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衣角掠過紫色衣袍,青年腳步微頓,目不斜視道:「她是我的弟子,還請蒼尊者自重。」
蒼千雪卻笑,手掌輕輕拍了拍並無一絲塵土的衣角,緩緩站了起來。
鳳眸平靜的直視他:「哦?只是弟子?」
沈忘塵唇線緊繃,並未做聲,一手抱了蘇酒,逕自往屋內走去。
蒼千雪慢悠悠跟了上來。
喝醉酒的小姑娘格外乖巧,在他懷中安安靜靜的,哪怕是被他放到床上,也只是叮嚀一聲,便從床邊滾了進去。
還不忘一手將被子撈起,蓋在身上。
沈忘塵手指從她頭頂滑落下來,指尖很輕的滑過柔順的髮絲,將那根松松垮垮的髮帶解了下來。
青色髮帶纏繞在指尖,還殘留著少女的發香,鬼使神差般,沈忘塵低了眸,將那根髮帶,一圈一圈,纏繞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青色髮帶,
白的膚,
更襯清冷,卻在清冷之中,有一種別樣的溫柔。
蒼千雪抱胸斜靠於門框上,冷眼瞧著,突然笑了一聲。
「你就是這樣當師尊的?」他尾音輕揚,似乎是詫異,又像是嘲諷:「我倒是第一次見。」
沈忘塵不理他,自顧自的將那髮帶纏繞於手腕之上,一圈,又一圈。
蒼千雪額頭跳了跳。
這個木頭呆子,怎麼突然就開竅了?
他凝眸看著床邊的白色身影,突然敏銳的察覺出他身上微妙的不同。
依舊是白衣,不過這件白衣……
蒼千雪眼眸輕眯,身影瞬間閃現於沈忘塵身側,而後一掌打向他的後背。
沈忘塵側身去擋,下一刻就倏然眼眸微睜。
「你——」
身上衣衫陡然裂開,露出下面被鮮血染紅的白衣。
蒼千雪神色比他還驚愕:「濟世劍的劍氣?你究竟幹了什麼?」
沈忘塵抿唇看他一眼,而後重新從儲物袋裡拿出一件一模一樣的白衣穿上,再次將滿背的劍洞掩蓋住。
「與你無關。」
他轉身欲走。
蒼千雪被氣笑了,掌中長槍突現,槍頭抵在青年雪白的喉結處。
他眼眸輕眯,語氣仍風輕雲淡,卻莫名讓人感到膽戰:「你知道的,我不喜問第二遍。」
沈忘塵抬眸看他,倏爾手臂一橫,懷中便出現一把通體晶瑩剔透的古琴。
琴聲泠然。
「你若要動手,」他語氣冰冷:「我隨時奉陪。」
自兩人上次動手,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了。
蒼千雪也被他燃起了戰意,手腕一翻,長槍上的紅色穗子輕輕擺動。
「好啊,來——」
話音未落,床榻上的少女突然翻了個身。
屋內兩人便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一樣,一下子僵住了。
兩個人四隻眼落在了床榻之上。
沈忘塵唇瓣緊抿,很快收了手中古琴,旋身坐到了床邊,一隻手落在蘇酒額頭上。
蒼千雪不甘示弱,亦收了長槍,站在床榻旁,一隻手停在蘇酒手腕處。
兩人皆蹙起眉來。
「她上次毒發,至今也不過十天吧?」沈忘塵嗓音冷然。
蒼千雪也感覺幾分冰涼:「……是。」
他喉頭微堵,忍不住道:「上次是魔女鳶夭,借一縷神思控制她的身體。」
沈忘塵收回手,微微側了側頭:「出去。」
蒼千雪很快反應過來他要幹什麼。
「……我也可以。」哪怕知道沈忘塵一定不會同意,蒼千雪卻還是說了這句話:「幫小蘇酒以身化毒,我也可以。」
沈忘塵平靜的拒絕了他:「她是我的弟子。」
蒼千雪眸光微暗。
沈忘塵素來不喜重複廢話,可這句「她是我的弟子」,他卻已經重複了三遍。
蒼千雪終究還是走了出去,木門啪的一聲,在他身後關閉。
一道無形結界,阻擋了他的視線以及神識。
近千年的友情,倒真是脆弱的過分,
就像風浪里的小船,說翻就翻。
蒼千雪無奈的扯了扯嘴角,彎腰將地上還剩一口的空酒罈撈起,隨意靠坐在了一旁的樹下。
頭頂圓月依舊,月光卻清冷。
他端著酒罈,抬了抬手臂。無聲的道:
乾杯。
屋內,
沈忘塵落在自己腰間衣帶上的手,多了幾分猶疑。
哪怕他清楚的知道,今天所做一切,都只是為了替蘇酒解毒。
可心中已經有了其他的想法,他便再也無法如前面幾次般心如止水。
白色衣袍終於落地,沈忘塵盤腿坐於床榻之上。
他的後背上,皆是濟世劍所留下的劍氣,血跡尚且未乾,皮肉翻開。
這還只是三十道劍氣。
剩下的七十道,掌門替他擋了。
沈忘塵原本對疼痛以及血跡是無所謂的,方才在衣衫外再套一層,也不過是怕蘇酒看到擔心。
可如今,他赤著上半身坐於蘇酒面前,竟覺出幾分自卑來。
那些傷口,太難看了。
他抿唇,終究還是隨手處理了一下。
酒罈落地,蒼千雪頭腦依舊清明,眼眸卻緩緩合了起來。
頭頂明月漸漸隱於雲層之中,輕微的一陣靈力波動,蒼千雪倏然睜開眼,便察覺出沈忘塵所布下的結界,破開了。
尚且未來得及驚訝,神識便下意識的探入屋內。
下一刻,蒼千雪猛地起身,身形化作流光,出現在了屋內。
「你——」
身影出現的瞬間,他便伸手先將少女撈入懷中,掌心抵住她的後背,試圖以靈力緩解毒性。
沈忘塵咳嗽著吐出一大口血來,抓住床沿的手用力到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沒用——」
連泰山崩於面前都絲毫不動聲色的青年,眼下卻帶了惶恐與無措:「怎會沒有用?」
非但無用,他的靈力輸入蘇酒體內,試圖將她的毒性化解開時,竟然遭到了反彈。
而蘇酒體內的毒性則加倍反撲。
她唇邊亦有一絲血跡,渾身肌膚宛如煮熟般,汗像水一樣流出。
蒼千雪只是抱了她一陣,身前衣衫便被打濕了大半。
他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我同你說過,她身上有魔女鳶夭的一縷神思。」蒼千雪語氣冷厲:「而我如今懷疑,不止有一縷。」
一室死寂。
唯有蒼千雪,一字一句仍道:「就算解了毒,她或許還是會淪為魔女降世的容器,即便如此,你還要救她嗎?」
他直視著沈忘塵。
沈忘塵扣著床沿的手用力到指尖滲出血液來,滴滴答答往下流著。
即便如此,他仍毫不遲疑:「是。」
「不論如何,我都會救她。」
她是他的——
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