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師兄最後還是沒有做，不是嗎？」
沈忘塵平靜的看著身側之人。
當年意氣風發的大師兄，過了近千年的時光，終究還是和他們的師尊一樣，變成了白鬍子白髮的老爺爺。
滄桑的眉眼下，依稀還可見年少之時的風流模樣。
長清掌門座下兩位弟子，大弟子風流倜儻，最喜御劍縱酒，一壺乾元宗山下的「不老春」，醉了多少年輕弟子。
二弟子清冷淡漠，一襲白衣，生來白髮，長年抱琴，不在人群之中，琉璃眸靜靜的注視眾人，無悲無喜。
時隔千年，縱酒御劍的大師兄成了古板嚴苛的掌門，
小師弟還是那個白衣白髮的師弟，琉璃眸依舊，可那顆心，終究不似當年般澄澈無暇。
他有了他的悲歡喜樂，
也有了他自己的愛而不知。
掌門長嘆，唇邊卻溢出一絲笑意來：「是。我慶幸，當年的我沒有做出那件事，以至於如今的我，能夠毫不心虛的以師兄的身份教訓你——忘塵，師尊曾教誨過我們，修道之人，為的是天下黎民太平，不可有自己的私心，若有私心者，必要被濟世之劍百劍穿心。」
「而如今，你為你的那位弟子求入千極塔，可千極塔中藏有世間眾生的生死，亦有掌握妖魔二界命脈的機密，你當真要她入塔嗎？」
「師兄——」
沈忘塵喉結微滾，白皙的額頭青筋微起，終究還是俯下身去：「忘塵願受濟世劍——百劍穿心。」
一字一句，他說的緩慢，卻絕不猶豫。
一室寂靜。
掌門緩緩起身，低眸注視著地上的沈忘塵：「既然如此，師兄便如你所願。」
時值仲秋，夜間的月漸漸圓了起來。
月色清輝，蘇酒抱了一壺「不老春」入門，便見一席紫衣的青年正懶散坐於樹下，一手支頤，微仰著頭注視著頭頂漸圓的月，唇角噙著半分如清風般的笑意。
「好遠就聞到了酒香，」蒼千雪回眸，對著蘇酒彎唇一笑：「不介意師叔進來蹭杯酒吧？」
蘇酒臉上露出幾分驚訝來：「蒼師叔？」
蒼千雪拂袖輕笑，將石桌上落下的桂花花瓣拂去，輕輕抬了抬下巴：「坐。」
蘇酒抱著酒走了過來，正要進屋去取兩個酒杯，便見蒼千雪長袖一揮，桌上便出現兩隻夜光杯來。
她懷中的酒，眨眼間也便入了蒼千雪的掌中，清酒化作一道流光，傾入夜光杯之中，一輪圓月倒映其中，夜幕低垂，星光暗淡。
蘇酒不由有些無奈：「師叔這是趁著弟子沒靈力，好欺負弟子麼？」
蒼千雪莞爾：「怎會？」
他率先將一杯酒遞給了蘇酒，這才將另一杯端起：「來，敬一杯，就當是，」
他微頓，抬頭看明月，輕笑一聲：「敬明月。」
蘇酒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酒杯相碰，醇香的液體入了口，流傳了千年的酒，自然馥郁無比，滿口生香。
蘇酒仰起頭，抖了抖手裡的空酒杯，舌尖將緩緩滴落的最後一滴液體蹭去，才把空酒杯伸到蒼千雪面前。
「唔——再來一杯！」
蒼千雪酒杯抵在唇前，杯中液體只是微微一晃，並不見少。
他看著面前視線已經有了幾分迷濛的少女，不由失笑。
一杯倒的酒量，竟然還敢這樣大膽，真不知是說什麼好。
他抬手，想從少女手中接過酒杯，可她手腕一轉，竟是避開了他的手，又晃了晃空酒杯，不滿道：「再倒一杯嘛。」
帶了幾分醉意的聲音，語氣柔軟而黏糊，尾音輕顫，像是在撒嬌。
蒼千雪手臂微頓，無奈的笑了：「好吧——」他抬手，從得到滿意的回答後眉開眼笑的少女手中去接酒杯。
指尖不可避免的相碰。
少女的手指修長纖細，指尖是盈潤的白，泛著很淡的粉色，指甲透明，上面的月牙彎彎。
蒼千雪眸光微暗，指尖輕動，不動聲色的便將五根手指盡數握在了掌心。
蘇酒手中夜光杯落於石桌之上。
她有些迷茫的抬眸：「師叔？」
蒼千雪一手握著她的手，身子微微前傾，將自己半口不少的酒杯抵在了蘇酒唇邊，低聲誘哄著：「剛倒的酒，張嘴。」
蘇酒睫毛顫了顫，手指尖被握的緊緊的，一時抽不出來：「我的杯子……」
蒼千雪低聲道：「是你的。」
蘇酒懵了一下。
「這麼快？」
她的杯子，剛剛好像掉了下去？
管它呢！有酒喝就行！
蘇酒迷迷糊糊的張了嘴，醇香液體入喉。
耳邊傳來男子低笑聲。
「真乖。」
風吹的桂花花瓣簌簌，一壺「不老春」喝完，蘇酒抱著石椅哭得嗚嗚咽咽。
「師兄走了，那個狐狸精也走了……小師弟，小師弟他死了……」
「嗚嗚嗚哇——師尊，師尊他不要我……」
蒼千雪坐在石椅上，無奈的嘆了口氣，彎腰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沒事，他們不要小酒兒，還有師叔呢。」
他低聲哄著：「小酒兒跟師叔回無妄之山好不好？師叔會給小酒兒漂亮衣服穿，好吃的東西吃，還會給你很多亮晶晶的靈石，絕對不會不要小酒兒，怎麼樣？」
蘇酒仰著頭，看不清面前人的臉，只能看到他一身紫衣，模模糊糊像是融化的一朵雲。
「蒼師叔……」
她唇齒間緩慢含糊的念出這三個字，唇瓣微張，似乎正要說什麼。
蒼千雪俯身去聽。
一抹白色身影卻突兀的出現於院落之外，蘇酒視線之中見了那抹白，本要說出口的話一下子停住了。
她扶著地，動作遲鈍的站了起來，然後踉踉蹌蹌的推開蒼千雪，朝門口走了過去。
蒼千雪抬起手，冷眼看著少女走過去。
自從回了不道山，她身上便沒有再穿自己送的那套衣裙，依舊是那一套青色衣裙。
發間是樸素簡單的髮帶。
好像仙舟之上的那兩日，不過是蒼千雪的一場夢。
猶如此刻，他看著少女踉踉蹌蹌的，朝著那抹白色身影走去。
立在門口的白衣青年，琉璃眸注視著朝自己走來的少女，衣袖下的手指微動。
「師尊……」
蘇酒低聲喚著，恍惚間，好像看到了明月落世間。
仙人對她伸了手，她落入了一個泛著冷香的懷抱里。
一隻冰涼的手，輕輕的撫過她的臉頰。
耳邊，響起了一聲輕嘆。
「蘇酒……」
他該如何？
他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