刻突然發出一陣微弱的光,卻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噗——」
沈忘塵猛地吐出一口血來,素白的衣衫被染成一片鮮紅。
蒼千雪猛然起身,斂容看向天際翻湧而來的紫黑雷電:「你提前放了半縷神識入千極塔?」
他愕然回頭,看著以手撐地,不停在咳嗽的青年。
地上是一大灘血跡。
沈忘塵低聲咳嗽著,並不作答,只抬眼,看向天邊不停朝他翻滾而來的天雷。
千極塔是乾元宗鎮宗之寶,亦是承天道所成的神器,自然受天道庇佑。
他雖是一峰之主,可妄自干涉塔中之事,亦會受天道懲罰。
正因如此,原本本該他受的百道濟世之-,師兄替他擋了大半。
只因他知,倘若沈忘塵算出蘇酒於千極塔中,將面臨必死之局,定然會親自入塔救她。
蒼千雪看了眼沈忘塵,恨極他什麼事都不說清楚說明白,嘴裡就像含了雞蛋似的吐不出半顆字,卻又狠不下心當做沒看見。
只能又恨又惱的低罵一聲:「真是欠了你的!」
而後神色微斂,一手祭出召命長槍,仰首看向已然來到沈忘塵頭頂的層層天雷,隨即迎了上去。
千極塔內,
一隻紅毛狐狸坐在山頭,狐狸頭埋在毛絨絨的大尾巴里。
露在外面的狐狸尾巴不停的顫抖著。
他他他,剛剛做了什麼?
竟然真的會——
啊啊啊,祁朝夜連忙中斷了自己的思緒。
不行,不可以再想。
他明明可是來千極塔里尋找妖皇傳承,回去搶回妖君之位,率領妖界一統三界的,怎麼能因為區區一個女人就忘了自己的目標呢?
祁朝夜嚴厲的譴責了自己。
他方才之所以從濁錄簿底下救她,也無非是想利用她的心聲得知妖皇傳承在哪裡而已,才不是什麼心疼!
至於現在——
祁朝夜眯了眯眼。
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出少女對於自己這一身皮毛的喜歡。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來軟的試試嘍。
他的尾巴這麼好看,勾著她來摸,還不信她真能狠下心推開他。
只要在她身邊,他便一定能從她的心聲中得知妖皇傳承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