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虐黃桑
周圍的宮人紛紛嚇得跪在地上,而江慈宣也明白這個時候不能跟齊瞻鬧得太僵,她要保全衛家就必需跟齊瞻和平相處。
所以她深吸一口氣,睜開眼來,儘量讓語氣平靜道:「不是。」
「哦?」
齊瞻眉頭一挑,可那眼中的怒意卻是緩了不少,「那是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這般狼狽?」
江慈宣咽了一口唾沫,聲音帶著哽咽和顫抖,「因為我害怕。」
我害怕,有一天我會被逼無奈,吃掉外公的肉,我害怕即便我在宮中步步為營,卻依然逃不掉被滅掉的命運。
那一日,她在御苑中,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從容不迫,冷靜理智的為自己洗刷冤屈,在江家的後院,她面容恬淡雲淡風輕的逼著連氏自斷雙手雙腳,每一次面對他,她總是帶著幾分戒備和厭惡,面上對他畢恭畢敬的,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向他服軟,甚至將她逼急了,她會如小貓一般張牙舞爪的讓他滾。
在他面前,她總是冷靜理智的,從來沒有透露過一丁點的懦弱,可是如今,她卻淚光閃動,蒼白著一張臉告訴他,她害怕。
是害怕看到吃人肉麼?
竟沒有想到她也是這般膽小的人。
他突然心頭一軟,慢慢放開了她的下巴,臉上的神色也緩和了不少,語氣明顯柔軟下來,嗔怪道:「沒想到你這小東西還有害怕的時候。」
轉而又向翠竹等人吩咐道:「好好將皇后娘娘帶回宮中,再讓人熬一碗寧神的湯藥來喝了。」
交待完這些之後這才離開了。
江慈宣望著他的背影,嘴角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她雙手緊握成拳,不管齊瞻有多可怕,不管未來的路有多兇險,她是絕不會讓齊瞻滅了衛家的。
這一晚,江慈宣再一次睡不著覺,腦海中翻來覆去的都是今天看到齊景吃肉的畫面,她索性坐起身來,呆呆望著透過紗窗落在青石地板上的清冷月光。
也不知過了多久,猛然聽得房門咯吱一聲被打開來,在寂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突兀。
「誰?」
這個時候翠竹和靈兒都不可能進來打擾她睡覺。
有腳步聲傳過來,江慈宣再次神經一繃,冷聲質問,「是誰?」
來人走到燈架處將豆油燈點亮,瑩瑩火光刺破黑暗,她這才看清來人,一身白色長衫,長衫上用玄色絲線繡出九龍出雲的圖樣,襯著那挺拔的身材看上去格外俊逸,頭上用一頂紫金冠束髮,白玉似的臉龐因常年冷肅,在俊美之外又多了幾分威嚴。
齊瞻?
這麼晚了他來這裡做什麼。
腦海中的思緒不斷打著轉兒,她竟只是麻木看著他忘了行禮。
齊瞻邁開修長雙腿走過來,語氣淡漠中又透著一份柔意,「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江慈宣用著看怪物的眼神看著他,沒有回答。
她一件藕荷色的真絲裡衣,柔順如綢緞般的秀髮披散在身上,更襯得身材嬌小,那一張倔強的小臉慘白一片,額頭上布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好似清晨時分粉嫩的花苞含珠而立,一雙杏眸含著淡淡的迷茫,沒有了平時的張牙舞爪,看上去倒是透著幾分可人。
他索性在床邊坐下,勾唇輕笑一聲道:「害怕得睡不著?」
從懷中掏出白色絲絹作勢要給她擦額頭的汗。
江慈宣這才回過神來,將臉撇到一邊,「陛下,臣妾今日身體不適,你去別的姐妹那裡吧。」
「哪裡不適?
找太醫看過了麼?」
並沒有半點懷疑和嘲弄的語氣,好似真的關心她。
「看過了,太醫讓好好休息著。」
「你這樣子,怎的能好好休息,如果真是害怕得睡不著覺,朕摟著你睡便是了。」
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屏風處自己脫了外衫,將外衫搭在屏風上復又走過來,「好了,別多想了,睡吧。」
她只覺得他像極了一條冰冷又惡毒的蛇,被他摟著她只會感覺毛骨悚然,怎的還會睡得著?
看著他爬上了床,她便向裡面挪了一些,戒備道:「皇上,臣妾想一個人靜一靜。」
齊瞻盤腿坐在她跟前,臉色低沉打量了她許久,「你告訴朕你究竟是怎麼了?」
說著便伸出手來要握住她的手。
江慈宣立刻彈開,或許是已經累極了,又或許是厭倦了再與他糾纏,她竟怒不可遏道:「你走開!」
齊瞻渾身一僵,他臉色沉得如暴風雨來臨前的天色,周身散發出的凜冽寒氣刺得人渾身發疼,他勾唇一聲輕笑,語氣中卻透著幾分危險意味,「皇后你每次都這樣避著朕,倒是讓朕覺得好生疑惑,你說,朕身上究竟有什麼地方讓你不滿意,這天下的女人,誰人不是以得到朕的寵愛為榮,就偏偏你,這般不識好歹。」
想到他平日裡的虛偽狡詐,想到他要將衛家連根拔起的決心,再加上失眠的夜晚難免讓人昏昏沉沉的,就像喝醉了酒一般,她更頓時多了幾分力量,臉上那嘲諷的笑也更深了些,「皇上你每天對臣妾演戲不累了?
你可知,你從上到下沒有一處讓我不厭惡,每次面對你我都感覺糟心透了,你有了車婕妤難道還不夠?
你什麼還要浪費時間來跟我折騰?
!」
聽完這些話,齊瞻臉色已經黑得如鍋底一般,他額頭青筋暴起,鬢角處的肌肉也不自然的抽搐著,從他眼中射=出的冰冷飛刀像是要將她身上的皮肉一塊塊割裂下來一樣。
看到他這個樣子江慈宣難免有些畏懼,情不自禁就向後縮了縮。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微微垂了垂眸,好似要掩蓋不能讓她窺見的受傷之色,好半晌他才猛地站起身,也不看她,也不懲罰她,轉身快步離去,像是在逃避什麼一樣。
說真的,齊瞻這樣的表現讓她有些吃驚,其實剛剛那些話出口她便後悔了,齊瞻畢竟是皇帝,她就算再生氣也不該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可她沒想到他竟然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就這麼離開了。
經過這一番折騰,她終於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第二日醒了來,想到昨晚上發生的事情她更是後悔了,如今不該跟齊瞻鬧得這麼僵的。
這皇宮中皇帝就是最大的BOSS,她即便貴為皇后也不過是他的員工,不管多厲害的員工,只要是得罪了BOSS就討不到什麼好。
都怪昨天受了點刺激,半夜的腦袋又昏昏沉沉的,有些衝動了。
可讓她去跟齊瞻低聲下氣的賠罪她又做不到,罷了,目前這樣也好,齊瞻恐怕暫時不會來她這裡,而她也會輕鬆許多,只要她不犯什麼大過,齊瞻就不會將她怎麼樣。
一連好些天齊瞻都沒有再來過未央宮,不過讓她不明白的是,未央宮的份例一切照舊,並沒有一丁點的短缺,齊瞻被她那般羞辱,應該不會讓她的日子這麼好過才是。
經過幾天修養之後江慈宣的精神狀態也好了不少,這天剛吃過早膳靈兒便向她道:「娘娘,奴婢聽說碧落亭的荷花開了,正好今日天氣不熱,娘娘何不出去走走看看荷花?」
江慈宣想了想也覺得這個提議不錯,「也好,這幾日本宮也夠悶的。」
碧落亭建在皇宮最大的湖泊之上,名字美,風景也美,連接著碧落亭的是一條條九曲十八彎的青玉石橋,因湖上種滿了荷花,此刻正是荷葉長得最是繁茂之時,走在石橋上便像是穿梭在荷葉林中,倒頗有一番情趣。
靈兒幫她撐著一把繪著秋日煙雨圖的三十六骨紙傘,她只穿了一件象牙白的銀紋蟬絲紗衣,被綠油油的荷葉襯托著,倒更顯出幾分清麗。
走著走著猛地看到不遠處的涼亭中坐著幾個人,那其中一個穿著玉色祥雲長袍的人不是齊瞻是誰。
既然已經看到了,她不過去打個招呼倒顯得她這個皇后不知禮數。
待得她一靠近,涼亭中的人自然也看到了她,齊瞻眼神一緊,卻見她盤了一個簡單的雙鵠髻,髮髻各戴了一支五彩花瓣嵌寶石發佃,右邊髮髻上又戴了一支象徵皇后的九尾鳳凰金釵,象牙白的紗衣對於皇后來說太過素淨一些,可領口和衣襟處繡出的玄色鳳凰又不失身份。
她只施了淡淡的脂粉,頭上是湛藍的天色,身邊是茂密的荷葉,這麼看著她,倒像是一朵剛剛露出花苞的小荷,清新淡雅,自成一派別樣的美。
她走到亭子向齊瞻行了一禮,「臣妾參見皇上。」
其實她有點擔憂齊瞻會不會在這個時候找她算帳。
卻沒想到齊瞻只語氣平常的向她道了一聲:「平身吧。」
而他身邊的秦昭儀和蘇婕妤自然也起身向她行禮。
「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長樂無極。」
秦昭儀身著一件石榴紅曲裾褥裙,腰上一根湘妃色博帶,她本是個豐腴的美人,因為生了長公主之後身材又豐滿了不少。
她看似低眉斂目,禮節周到,可那眼中卻透漏出若有似無的鄙夷和不屑,顯然是很不想跟她這個皇后行這個禮的,江慈宣清楚秦昭儀並不是個善類,恐怕早就想著要將她這個皇后拉下馬來了。
再觀蘇婕妤,卻見她一身藕荷色的撒花如意雲紋斜襟褥裙,一條煙羅紫結帶宮絛,她身材本就瘦小,再跟豐腴的秦昭儀一比就更顯得瘦弱了,她臉上掛著恭敬的笑意,倒是比秦昭儀看上去順眼多了。
「都是自家姐妹,不用客氣了,平身吧。」
這涼亭中擺了一張塌幾,塌几上擺著幾盞茶,幾樣新鮮的果子和一套骨牌,想來剛剛他們幾人便在這裡玩牌。
「娘娘快請坐吧。」
蘇婕妤自讓人擺了一塊鋪席在皇上身邊。
江慈宣也不好推脫,只得硬著頭皮坐下。
「皇后娘娘沒來之前臣妾等正跟皇上玩骨牌,卻不想皇上專欺負我們,臣妾跟蘇妹妹一連輸了好幾局,娘娘您來了可要為我們扳回來。」
秦昭儀是個聰明的人,作樣子倒是做得妥帖。
齊瞻轉頭看來,他嘴角微勾,狹長的眉眼斜飛,看上去倒頗有幾分誘惑人心,「皇后會玩麼?」
江慈宣立刻低眉順目,「會玩一些。」
齊瞻那深沉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轉,嗤笑道:「幾天不見,皇后倒是變得溫和了許多,朕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江慈宣心頭咯噔一聲,立刻道:「若臣妾有衝撞皇上的地方還望皇上恕罪。」
齊瞻輕聲一笑,「罷了,朕懶得跟你計較,玩牌吧。」
江慈宣轉頭看去,卻見他面上含著若有似無的笑,讓人有些捉摸不透,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就放過她了。
「唉,皇上和娘娘盡說些臣妾跟蘇妹妹都聽不懂的話,倒顯得我們兩人多餘了似的,好不自在。」
秦昭儀在一旁適時的打趣。
蘇婕妤性子柔順,只在一旁附和的笑著。
齊瞻覷了她一眼,「就你話多。」
秦昭儀那翦水秋眸中頓時帶著幾許委屈道:「皇上就會欺負臣妾。」
是個會撒嬌會討巧的女子,能坐上只在皇后之下的昭儀之位,秦昭儀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眾人說說笑笑的,牌局也開始了。
江慈宣玩骨牌並不精,一連就輸了好幾局,不過周圍風景秀美,又有湖上清風相伴,品著秦昭儀特意準備好的新茶,倒是不錯的。
又玩了一會兒,卻見一個老媽媽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來到亭中,女孩一身淡粉色單衫,頭上扎了兩個小圓髻,一張小臉嫩白圓潤,那晶亮的眸子撲閃撲閃的,模樣生得可愛至極。
小女孩在老媽媽的帶領下乖巧的沖眾人行了禮,「兒臣參見父皇,參見母后,參見昭儀娘娘,參見婕妤娘娘。」
這般嘴甜乖巧,倒是比那日見到的溫順了許多。
齊瞻立刻伸手一勾將她抱在懷中,又捏了捏她的臉笑道:「榮欣這些日子可聽話?」
他眉眼含笑,臉上帶著慈愛的模樣倒一點也不像那個手段狠辣,心思很毒的帝王了。
榮欣眨巴著晶亮的大眼,「榮欣一直都很聽話的哦。」
齊瞻便點了點她的小鼻子,嗔道,「你這小機靈鬼。」
榮欣被她逗得咯咯笑了笑,從他懷中掙開,噗通一聲跪在江慈宣面前,奶聲奶氣的說道:「上一次是榮欣冒犯了母后,還望母后恕罪。」
這母后二字叫得很是親熱,更何況又是小孩子,江慈宣自然不會跟她一般計較,立刻上前將她扶起來道:「榮欣這般懂事,母后甚慰,只榮欣你是皇上的公主,往後做事萬萬不可再那般莽撞了,懂麼?」
榮欣點點小腦袋,「嗯,榮欣謹遵母后教誨。」
秦昭儀也在一旁笑道:「聽說上次榮欣衝撞了娘娘,臣妾一直心懷不安,許久前就想帶著榮欣給娘娘賠罪的,卻不想娘娘又出宮去了,一直沒得機會,如今榮欣能親自給娘娘賠罪,臣妾心中的不安和愧疚也減輕了許多。」
江慈宣暗暗想著那日榮欣見到她的情景,那般放肆又任性,就連齊瞻的教誨都不聽,她才不信她突然間變得這般乖巧了,再說了她回宮也有些日子了,早不來賠罪晚不來賠罪,怎麼恰好齊瞻在的時候就給她賠罪了?
這恐怕是這位不甘寂寞的秦昭儀設下的局吧。
心中雖這樣想著,臉上卻依然客氣的笑道:「妹妹這話可就嚴重了,榮欣公主不過是小孩子,況且又長得這般可愛的,本宮自然不會跟她計較了。」
榮欣便順勢湊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道:「因為那日衝撞了母后兒臣一直在宮中反省,兒臣還特意準備了一樣東西要送給母后,還望母后不要嫌棄。」
江慈宣伸手颳了刮她的小鼻子,逗趣道:「給母后準備了什麼好東西?」
榮幸便扯了扯她的手道:「母后你跟我來。」
江慈宣疑惑的看了秦昭儀一眼,卻見秦昭儀假意嗔怪道:「榮幸,不得無禮。」
榮欣卻不搭理她,只一臉期盼的看著江慈宣又看看齊瞻,小嘴嘟起來,一臉委屈道:「父皇要給兒臣做主啊。」
齊瞻眼中帶著濃濃柔意,揮揮手,「去吧。」
皇上都開口了,其她人也不好說什麼。
榮欣拉著江慈宣出了碧落亭,穿梭在一條彎彎繞繞的青石橋之上,直到走到一處荷葉長得最為茂盛之地才停下。
江慈宣蹲下身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眨巴著眼睛問道:「榮欣想送給母后什麼呢?」
她仰著小腦瓜子,那一雙晶亮的大眼中帶著天真無知,然而說出的話卻讓江慈宣渾身一冷。
「如若今日我掉到湖中,我再向父皇說明是你推我下去的,你說父皇她會怎麼懲罰你呢?」